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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夢溪石 4263 字 2個月前

泛現在是內閣大學士,也要考慮自己這種行為引發的物議和自己名聲的影響。

陸靈溪在旁邊聽得怒氣叢生,唐大哥想要驗屍,不也是為了查你兒子的死因嗎,你非但不領情,還處處作梗,實在太不識好歹了!

話又說回來,他們自從來到吉安府,似乎就總碰上這種不識好歹的人,先是接風宴上那個徐彬,然後是沈坤修,現在又是林逢元,難不成這裡風水不好,跟他們八字不合?

連範知府都覺得林逢元的態度太可惡,太過分,唐泛卻沒有眾人想象的那麼生氣,又或者說他以前遇見的人事太多了,比林逢元更難應付的也有,這種場麵還沒法讓他變色動怒。

他甚至還端起茶幾上的茶盅,輕輕用蓋子抹了抹上麵的茶沫,低頭輕啜一口。

林逢元雖然不合作,但唐泛不肯走人,他也沒法開口趕人,隻能沉默以對。

一時間,客廳的氛圍便顯得有些凝滯起來。

過了片刻,唐泛忽然道:“這幅畫倒是意境不錯。”

眾人一愣,不明白他怎麼忽然說起畫來了,循著唐泛的目光望去,才發現他說的是掛在林家牆壁上的畫。

山川遠黛,大江東去,江上一葉小舟順流而下,舟上一人負著手,看著東邊的日光,頗有“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裡江陵一日還”的味道。

邊上配詩曰:遠樹兩行山倒影,輕舟一葉水平流。

很尋常的一幅畫,勝在意境,但並非大師手筆,隻能說平平之作,畫既尋常,詩也尋常。

林逢元道:“此畫乃下官近日新作,聊以自賞,登不得大雅之堂,更當不上大人的讚譽。”

唐泛原也隻是隨口稱讚,聽了這話便一笑了之:“既然林通判不肯開棺,那也就罷了,告辭。”

他站起身,林逢元忙拱手道:“多謝大人體諒,除此之外,大人想要知道什麼,下官定當知無不言,儘力配合!”

“不必了,你好生在家歇著罷。”唐泛語氣淡淡,起身便走。

範知府狠狠瞪了林逢元一眼,小聲罵了一句:“你可真不識好歹!”

他有點奇怪,在出了林珍的事情之前,林逢元跟範知府這個頂頭上司,關係其實是挺不錯的,而且林逢元這人在溜須拍馬上也很有一套,從來不會讓上官下不來台,但現在他卻不惜把唐泛這個欽差往死裡得罪,這簡直跟得了失心瘋似的。

不單是範知府,跟著唐泛過來的人,陸靈溪也好,席鳴也罷,都覺得這個林逢元實在是欠罵,以唐泛的身份,能%e4%ba%b2自到林家來,為的還是林珍的事情,這已經很抬舉林逢元了,結果他非但不配合,反倒還推三阻四,如果不是唐泛沒有發作,陸靈溪甚至想張口把林逢元譏諷一頓了!

“唐大哥,要不要我找機會教訓他一頓?”從林家出來,陸靈溪就問。

“不用。”唐泛擺擺手,臉上若有所思,但他不說,也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一行人離開林家之後,唐泛就讓範知府與汲敏二人不必再作陪,說自己想到處去逛逛,有陸靈溪和席鳴他們即可。

範知府和汲敏畢竟是地方官,每天都有公務要處理,不可能陪著唐泛到處跑,他這樣一說,兩人順水推舟客氣了一番,也就告辭離去了。

唐泛則帶著陸靈溪他們在街上轉了兩圈,進了前方不遠處的一間飯莊。

說來也巧,這地方正是上次曾錦他們招供的買考題的地方,清風樓。

這地方裝潢氣派,賓客如雲,味道想來是不差的,像唐泛他們這種突然來到,又沒有提前訂位的人,就隻能分到大堂的位置了。

不過大堂也分一樓和二樓,二樓每桌之前又相互隔了屏風,保密性沒有包間那麼好,又比一樓清靜些,價格也要貴上少許。

夥計熱情地迎上來,聽唐泛他們想要包間,便歉意地表示包間沒有了,唐泛也不計較,就讓他將自己一行人領到二樓落座,又點了幾個菜。

大家一大清早跟著唐泛出來,又在林家喝了一肚子茶,憋了一肚子氣,此時也都餓了,看著三杯%e9%b8%a1,小炒魚,芋仔蒸肉,乾炒野菌這樣普普通通的家常菜,亦不由覺得食指大動,左右隻有四個人,唐泛也沒讓席鳴韓津他們分桌,大家圍坐在一塊反倒熱鬨,你一筷我一筷,風卷殘雲,就著白米飯,很快就將桌子上的菜肴掃空大半。

“對了,”等大家吃得七八分飽了,唐泛才對席鳴道:“我有個遠房表妹,幼時隨父母遷居江西,幾年前父母雙亡,她日子過得有些難,聽說我也來了江西,就要過來投靠我,回去之後你與官驛的人說一聲,把原先給子明住的那間房拾掇拾掇。”

席鳴也沒多想,自然是應了下來,反倒是陸靈溪問:“唐大哥,之前怎麼沒聽你說起過這個表妹?”

唐泛笑了笑:“以前離得遠,沒什麼書信往來,我也是等到離開京城前夕,才聽家姐說的。”

可為何剛到江西的時候不說,現在又毫無征兆提起來了?

