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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夢溪石 4226 字 2個月前

地瞅著眼前的背影,心裡胡思亂想,卻因為身體太過疲倦,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一夜無話。

第二天唐泛起得不算早,畢竟昨夜出了刺殺的事情,又折騰大半宿才睡,不過等他起來的時候,就聽官驛的人說範知府過來拜訪,正在外麵等候求見。

範知府已經等了大半個早上,怕吵醒唐泛,愣是沒讓人去通稟,直到唐泛自己睡醒起來。

見唐泛穿戴整齊走進來,他連忙起身行禮:“下官拜見大人。”

“範知府不必多禮。”唐泛道:“有事怎麼不讓人叫醒我?”

範知府乾笑一下,他怎麼敢:“下官此來,是特來向大人請罪的!昨夜大人當街遇刺之後,下官震驚萬分,並會同譚千戶連夜搜查城中各處,現在已經派人加緊搜捕了,想必很快就能將那些亂黨賊子找出來的!”

話雖如此,他自己也知道能找到人的機會微乎其微,昨晚不能當場抓住,現在再想抓,就很麻煩了,如果刺客還有彆的身份作掩飾,官兵們在搜索的時候,肯定也隻會往平民百姓家裡去搜,這樣就會錯過許多線索,無異於大海撈針。

這事範知府身為地方官,的確有責任,但唐泛卻是%e4%ba%b2身經曆過那些刺客的厲害的,對方明顯是有備而來,而且還能全身而退,隻要他們在城中有棲身之所,到時候往裡頭一藏,天亮的時候再裝扮成尋常百姓出城,誰還能找得著?

所以唐泛並沒有過多追究範知府的責任,反是道:“範知府不必自責,此事你已儘到責任,再說這事誰都預料不到,就不必提了,不過今後還需要小心些,這樣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第二回了。”

範知府戰戰兢兢:“大人教訓得是,下官知錯!大人,您那幾位手下此番都受了傷,下官特彆從譚千戶那裡借了幾個身手利落的兵將,以供大人差遣,不知您意下如何?”

他的性格行事跟陳鑾截然不同,陳鑾是仗著靠山完全不把唐泛放在眼裡,範知府則是生怕行差踏錯,被欽差怪罪,繼而烏紗不保,所以對唐泛極儘巴結之能事,唯恐伺候不周。

唐泛想了想,現在汪直給他的四個人,有兩個重傷,他身邊現在能用的人手銳減,便頷首道:“那就安排他們在官驛四周護衛罷,有勞你了。”

上官願意接受自己的好意,也沒表現出追究的意思,範知府很高興,順便偷偷抹了一把汗:“這是下官分內之職,應該的,應該的!”

範知府走後,陸靈溪就進來了:“唐大哥,範知府找來的人,都是軍中士兵,身手再好也有限,估計叫來再多也頂不上我一個!”

唐泛:“你不是在休息麼,怎麼又起來了?”

陸靈溪笑%e5%90%9f%e5%90%9f道:“你都起來了,我哪裡還睡得著,我說過了,你走到哪,我都要跟到哪,不然怎麼保護你,像昨晚的事情,我可不想再來一次了!”

他的臉色有點蒼白,但精神還不錯,年輕人恢複得快,傷勢也比席鳴他們要輕一些,隻要彆動到受傷的那一邊胳膊,一般來說是沒什麼問題的。

“陸公子說得不錯!”席鳴和韓津從外頭走進來,接上陸靈溪的話,昨夜他們倆是四人中受傷比較輕的。“大人,昨夜那撥人未能得手,肯定還會卷土重來的,您身邊不能沒有人。”

唐泛皺眉:“但你們的傷勢……”

席鳴灑然一笑:“沒有內傷,還能走動跑跳,大人不必擔心!”

他們既然如此堅持,唐泛也就不好再反對:“那既然這樣,等用完早飯,席鳴和韓津隨我去見沈坤修,益青,你去問範知府要林珍的屍體,再找仵作仔細檢查死因。”

林珍就是那個上吊自殺,臨死前寫血書的士子。

這件案子一日沒有查明,一日就無法重新進行院試,因為案子還涉及了其他十幾個生員的秀才功名,如果坐實了他們作弊的嫌疑,那麼林珍死了就是白死,就是畏罪自殺,那十幾個人的功名也不可能恢複,如果最後證明是沈坤修粗暴斷案,弄出冤假錯案,士子們並沒有作弊的話,那麼沈坤修的仕途就完了。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命題,而現在案子如何斷,全部都掌握在唐泛一個人手裡。

換了彆的官員,就算不做賊心虛,現在肯定也會趕緊想方設法跟唐泛套近乎,免得唐泛因為被怠慢而惱羞成怒直接往士子那邊傾斜,但沈坤修卻偏不,從昨天到現在,他根本就沒露過麵,甚至沒有找人過來問候唐泛一聲。

也不知道是心中過於坦蕩,還是自恃清高過甚了。

席鳴與韓津齊齊應是,陸靈溪卻點不願意:“唐大哥,要不我跟席鳴他們換換?”

