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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夢溪石 4277 字 2個月前

一般進士還不行,得是翰林院出身,有點文名的官員,像唐泛這樣的,將來也可以走學政的路子然後入禮部。

沈坤修是西安府人士,景泰五年的進士,他能當上江西學政,學問上自然不會淺薄到哪裡去,士林這個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江南江北,有點名氣的話基本大家就都能知道,不過沈坤修之所以出名,卻不是因為他的學問,而是因為他的脾氣。

之前就曾鬨出過一件事,說是沈坤修剛入翰林院時,有一回大家聚在一起,寫詩應和,沈坤修不爽當時的翰林學士柳鵬程依附首輔徐有貞,就當麵寫了首詩嘲諷柳鵬程,氣得對方當即就拂袖而去。

後來由於徐有貞跟石亨等人合不來,被他們踢出京城去廣東當官,加上於謙平反,沈坤修寫詩諷刺依附徐有貞的人,反倒給他贏得了清流的美名。

若是單單這樣也就罷了。事實證明,能被稱為清流,總有些常人難以理解的怪脾氣,沈坤修在翰林院任滿之後,曆任國子監、禮部,不過每到一處,卻都與那裡的同僚鬨得不歡而散,等到最後離任時,總把那裡的人得罪光了,久而久之,人家就給沈坤修起了個外號,叫沈石頭,意思是他那脾氣比茅坑裡的石頭還硬還臭。

唐泛是最怕跟這樣的人打交道的,如果麵對陳鑾那種奸狡蠻橫的,大家還可以鬥智鬥勇,但沈坤修這種一般不跟你講道理,因為人家覺得全天下的道理都是他的,所以軟硬不吃,油鹽不進。

唐泛便問:“這樁案子,你有沒有打聽出什麼?”

陸靈溪道:“沈學台在江西學政任上的官聲很不錯,據說也實心任事,士林中對他評價頗高,這個案子一鬨出來,就有人說他與死者有私怨,借機報複,也有人說他粗暴斷案,不過也有一部分士子為他說話,覺得沈坤修不是這樣的人。”

唐泛抓住其中一點:“他與死者有私怨,又是什麼意思?”

陸靈溪:“啊對,這事兒我倒忘了說,據說上吊自殺的那名士子,其父正是吉安府通判林逢元。”

唐泛蹙眉:“還是官家子弟?”

果然有些麻煩。

陸靈溪:“是,這兩家的恩怨還要從上一代說起,據說沈坤修當年參加縣試時拿了第一,原本有望得個小三元的,誰知道在院試的時候正好就碰見林逢元之父充任學政,直接將他的卷子黜落,害得沈坤修要重考一次不說,也跟小三元錯身而過。結果風水輪流轉,現在正好遇上林逢元的兒子在沈坤修手底下當考生了,沈坤修在知道林珍是林逢元兒子時就大喜,哈哈大笑,說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然後就正好抓住這個把柄,將林珍的名字給劃掉了,還要革除他的功名,所以林珍羞憤之下就上吊……咦大哥你怎麼露出這副表情?”

唐泛神色怪異:“你連沈坤修哈哈大笑,還說了什麼話都知道,莫非你當時就在旁邊%e4%ba%b2眼目睹?”

陸靈溪撓撓頭,乾笑:“這都是市井傳言麼,我也是照搬而已!”

唐泛瞪了他一眼,雖然以訓誡的口%e5%90%bb跟他說話,卻並沒有生氣:“你也知道是市井傳言,那這些就不能當真,若我當真了,並以此去斷案,少不得就會產生先入為主的想法了。”

陸靈溪有些不好意思:“我隻是想逗你一樂罷了,不過沈坤修與林家有恩怨的事情,坊間都傳遍了,空%e7%a9%b4來風,未必無因,你聽了也好心裡有個底。”

唐泛拍拍對方的肩膀,又%e4%ba%b2手給他倒了一杯茶:“我知你好心,也沒有怪你,你繼續說便是。”

陸靈溪瞧見他嘴角那一抹淺淺笑意,旋即又高興起來:“這沈家和林家三代有仇,其來已久。沈坤修現在是正三品,林逢元僅是小小通判,但兩人的兒子卻截然不同,沈坤修的兒子是個典型的紈絝公子,不學無術,書都念不好,所以沈坤修不得不走到哪都帶著兒子,%e4%ba%b2自督促他讀書,林逢元的兒子卻是個出息的,年方十五六歲就已經拿到了院試第二的好名次,沈坤修心裡氣不過,覺得人比人氣死人,這才對人家兒子下了毒手。”

唐泛抽了抽嘴角,很是啼笑皆非。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編這些故事的人也太缺德了,以沈坤修那個性格,要是知道了,估計非得氣死不可。

他搖搖頭:“罷了,這些事情等去了吉安府,見了人再說。你之前說,江西有錦衣衛的蹤跡出沒?”

陸靈溪道:“是,我是聽汪公公說的,來江西之後遇到起碼不止一撥了,建昌府也有,他們都是便裝出行,不過有武功的人舉手投足之間都能看得出來,加上他們氣質不同一般江湖人,我猜十有□□就是錦衣衛了。”

唐泛遲疑片刻:“那你可遇到了隋州?”

陸靈溪:“隋州?是北鎮撫司的隋鎮撫使麼?”

唐泛:“正是。”

陸靈溪:“那倒是沒有,久聞大名,可惜未曾得見。我聽說他身手很好,有機會倒要見識一番。”

唐泛心想他上次奉了自己的命去蘇州衛所求援,最後來的就是易名成狄涵的隋州,說不定他們兩人早已見過,隻是陸靈溪當麵不相識罷了,便覺得有些好笑。

陸靈溪察言觀色,不由問:“唐大哥,你找隋鎮撫使有事?需要我去幫你打聽打聽麼?”