像這種問題,席鳴就不會有好奇心,反正唐泛怎麼吩咐,他就怎麼做,而陸靈溪雖然滿腹疑問,可也不好多問,畢竟他對唐泛家裡的情況並不是很了解。

陸靈溪想了想,又委婉地換了個說法:“唐大哥,令表妹畢竟是女眷,若與你我同住一個院子,這樣不大好罷?”

唐泛想了想:“你說得也有道理,這樣罷,你挪一挪,去跟席鳴他們一道住,表妹與我住一個院子就行了,我們二人自幼定%e4%ba%b2,她如今又孑然一身,無依無靠,倒不必講究那許多的。”

“……”他一聽,甭提多鬱悶了,他隻不過多嘴問了兩句,結果倒把自己給套進去了。

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拒絕的借口,他隻得怏怏應了,一麵又忍不住道:“能跟唐大哥自幼定%e4%ba%b2,定是個知書達理,淑媛貞懿的好女子罷,見了麵我得怎麼稱呼,還請唐大哥先給我個準備才好,免得到時候失了禮數!”

聽到“淑媛貞懿”的時候,唐泛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幸好陸靈溪沒瞧見。

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麵部表情,作出一副略有點懷念的神色:“你就叫喬姑娘罷,我也隻是小時候見過兩回,現在沒怎麼見了,她性子素來羞澀……”

說完這句,唐泛頓了頓,心說先讓我去吐一吐吧,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她性子羞澀,怕是不習慣你們直接喚嫂子或夫人的,畢竟我等還未成%e4%ba%b2,女兒家名分玷汙不得。”

照唐泛的想法,把隋州的真實身份告訴陸靈溪他們,其實也未嘗不可,隻不過他現在也不敢肯定官府之中是不是藏著白蓮教的人,陸靈溪又過於年輕,言行舉止若是露出什麼破綻,那就得不償失了,所以還是小心為宜,等此間事情了結之後再坦承也不遲。

陸靈溪一時沒能消化這個令人震撼的消息,聽罷唐泛所說,都有些回不過神。

還是席鳴問道:“大人,那林家那邊的事情,有什麼需要屬下去做的麼?”

唐泛笑道:“還真有,不過這事有些缺德,得掩人耳目,從長計議才行。”

席鳴道:“大人隻管吩咐!”

唐泛嗯了一聲:“那你先去打聽打聽,林珍葬在何處,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咱們去挖墳去。”

他說得雲淡風輕,旁人卻聽得啼笑皆非:敢情唐泛被林逢元那般頂撞都沒有生氣,是一早就在打這個主意了?∮思∮兔∮在∮線∮閱∮讀∮

陸靈溪就問:“唐大哥,此事非做不可?”

他雖然出身世家,卻年紀輕輕就四處闖蕩,本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過挖人墳塋這種事情,傳出去畢竟名聲不太好聽,就算唐泛是欽差,若到時候毫無發現,此事又傳了出去,肯定就會落人把柄的,所以他也是為了唐泛著想,才會再三確認。

唐泛不答反問:“今日去林家,你可有什麼發現?”

陸靈溪聽出唐泛這是有意考究,便認真思索起來:“林逢元的表現有些反常。”

唐泛:“怎麼個反常法?”

陸靈溪:“像林逢元這樣,兒子死了,又跟沈坤修有舊怨,比誰都希望沈坤修倒黴,所以照理說,就算唐大哥要求開棺,他也不會拒絕的,但他偏偏表現得太固執,這根本不符合常理,而且範知府也說了,在林珍死之前,林逢元不是這樣的人。”

唐泛:“還有麼?”

陸靈溪感覺到唐泛的讚許,不由越發開動腦筋:“會不會是林珍的死另有蹊蹺,又或者說,他的死很可能跟沈坤修沒有關係,但林逢元擔心被我們發現,所以堅決不肯讓我們開棺驗屍?”

唐泛:“很有可能。”

陸靈溪大受鼓舞,繼續發散想象力:“能讓林逢元這樣擔心害怕的無非是他自己做賊心虛,難道說是林逢元%e4%ba%b2手殺了兒子,怕被人發現?”

唐泛失笑地搖搖頭,他這發揮得也太過了:“你還記得當時掛在牆上的那幅畫嗎?”

陸靈溪:“記得,不過那幅畫看上去並無特彆之處。”

唐泛道:“林珍在與我說話的時候,眼角餘光會不時往旁邊飄,一開始我還不明所以,後來就覺得他應該是在看那幅畫,所以就順口問了一聲,結果就問出一個疑點。他說那幅畫是他新作的,你想想,一個死了兒子的人,都憔悴成那樣了,會有心情去作畫嗎?”

陸靈溪啊了一聲,自己的確沒有從這方麵去想。

唐泛又道:“畫以言誌,詩為心聲,就算他想作畫遣懷,畫中流露的肯定也是悲傷緬懷之情,又怎麼會畫‘輕舟一葉水平流’這種豁達豪邁的畫?”

陸靈溪:“這麼說,林逢元的確有蹊蹺?”

唐泛篤定道:“不止有蹊蹺,而且大有蹊蹺!不光林逢元有問題,連沈坤修也有問題。”

陸靈溪不解:“你是說沈坤修公報私仇?”

唐泛搖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道:“一樁一樁來,先看看能不能從林珍身上有所發現再說。”

每次聽唐泛對案情的分析,陸靈溪總有一種自己還遠遠不足的無力感,他隻能讓自己再努力一點,細心一點,希望能追上唐泛的步伐,但是唐泛若是不肯明說的事情,他就無論如何也猜不到,這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