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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很快就到了。

診治的結果自然不消多說,在等待醫生的這段時間裡,大太太連臉上都長滿了痘子……這要不是水痘,那就真不知道是什麼病了。

初娘子帶了蓋頭,和七娘子一左一右地陪侍在大太太床邊,難掩關切地問良醫,“母親為什麼忽然又厥過去?”

“世伯母平時就是痰濕體質,又有嗽喘的毛病……”

一番解釋下來,眾人才曉得:成年人出水痘本來就險,大太太又有嗽喘,呼吸更不順暢,一來一去就厥過去了,許是這樣,就誘發了高熱,又讓痘子發了出來。

初娘子就做主留下了歐陽家的少爺,“就為難您多住幾天,否則我們這也不放心!”

又派人去給大老爺報信,“這可不是什麼小事……雖說父親可能很難抽身,也要叫他知道才好。”

二房的幾個侄少爺雖說出過水痘,但也不方便進內室侍疾,初娘子又不敢做主讓九哥進屋探望大太太。

府裡一天還是有那麼多事……初娘子還要照應小囡囡,忙得□無術,屋裡的事,就全交給了七娘子。

七娘子索性就搬到了堂屋裡住,把立夏和上元、中元帶進了堂屋,每日裡除了侍候大太太,就是供奉天花娘娘。其餘的幾個姐妹都被初娘子約束了不準出百芳園,也隻得每日派丫鬟來在門外問安。

五娘子性急,一天要打發穀雨來問十多次,正院裡來往穿梭,行走的都是丫鬟媳婦。

好像還嫌不夠熱鬧似的,第三天起,四娘子又發了水痘,府裡的下人們,也有十數人前後發病,四姨娘把三娘子鎖進溪客坊,親自進七裡香照看四娘子,初娘子手頭就又多了一攤子事。

“倒也好!”私底下和七娘子感慨,“四妹年紀小,出痘子也不算什麼,倒是給府裡少了一個麻煩。”

七娘子抿%e5%94%87一笑,“也不曉得四姨娘自己出過痘子沒有,別染上了又發作起來,那就不是少麻煩,是多麻煩了。”

初娘子就歎了一口氣,“麻煩夠多了,也不差她這一樁!”

府裡府外,這麼多病人,請醫延藥就是多少事,還要維持著總督府的體麵……底下再亂,外頭是不能亂的。

大老爺人還在杭州催問軍糧,那是天大的事,也不敢以家務耽擱了他的行程,大太太高燒不斷,無法理事,唯一能幫得上忙的四姨娘又把自己鎖進溪客坊日夜照看四娘子。還有本家二叔要招待,桂家的人前幾天也遞了名刺上門,說是要拜見大太太……這裡頭就又牽扯到了桂家和楊家的親事。

千頭萬緒,就都係在了初娘子一個人身上。才幾天,初娘子的臉就尖了下來。

七娘子又何嘗好過?

大太太的高燒一直沒有退去,倒還算是好事了。成年人發水痘,險情倍於兒童,大太太%e8%83%b8`前背後都長滿了水痘,瘙癢起來,真是其苦萬狀,偶然清醒的一段時間,七娘子就要軟語勸慰,不讓大太太抓撓……

昏睡時,更要一遍遍地為大太太翻身擦洗,喂她喝藥……大太太昏昏沉沉,時睡時醒,有時半夜醒來要下地便溺,又是一場折騰。

七娘子臉上好容易養出來的一點點肉,早都瘦乾了,臉上好似隻剩一雙大眼睛,眼下還帶了深深的青黑。

初娘子就看著昏昏沉沉的大太太,歎了一口氣。

“也不曉得能不能平安痊愈!”她難掩憂心,“萬一這要有什麼不測……”

楊家的局麵,就真的說不清了。

嗣子年紀小,後院又有多年的寵妾,隔房還有虎視眈眈的弟媳婦……

七娘子也跟著歎了一口氣。

平常隻覺得大太太不好侍候,多疑善變、小氣狹隘。

到現在才明白,要是沒有這個多疑善變的嫡母,楊家還不知道要亂成什麼樣子。

“隻希望母親平安無事!”她誠摯地祈禱,“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初娘子看著七娘子的眼神,一片深邃。

又望了望床上的大太太。

她張開的嘴又合攏了。

“初娘子!”梁媽媽在門外輕聲叫喚,“我來請對牌出門采買藥材……”

初娘子連忙起身出了西稍間。

七娘子就坐到大太太身邊,擰了沾了藥粉的手絹,為她擦拭臉上的水泡。

大太太白皙勻淨的臉頰上,也長滿了大大小小的紅皰,在室內昏暗的光線裡,倒顯得有幾分可怖。

或許是臉頰上的瘙癢,耽擱了大太太的休息,她開始斷斷續續的囈語。

“別搶我的蟈蟈兒……此人鷹視狼顧,不是良配……”

“楊家有什麼好的……”

七娘子已經習以為常。

發高燒的人,經常冒出句把囈語,也是很正常的事。大太太這幾天斷斷續續,不曉得說了多少莫名其妙的話。

她輕輕地解開大太太身穿的白綢裡衣,開始為大太太擦拭%e8%83%b8`前的水皰。

“凸繡法……”大太太安靜了片刻,又呢喃了起來,“封繡娘……”

七娘子的手不由得一頓。

“夫君雖然窮,但……”

“當了姨娘還這樣不安份……好……她要養女兒,我就成全她……”

“好癢……娘……好癢……”

“纖秀坊……思巧裳……”大太太的聲音又細又輕,“三姐,別搶我的蟈蟈兒……”

思巧裳是江南規模最大的繡房,和北地的奪天工成對鼎之勢,俗稱北奪天工,南思巧裳。這兩家繡房都綿延了上百年的傳承。

纖秀坊也就是十多年前,隨著大老爺上位成江蘇布政使,才慢慢地發跡的。

九姨娘的凸繡法和黃繡娘的珠針繡,是纖秀坊的金字招牌……兩人都把繡法傳給了纖秀坊的繡娘。江南人說起纖秀坊,第一個先說纖秀坊的凸繡,第二個說她們的珠針繡,到末了才輪到布料花色……

七娘子就搖了搖頭,繼續為大太太擦身。

再計較往事,又有什麼用!

