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1 / 1)

在正院出入,自然要了解正院的忌諱,知道得多些,行事也就多些分寸。

白露臉上掠過了一絲為難。

“我進正院當差的時候,三姨娘已經去了幾年。”她壓低了聲音,“隻是聽姐姐們私下裡傳過,三姨娘是犯了天大的忌諱,被大老爺活活打死的,不要說祖墳……連個正經的墓頭都沒有,拿草席卷了卷,就丟到亂葬崗去被野狗啃吃了。”

就算白露也見過些世麵,說起來,都不由得微微發抖。

古人很看重自己的身體,沒有現代人死後一燒了之的灑脫。這輩子不能留全屍,下輩子魂都不全。所以刑場上被斬首的犯人,過後都要把脖子縫了下葬。丟到亂葬崗由野狗啃吃,是最慘最慘的下場。

七娘子也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三姨娘究竟犯了什麼事,讓大老爺這樣痛恨她,現在卻又還要反過來給她做法事……

屋外就傳來了九哥的笑語聲,七娘子連忙按下心事,笑著出了東裡間。

“九哥回來了。”她嚇唬九哥,“剛才父親還來過,要考察你的功課,問你論語念完了沒有。”

九哥嚇白了臉,“七姐騙我!”

立春笑盈盈地問九哥,“我在家學外頭站著的時候,怎麼瞧著九哥一邊上課一邊走神?等老爺來問了,才知道慌?”

大家看著九哥心虛的樣子,都嘻嘻笑了起來,立春就洗了手,去小廚房為九哥捧了點心來吃。

九哥就著立春的手吃了兩口點心,就進西裡間,“讀書寫字!”很有雄心。

七娘子也回到東裡間,抄寫《聲律啟蒙》。

沒過頭七,因為姐妹們不方便出入百芳園的關係,她也不用上學,七娘子打算利用這難得的空閒把聲律啟蒙抄完。

立春卻是跟了進來,臉色微紅。

“借七娘子的淨房洗個澡。”

天氣熱了,丫鬟們天天都要洗澡,立春卻是已經搬離了原本的下處,現在要走回去洗個澡,不但不方便,王媽媽不在,她也不好離開太久。

七娘子連忙笑著讓上元、中元去打水,又怕立春不好意思,自己把文房四寶搬到堂屋來,在飯桌前寫字。

隱隱約約就能聽到立春和上元說話,夾雜著白露的笑聲,還有嘩啦啦的水聲。

說起來,立春也才十六歲,一天到晚都在九哥身邊守著,也難為她耐得住這份寂寞。

七娘子抄了一會書,無意間一抬頭,就看到小雪從外頭端了一盤子鮮果、點心進來。

她額前有細細的汗,雙頰紅潤,看上去十分不耐暑熱。

“七娘子嘗嘗?”見到七娘子在堂屋練字,她笑著湊了過來。“才從小廚房偷來的好東西。”

九哥身邊的這兩個丫頭,時常仗著臉麵,到小廚房吃東拿西的,七娘子久已知道。

曹嫂子雖然對自己不鹹不淡,但從來也不讓這兩個丫頭走空。

她笑了笑,“你自己吃吧。”語氣淡淡的。

小雪就摸了摸頭,嘻嘻笑著進了西裡間,身子一搖一擺的,越發像個大頭福娃娃。

七娘子俯□去,才寫了一行鷺飛對魚躍,寶鈿對金釵,心中就覺出了不對。

自從聚八仙事發,王媽媽和立春對九哥的飲食,就相當上心。

這段時間,甚至到了病態的程度,立春成天守在九哥身邊,就是為了隨時服侍他喝水用點心,連九哥到家學裡喝的茶水,都是她從西偏院帶過去的。

曹嫂子也把小廚房把守得風雨不透,除了她本人,誰也別想進食材間一步。

小雪在這樣的時候還端了一碟吃的進西裡間,豈不是在給自己找嫌疑?

這丫頭雖然看著老實憨厚,但也不會這麼沒有心眼吧?

她就擱了筆,抬起頭透過七彩剔透的琉璃珠簾觀察著西裡間的動靜。

小雪靠在牆邊,笑嘻嘻地和處暑輕聲說話,並沒有動那盤鮮果的意思。

嬰戲粉彩廣口盤就靜靜擺在九哥身後的圓桌上,看起來,很不顯眼。裡頭有幾個林檎果,還有一小碗冰酥酪。

七娘子微微皺眉:這要不是被她撞見,留了意,處暑還能記得這盤吃的是小雪帶來的?

都不記得是小雪帶來的,自然也追究不了這吃食的來歷了。九哥若是粗心一點,拿起來就吃……

七娘子越想越覺得可疑。

但小雪在九哥身邊也服侍了好幾年,一向沒有出過什麼大差錯。

她又想到了幾個月前,小雪吃了二太太送來的櫻桃,反而瀉了幾天的事。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適感,就縈繞上了心頭。

七娘子就伸了個懶腰,起身進了西裡間。

雖然和九哥在一個屋簷下也住了幾個月,但七娘子很少到西裡間來--也是怕王媽媽覺得她有意和九哥套近乎。

“立春姐姐在我屋裡洗澡。”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九哥解釋,“我屋裡潮氣大,就不好寫字了。”

紙是嬌貴的東西,水汽太足容易卷邊。

“趴在八仙桌上寫字怎麼會舒服!”九哥立刻就回頭吩咐,“小雪,給七姐姐加一張凳子。”

他有些興奮,“七姐姐還是第一次到我屋裡來做功課!”

七娘子抿%e5%94%87一笑,“占用九哥的地方了,九哥不會和我計較吧?”

九哥笑嘻嘻地說,“會!交銀子來,二兩一次!”

