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怎麼喜歡小孩子，尤其是嬰兒——那是一種永遠不講道理又吵鬨的生物，就像是他剛出生的侄子穆瀟一樣。那時候的穆嶽也隻不過才十來歲，正是男孩子最缺乏耐心的年歲。

葉容是早產，聽說一出生健康情況就著實堪虞，小心翼翼地在醫院養護了許久，母女倆這才一起出院回家。

他於是跟著家人去葉家看望——那時候穆家和葉家還住得近，走路過去也沒幾分鐘就到了。然後他就看到了躺在嬰兒床上的葉容。

明明比穆瀟大了兩個月，看起來個頭卻比他還要小了不少。瘦瘦小小的一團躺在嬰兒床上，比隻小奶貓也大不了多少。一雙眼睛圓圓的、烏溜溜的，過分白皙得皮膚讓她看起來像是個雪團子，卻也顯得異常脆弱。

長輩們起著哄讓他抱她。

他隻猶豫了一小會兒就鬼使神差地伸了手。

好輕——輕得像是沒有重量一樣。

他其實不會抱孩子——穆瀟皮得厲害，每天都精神抖擻地從早哭到晚，他有些不耐，並不常看他、更彆說去抱了。但懷裡這個……好像是不一樣的。

他難得有些無措，手忙腳亂地在大人們的打趣聲中被自己的母%e4%ba%b2手把著手調整了姿勢。懷裡的小姑娘似乎是終於舒服了，眨了眨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彎著眉眼給了他一個甜甜的笑。

她看著瘦小，其實抱在懷裡才發現軟乎乎的；安靜、而且乖巧，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是和家裡吵鬨的熊孩子完全不一樣的生物。

所有人都覺得葉容和穆瀟是青梅竹馬，好像全都已經忘記了——從前的那麼多年，是他一直牽著小姑娘的手、是他一直哄著小姑娘喝藥、是他一直照顧嗬護著小姑娘。

一直在她身邊的人，是他。

——有穆瀟什麼事兒？

可是他走了。

十年後回來，她對著自己的時候緊張又局促，反倒是對著穆瀟，笑得%e4%ba%b2昵又溫柔，絮絮地關心著他是不是餓了、會不會著涼、有沒有熬夜……

少年和小姑娘頭碰著頭竊竊私語的%e4%ba%b2昵畫麵再一次躍入腦中，男人有些頭疼地按了按額角，第一次有了一種自己的東西被搶走了煩悶感——而且，搶的人是他的%e4%ba%b2侄子，被搶走的，是他嗬護珍藏的寶貝。

但他又好像沒有什麼立場去指責他們——回來的第一眼，他甚至沒能認出小姑娘。

那天她就睡在這張床上，蜷縮在這床被子裡。

漂亮、嬌小，圓溜溜的眼睛裡緊張又戒備，像隻小奶貓一樣。

男人的喉頭微微滾動了一下。

穆嶽閉上眼睛，難得有些煩躁地歎了口氣，片刻後一把掀開了被子翻身下床，衝了個澡出門晨跑。

……

穆嶽說下了班過來拿衣服，葉容傍晚下了課在寢室裡等他。

接到了男人的電話後，小姑娘抱著外套下了樓。

因為有寒流到來的緣故，今天一下子降溫了好幾度，他卻還是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隻是今天換成了黑色的。

黑色的襯衣顯得他越發清雋修長，渾身的氣質卻也越發冷峻，站在女生寢室樓下，頻頻惹人側目。

葉容微微皺了皺眉，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把外套塞進了他的手裡，連聲催促著：

“小叔叔你怎麼穿這麼少？快把外套穿上！”

穆嶽低頭看她——小姑娘似乎是難得有些急了，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烏溜溜的眼睛裡帶著明顯的緊張和擔心。

視線在小姑娘頗為厚實的外套上掃過，男人略帶滿意的視線緊接著又在她連衣裙下露出的小%e8%85%bf上微微頓了頓，很快就再一次移開，神色淡淡地應了一聲，隨手套上了外套，一邊隨口問她：

“還沒吃飯？”

小姑娘點頭。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走吧，帶你去吃飯。”

“哎？”小姑娘似乎是微微愣了一下，神色間有些猶豫。

穆嶽看她：“晚上有事？”

“穆瀟今天晚上有新生籃球賽，我答應了去看的，”葉容點點頭應了一聲，說完習慣性地也問了一句，“小叔叔要一起去看嗎？”

“好。”

“我隻是隨便問問，小叔叔你忙……”小姑娘剛說完就忙不迭地再次開口解釋著，可才說到一半卻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仰起頭驚訝地看著身邊的男人，有些不確定地小聲問他，“小叔叔，你說什麼？”

“走了，”穆嶽也不多解釋，隻是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轉過身往外走，“吃完飯，比賽前帶你回來。”

☆、第7章 籃球賽

第七章

籃球賽

大學附近總是不缺吃飯的地方。穆嶽挑了家看起來最乾淨的，帶著小姑娘進了門。

小姑娘吃飯的樣子很秀氣，細嚼慢咽卻又並不矯情，但他卻破天荒地有些忐忑和不確定——他是按著記憶裡還留下的那些印象點的幾個菜，詢問小姑娘意見時也見她點了頭說是愛吃的，可是菜上來了，才發現小姑娘吃得並不多。