不管九姨娘進府的緣由再怎麼不光彩,現在也隻好當作沒有聽到了。

畢竟,她是楊老爺與九姨娘的孩子……

大太太又輕輕地呻[yín]了起來。

“謹慎……小心……癢啊……癢……”

立夏輕輕地進了屋子,“是喝藥的時辰了。”

七娘子就拍了拍大太太,“母親,該喝藥了。”

大太太的囈語聲猛地一停,轉身又要睡去。

七娘子連忙輕輕握住了她的肩膀,“母親,該喝藥了!”

又是一番折騰,大太太才慢慢地睜開眼,無神地望著七娘子。

“該喝藥了?”

“是。”七娘子輕聲歎息,“喝了藥再睡!”

大太太就半坐起來,七娘子接過藥碗,吹了吹青瓷匙裡的藥汁,一口接一口地喂大太太喝藥。

她盡量給大太太喘熄的時間,忖度著大太太的神色,調整喂食節奏。

大太太的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苦……”她呻[yín]。

“忍一忍!”七娘子為大太太鼓勁,“歐陽少爺說,您不能吃帶甜的東西,免得生化了痰濕,呼吸又不順暢了。”

大太太就像是小孩子一樣,露出了明顯的不快之色。

過了一會,又問,“我病了幾天了……”

七娘子輕聲回答,“五六天了,歐陽少爺說,痘子都開花了。您也快痊愈了!”

大太太鬆了一口氣,“沒騙我?”

人在病中,真像孩子一樣。

七娘子不禁莞爾,“沒騙您!”

又柔聲轉達,“五娘子和九哥都派人一天三四次地來看您,您也要早些好起來!九哥更是幾次都要進來……”

“那不行!”大太太立刻大搖其頭,“千萬別讓九哥進來!雖說他發過痘子,按理是不過人的……但萬一……”

“小七知道!”七娘子把碗遞給立夏,服侍大太太又緩緩躺了下來,“您快睡吧。”

說著就要起身。

大太太一下又要坐起來。

“你要去哪裡!”◎思◎兔◎在◎線◎閱◎讀◎

七娘子隻好又坐回了床邊,“小七哪裡都不去……您快睡吧,且閉上眼,啊?”

大太太就在七娘子的注視下,慢慢地合上了雙眼。

七娘子又等了一會,才起身到窗邊坐下。

“萬一……”大太太卻又開口了,“萬一我……這一病就起不來了……”

85遺言

七娘子就怔住了。

成年人出水痘,病情本來就險。

不要說古代,就算是醫療資源豐富的現代,都有因為出水痘死亡的病例。

更別說古代還沒有抗生素、針劑……隻有靠中藥調理病情,還要受製於醫生的個人水平……

大太太有這個擔心,也是十分合理的。

不過病中的人,本來就最忌諱胡思亂想。這想象力一發散起來,誰知道大太太會自己腦補出多少凶險,恐怕就算原本要好轉的病情,都會被她給想惡化了。

“母親,您就別想太多了!”七娘子難得強硬,“快躺下休息吧,一會兒還要起來吃飯呢!”

大太太就煩躁地長出了一口氣。

“癢死了!叫人怎麼睡得著!”

又問,“老爺回來了沒有?”

“父親上次傳信回來,說是就快動身了,兵糧已經籌措得差不多,準備上路……”七娘子低柔地回答,“您就放寬心吧,等您痊愈得差不多了,父親也就到家了。現在府裡還有大姐照看著,什麼都很順當。”

大太太一邊聽七娘子說話,一邊就舉手要抓撓臉上的水皰。

“這要留疤的!”七娘子連忙把大太太的手拿了下來。

成年人出水痘最怕抓撓,又要比兒童出水痘更瘙癢難耐,一旦抓破了,留疤是一回事,還可能引發感染。

大太太就皺起眉想要掙脫,“實在是癢得厲害!顧不得了!”

人在病中,總是有幾分可憐。

平時八麵威風的大太太,現在也不過是一個壞脾氣的病人罷了。

七娘子就壓下了滿心的不耐煩,哄大太太,“等您睡著了就好了,就不癢了,快睡吧!”

又耐心地重擰了帕子,沾了藥粉,為大太太擦拭著臉上身上的水泡。

“%e8%85%bf上癢得厲害!”大太太一邊指揮七娘子,一邊漸漸地低了聲音,“還有腰上……臉上……耳朵後頭……”

七娘子前世也是成年了才出的水痘。

那股奇癢,的確能讓人滿心暴躁。

想到這裡,她的不耐煩也就漸漸地消失了。

不論大太太日後記不記得這一幕……總歸自己是已經盡力服侍了。

就一邊應著大太太的話,一邊輕手輕腳地為大太太擦過了全身。

大太太已經睡得熟了。

七娘子這才打著嗬欠,出了西稍間。

“有什麼吃的沒有!”她問立夏,“這到了飯點,我肯定又顧不上吃飯了。”

立夏就忙著把七娘子帶到了東次間,“在這給你預備了幾味鹹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