唐泛拍拍他的腦袋:“聽話。”

陸靈溪幾不可見地憋了癟嘴,安分了。

上門拜訪要先遞帖子,但唐泛是欽差,不必受這個規矩限製,他直接就帶著席鳴和韓津來到沈坤修下榻的地方。

城中有兩個官驛,唐泛他們住的是其中一個,還有另外一個,現在被沈坤修住著。

沈坤修是江西學政,常駐衙門在南昌府那邊,他在省內各府巡查時,都是在官驛下榻。

他現在深受案子困擾,輕易都不出門,唐泛去的時候,他自然也在。

兩人都是三品,因為唐泛的身份,沈坤修須得格外向他行了個半禮,唐泛也沒有拒絕,彼此落座之後,他甚至沒有多餘廢話,開門見山就問:“我初來乍到,對這樁案子隻來源於朝廷邸報和道聽途說,請沈學台再由頭到尾說一遍罷。”

沈坤修就講了起來,其實這件事並不複雜。

自唐朝以科舉取士起,為了投機取巧,就開始有人作弊,到了本朝已經發展到登峰造極的境界,許多考生為了取得功名無所不用其極,所謂在衣服裡夾帶小紙條,在帽子在腳底藏東西,那已經是太低端了,不僅容易被發現,而且已經發現就前途儘毀,所以許多聰明人想出了從源頭上去作弊的辦法——收買評卷官。

評卷官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自然會有弱點,但是宋代以後,試卷在呈送到評卷官那裡之前,就已經被人重新謄抄過一遍了,彆說沒法從字跡上認出來,連名字也會被糊住,隻有在成績出來之後,名字才會解封,所以跟評卷官提前說好自己的名字,然後讓他們取中自己,這個法子是沒用的,除非能夠直接從主考官那裡得到試題。

不過江山代有人才出,新的作弊手法很快就麵世,那就是跟評卷官提前約好暗號,就像這一次院試,“大成也”就是一個暗號,考生們想方設法將這三個字硬塞進卷子裡,等評卷官看到這三個字,就會明白過來:這是早就約好的暗號,這份卷子要取中。

這一次考試就是很典型的暗號作弊,但沈坤修事先並沒有察覺,他主持過的考試很多,像吉安府不過是其中一站,根本沒有什麼出奇,加上他自己精力有限,在評卷官將所有試卷成績名次都排列出來之後,他自己隻看了前麵幾份,一目十行略略掃過去,覺得沒什麼問題,就同意將榜單公布出去,沒想到就出大事了。

包括那個死掉的林珍在內,一共有十六個人的卷子裡出現了“大成也”三個字,沈坤修詢問評卷官未果,將那十六個人都集合到一起重新考校一遍,結果就發現裡麵有不少露餡的,他以此認為這十六個人果然都不冤枉,所以要將他們的生員功名一並革除,永不錄用。

這對一輩子汲汲於功名的書生們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這才鬨出林珍上吊自殺的事情。◤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唐泛聽罷就問:“沈學台既然重新考校那十六名學子,想必他們的卷子也都留著罷?”

沈坤修:“的確留著。”

唐泛:“可否一觀?”

卷子是重要的證據,沈坤修自然要保存好。

他當即就找了過來,連帶院試時那十六個人的卷子,都一並拿給唐泛看。

唐泛一看之下,就問:“沈學台,林珍前後兩次卷子的水平相當,並無太大差異,後麵就算臨時再考一回,也沒有遜色多少,可見應該是真才實學作出來的文章。”

沈坤修卻道:“不然,雖然前後兩次做題都相差不遠,但這並不能說明他就沒有作弊,前麵那份卷子裡的確出現了‘大成也’三個字,可見他當時應該是心存僥幸,以為有了這三個字,就多一份保障,誰知道卻東窗事發。”

這話當然也有道理,不能說沈坤修是錯的,不過其他學官若是碰到這種情況,在第二次考校之後,如果發現考生前後水準相差不多的話,一般都會選擇放那些考生一馬,除非是那種的確前後水準相差太大,才會予以黜落,否則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為如今輿論是士大夫說了算,而士大夫都是讀書人過來的,皇帝看似高高在上,唯我獨尊,實際上他不是一個人在治理天下,而是與文官集團共治天下,所以對讀書人相對就要更寬容一些。

某地曾經就有過一樁逸聞,那一年當地因為遭災,參加院試的人數比往年少很多,最後中秀才的人數也比往年多很多,隻有五個人落榜,其餘考中功名的學子就聯名上書,請求主考官將那五個被黜落的人也錄取了,也好成就一樁美談,主考官一聽覺得有道理,就將剩下的五名考生也一並錄取了,後來此事在士林中流傳,果然沒有人說那主考官做得不對,反倒都交口稱讚。

所以沈坤修的行為對比一般學官的做法,未免過於嚴厲了些。

當然,也不能因此就說他不對,因為正如他所說,那十六個人的的確確是有嫌疑的,裡麵可能有些人本來憑真本事也能考中,但是覺得有了暗號標記,考中的機會就會更大,所以也跟著效仿,沒想到卻自己把自己給坑慘了。

唐泛此來查案,其實要調查的重點就兩個:一是那十六個人到底該不該被一並黜落,二是林珍死因是否被沈坤修逼迫所致。

他道:“來吉安之後,我聽說了一些傳聞,是與沈學台有關的。”

沈坤修就皺了皺眉:“什麼傳聞?”

唐泛道:“聽說林珍之父從前曾與沈學台有些私人恩怨?”

“一派胡言!”沈坤修的反應卻很激動,他直接一拍桌子,“是誰在唐禦史麵前信口開河的,林珍等人作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