唐泛搖頭:“不必了,我也隻是隨口一問。從你方才說的那些看來,這趟差事隻怕不會輕鬆。”

陸靈溪:“你是擔心白蓮教會趁機搗亂?”

唐泛笑道:“非也,沈坤修這人本身就不好相處,以他的性格,在這件事的處理上一定會強硬到底,而他在士林中又有些名聲,我也不可能對他硬來。不過我估計現在不單我頭疼,吉安知府也頭疼得很呢,畢竟這是在他轄下出的事,一個是他上司,一個是他下屬,兩邊不是人。”

陸靈溪也笑:“可不是?人們都說吉安知府這官位不吉利,跟天上星辰犯衝,所以前任倒黴,這一任也倒黴。”

論起小道消息,市井街坊絕對不會比官場上少,而且百姓往往喜歡穿鑿附會,平添許多鬼神之說,像之前的洛河古棺案,當地百姓不明真相,加上白蓮教徒刻意造謠,便都以為是河神發怒的緣故。

唐泛雖然不認為這些消息有太大價值,但也並不妨礙聽上一聽。

“前任倒黴?怎麼說?”

陸靈溪就道:“前任吉安知府叫黃景隆,據說前幾年因為虐待囚犯,還誣良為奸,將無辜百姓抓入牢中折磨致死,事發之後被朝廷勒令捉拿,已經死了,現在這一任又碰上這種倒黴事,可見流年不利,犯了衝。我去吉安的時候正趕上關公誕辰,據說本地知府大人還請了人在知府衙門那裡跳大神呢!”

他從前四處遊曆,畢竟沒有機會接觸到這些官場中事,如今跟在唐泛身邊越久,看的事情越多,就越是大開眼界。

原來那些憑著學識考中進士的官老爺們也不是個個都滿腹經綸,高高在上的,像陳鑾楊濟這種固然有之,像吉安知府這種更是比比皆是,而且越往上走,就能發現上麵的角力越是激烈。

原來皇帝驅使群臣,群臣也在利用皇帝,大家鬥智鬥勇,智計百出,一不小心著了人家的道,死到臨頭猶不自知,而看上去低調謹慎的也未必真的就處於劣勢,同樣有可能是在扮豬吃老虎。

就像他上次帶著唐泛交托的東西進京時,還心急火燎的,恨不得能夠早日見到懷恩或汪直,解救唐泛於困境之中,誰知道接下來的一係列變化足以令他目不暇接。@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等到尚銘失勢,東廠易主,他才發現自己好像又學了不少東西。

就算尚銘的失勢與唐泛沒有直接關係,也少不了他在其中把握時機,推波助瀾的作用。

若唐泛現在是內閣宰輔,這樣的手段也不算出奇,偏偏當時他不過是四品禦史,遠離京城權力核心,還能對時局判斷如此精準到位,就不能不令人歎服了。

所以陸靈溪在看見席鳴等人如今麵對唐泛還免不了帶著隱隱傲氣的時候,總會想起當初剛剛跟在唐泛身邊的自己,然後也不去點破,隻在心裡哼道:你們現在自以為是,隻怕江西一行下來就要刮目相看了!

唐泛沒有去注意陸靈溪的想法,陸靈溪將吉安知府官位不吉當作趣聞來說,唐泛卻想起前任吉安知府黃景隆的事情。

要知道這件案子當時還是隋州%e4%ba%b2手經辦的,又因為後來黃景隆在獄中猝死,所以他的印象也異常深刻。

因為黃景隆的死,案子後來不了了之,卻留下了不少謎團。

現在看來,興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前有因,後就有果,吉安這個地方,的確有許多值得深究之處。

而個中蹊蹺,恐怕也得等到唐泛%e4%ba%b2臨之後,才能一一去查驗了。

他與陸靈溪會合之後,一行人就在建昌府歇息下來,另一方麵,唐泛派人先行一步,提前去通知吉安知府。

欽差出行,所到之處皆有邸報,想要隱瞞行蹤不是不可能,但比較困難,也沒什麼必要。唐泛這次是光明正大去查案的,不是去微服私訪的,自然沒有不可告人之事。

建昌府當地的官員聽說唐泛來了,也忙不迭到官驛來拜見,地方官對京官,尤其是唐泛這種直派欽差,總帶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仰慕,若是能趁機拉拉關係,抱抱大%e8%85%bf,自然更好。

不過抱大%e8%85%bf也要看情況的,若是換了彆個與萬黨作對又離京辦案的人,大家避之尚且唯恐不及,哪裡還會上前套近乎?

唐泛的情況又不大一樣了,他雖然屢屢跟萬黨作對,在仕途上也起起伏伏,但雖然如此,皇帝卻依舊不能不用他,反而因為跟萬黨對著乾,最後卻總是化險為夷,又因屢屢破案的緣故,他的名聲越來越大,所到之處,若是真正打出欽差的旗幟,不單當地的文人名流會來拜見,連地方官也慕名前來,想要跟唐泛打好關係。

像這一次,蘇州案告破,陳鑾楊濟等人落馬不止,連東廠也跟著氣焰大減,想當初廠公尚銘何等囂張,不可一世,如今還不是灰溜溜地被貶出京去明孝陵掃地了?

明眼人誰不將尚銘倒台與唐泛查陳鑾的事情聯係起來,暗地裡誰不覺得唐泛本事強,點子硬?

能從萬黨那裡占便宜,這不是本事,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