二十好幾、將近三十歲的男人在小姑娘的麵前第一次有些不自信——她現在，還是從前的口味和喜好嗎？他點的那些，她真的都喜歡嗎？

他離開得太久，這十年的她，對他來說幾乎是一片空白、一無所知。

穆嶽看著已經停下了筷子的小姑娘，終於還是開了口：“菜不喜歡就再點。”

聲音微沉，細聽之下卻好像還帶著幾不可覺的試探和忐忑。

葉容愣了愣，仰起臉給了他一個乖巧的笑，搖了搖頭：“我喜歡的，但是已經吃飽了。”

也許是因為身體的關係，她從小就格外早慧和敏[gǎn]，乖巧得全然不像是個孩子……穆嶽一時間有些摸不清她說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話，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伸手夾了一筷子魚肉放進她的碗裡，聲音裡難得地帶上了幾分溫和：

“把這塊魚吃了。”

小姑娘有些為難地皺了皺鼻子，抬了眼想要推拒，卻一下子就撞進了他直直看過來的視線裡——她說不清那裡到底有些什麼，隻是覺得好像一下子被燙到了一樣急忙低了頭不敢和他對視，乖巧地吃完了他夾來的魚肉。

“小叔叔，我真的已經吃飽了。”生怕他又夾菜過來，葉容剛一吃完，就忙不迭地先開了口。

真的吃飽了？穆嶽的視線掃過她麵前的骨碟，然後又落回到她的身上——她似乎是生怕他不信，一邊說還一邊小幅度地揉著自己的肚子、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微微眯起、仰著臉看他。

這回他倒是真的相信她吃飽了——這模樣，活%e8%84%b1%e8%84%b1就是一隻吃飽了以後饜足又懶洋洋的貓，就連飯量也跟吃貓食似的才那麼一點點，也難怪這麼瘦……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比巴掌也大不了不少的臉上微微頓了頓，而後落在她有些清瘦單薄的身形上，片刻後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忽然間微微僵了僵、低低地咳嗽了一聲，終於站起身來：

“走吧。”

小姑娘應了一聲，站起身跟著他離開。

為了儘可能不和上課衝突，籃球賽的時間安排在晚上七點，地點是學校操場邊的室內籃球館。

兩人到的時候，籃球館裡已經坐了不少人了，葉容仰著臉往看台上找了半天，這才終於看到了正衝著她猛招手的沈欣——前一天晚上葉容說了要來看比賽，三個姑娘們當即就表示反正晚上也沒什麼事，乾脆就一起過來了。

三人明顯對和葉容一起過來的那男人有些意外，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看他們。◤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這幾個都是我的室友，”葉容莫名地有些局促，下意識地咬了咬自己的嘴%e5%94%87，“這是……穆瀟的叔叔。”

“你們好。”穆嶽對著幾人點了點頭，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神色自然地在小姑娘身邊坐了下來。

“呃……叔叔好！”顯然室友們對這位“叔叔”的年齡實在是也有些不習慣，有些尷尬地打了聲招呼後，卻馬上就湊到一邊去咬耳朵了——

“就是昨天送容容回來的那個叔叔麼？這麼年輕？”

“好帥！而且好像很寵容容的樣子……”

沈欣和陳曉柔的聲音不大，但幾人坐得近，竊竊私語聲很快就斷斷續續地傳到了葉容的耳朵裡——小姑娘莫名地一下子紅了臉，也不知道是覺得丟人還是不好意思，偷偷看了眼穆嶽後趕緊低了頭、定定地看著自己的手，試圖假裝什麼都沒有聽到。

但是沒有用——竊竊私語聲不止沒有停下來，耳邊甚至還變本加厲地響起了男人的笑聲。

有些低沉，卻滿是愉悅。

頭頂忽然有一隻大手覆了上來，輕輕地揉了揉，而後很快就又收了回去。

葉容側過頭去，立時就撞進了一雙幽深的眼睛裡——穆嶽定定地看著她，眼底卻難得地帶著笑意。

他又笑了——笑得……和小時候一樣好看，甚至是更好看。

小姑娘微微紅了臉，轉過頭去，假裝一本正經地看著下麵的賽場。

坐在葉容另一側的徐嘉似乎是不經意間側過頭看了兩人一眼，很快就移開了目光、同樣轉頭看向場上。

比賽在七點準時開始。

所有人的注意力終於全部都集中到了場上。

但穆嶽隻看了一會兒，很快就被彆的吸引了注意力——他側過頭，就見身旁近在咫尺的小姑娘正專注地看著場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是生怕錯過了什麼似的，一眨不都眨。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很容易地就能找到那個穿著信息學院隊服的少年。

——穆瀟人高、長得帥，球技也不錯，站在場上實在是很出挑、很容易辨認的。

穆嶽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有些心塞。

他還記得小時候，她也是這樣安安靜靜、眼睛卻亮晶晶的，可那時候她眼睛裡倒映出的人——是他，隻有他。

但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或許，是改變所有的東西。

穆嶽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種無力感。

他沉默了一會兒，微微向後靠在椅背上、有些意興闌珊的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他像是忽然間又意識到了什麼、身形微微頓了頓，驟然睜開了眼睛、側過頭。

小姑娘專注的視線裡，好像還有著彆的什麼東西。

記憶的碎片一點一點慢慢拚湊起來……十多年前，小姑娘裹著厚厚的衣服趴在窗口、一邊喝著藥一邊定定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