兩個小孩子就笑成了一團。

七娘子也不看小雪,隻是專心寫字,和九哥頭碰頭,你一筆我一劃。得了閒,便看九哥的字。

九哥的字挺拔秀麗,雖然還很稚嫩,但已隱隱看得出柳公權的意思。

他抄的是論語。

“憲問恥。子曰:‘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九哥一邊抄一邊念。

“聽都聽不懂。”七娘子皺了皺鼻子。

九哥笑嘻嘻地解釋,“學生原憲問,何為恥。子曰,國家有道時,做官是好事。可國家無道,做官便為恥。”他說得頭頭是道,似乎對論語裡的意思,很是熟悉。

才七歲就能懂得這麼多,大老爺怎麼還是一臉不滿意的樣子。

七娘子就問九哥。

九哥歎了口氣,“爹說他這個年紀,已是學完了中庸,開始念春秋了。”

也就是說,大老爺在七歲的時候已經讀完了四書,開始念五經。

七娘子有些目眩:她一向以為自己在同齡人中,當然算得上早熟。可不管是大太太、王媽媽還是立春,對她的表現都隻有欣賞,沒有驚訝。

原來古人智力成熟得這樣早。

在現代,五六歲的孩子不要說讀論語,恐怕連幼學瓊林都看不下來。在楊家,九哥這樣的進度還要被大老爺嫌棄……

到底是楊家人天生聰明,還是古人要早熟得多?

不過想來也是,在這個時候,能活到六七十歲,算得上是很難得的事了,疾病又多,醫療水平又低下,孩子早熟一點,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隻好拍了拍九哥,“多學多念,也是為你好。”

九哥點了點頭,就伸起了懶腰,七娘子看了小雪一眼,笑著問,“小雪偷了一盤吃的,怎麼不見你動?”

這話透著一點好奇,一點調笑,好像隻是在和小雪開玩笑。

七娘子就順勢盯住了小雪。

小雪笑瞇瞇地摸了摸頭,“九哥在讀書,我怎麼好意思吃東西,悉悉索索的,九哥又要笑我是小老鼠了!”說著,處暑和她一起沒心沒肺地笑成了一團。

看來小雪當值的時候偷吃東西,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九哥板起臉,哼了一聲。七娘子也跟著笑了。

眸底卻是一片暗沉。

如果真的隻是自己想吃,早就動嘴了,都不必端到西裡間來,站在小廚房裡吃完了再過來,誰會說她?在這麼敏[gǎn]的時候,端了一盤子九哥愛吃的東西進了西裡間,實在可疑。

也罷,再試一句。

“你快吃吧,再放下去,酥酪都要化了。”七娘子提醒小雪,笑嘻嘻地推了推九哥,“可不許你笑她是小老鼠。”

小雪輕快地應了一聲,端起了小碗,大口大口地吃起了裡頭的酥酪。九哥看得直咽口水,卻沒有出聲。$$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小老鼠。”他劃拉著臉嘲笑小雪。

西裡間裡充滿了笑聲。

七娘子心底就有點拿不準了。

林檎果是不會有毒的,要往鮮果裡下毒,難度太高了。有問題的隻會是酥酪。

難道是她太多疑?

以前也常看到小雪從小廚房找了好吃的,端到東次間和九哥分享,這丫頭很貪吃,否則也不會吃出了一張圓臉。

七娘子就繼續低下頭寫她的字,九哥也重新開始背書。

“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

九哥背得搖頭晃腦,就好像一個小學究。

立春將濕漉漉的頭發挽在腦後,笑%e5%90%9f%e5%90%9f地進了西裡間,看到這和諧的景象,又退回了堂屋。

七娘子晚飯前才從西裡間出來,吃過晚飯,九哥便不再讀書--到了晚上燭光昏暗,壞了眼睛就不好了。立春就親自拿了物事,打發九哥洗澡。

七娘子幾次想和她說話都沒有找到機會,王媽媽忙碌,立春就得全天候陪在九哥身邊,可是這猜疑她貼身丫鬟的事,七娘子又不想當著九哥的麵說。

如果小雪是清白的,以後她還怎麼在九哥麵前做人?好像她這個姐姐成日裡就隻會猜疑來,猜疑去似的。就算是為了九哥好,都難免落下個小心眼的印象。

雖然是雙生姐弟,卻也不能輕忽地對待。

進了初更,淅淅瀝瀝下了幾點雨,天氣倒涼爽下來,七娘子從淨房出來,自己拿著白布擦拭頭發,一邊和白露說笑。

西裡間忽然傳來了一聲驚叫。

31、黑血

眾人都嚇了一跳。

七娘子連忙穿過堂屋進了西裡間。

“出什麼事了!”

她一眼就看到九哥好端端地站在書案前,也是滿臉的驚愕,頓時就放下心來:出事的不是九哥。

接著,就見到立春一臉蒼白地走出了淨房。

“七、七娘子,”她已是失了方寸,嘴%e5%94%87微微顫唞。

七娘子皺起眉。

立夏和白露也都進了西裡間。

不用七娘子吩咐,兩人上前攙扶著立春,和九哥一起進了東裡間。把立春安頓在了窗邊的那把紅木圈椅上,立夏倒了一碗涼茶,讓立春捧在手心。

借著涼茶那一點冰意,立春漸漸平靜了下來。

她掃了九哥一眼,咬了咬牙。

“方才竄了一隻老鼠過來!”她強笑著對九哥說,眼中的驚惶猶自濃重。

誰都能看出立春說的是假話。

楊家一向乾淨整潔,尤其是西偏院裡,上元還養了一隻貓,平時也時常到主屋巡視。不要說老鼠,連蒼蠅都叫它拍死了。

九哥果然是一臉的不信。

“我去看看。”他就要往西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