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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夢溪石 4221 字 2個月前

又背上蠱惑太子的罪名,那麼不僅他本人會倒黴,連帶太子也會受到影響,給了萬黨可趁之機,而且那些%e4%ba%b2太子的人,也都會認為是唐泛連累了太子,到時候肯定對他恨之入骨。

想及此,饒是唐泛再冷靜,也知道現在的情勢對自己十分不利。

他不著痕跡地抬起頭,目光從眾人臉上掠過,從麵容平靜的林英,到驚疑不定,不知道信誰才好的太子,再到麵露不滿的皇帝,他很快收回視線,拱手道:“陛下,清者自清,但此事當時隻有臣與林讚讀在場,孰是孰非,但憑良心,多作糾纏也無益,隻是臣有一事不解,還請陛下明示。”

皇帝:“講。”

唐泛道:“臣不知《通鑒》武德七年到貞觀元年,有何處犯忌,請陛下明示。”

皇帝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語氣自然不好:“朕問你,‘太宗皇帝雖有玄武門之事,卻無礙於聖君之名’,這句話,你是否對太子說過?”

唐泛道:“是。”

皇帝:“那你還狡辯什麼?朕欲讓講官避開《通鑒》裡的這段時間,正是因為裡麵有玄武門之事,太宗皇帝雖不得已,但那畢竟也是他的兄弟,你對太子說那句話,難道不是刻意存了慫恿之心,暗示太子先下手為強,免得以後反為兄弟所累麼?”

玄武門之變本身是沒有任何問題的,這隻是一樁普普通通的史實,對帝王身後雖略有瑕疵,可因為曆代史家的粉飾,也並不算什麼,誰在講史的時候,一般都不會特意繞過這件事不提。

但壞就壞在,前些時日,萬貴妃忽然有了讀史的興致,就讓人找來史書,翻譯之後編成故事講給自己聽,聊以打發時間。

成化帝去找萬貴妃的時候,正巧聽到了唐太宗那一段故事,萬貴妃就對成化帝道:“玄武門喋血,兄弟相殘,終非美事,太子年紀還小,心性不定,若有人以史為鑒,刻意誤導太子,難免會令太子走了彎路,這種故事還是少講為妙,讓講官多講些孝悌恭順的典故罷!”

要說在成化帝眼裡,萬貴妃就沒什麼不好的,但凡萬貴妃說的,就算沒道理也是有道理的。當時他就深以為然,同意萬氏所言,這才有了吩咐林英,讓東宮講官跳過《通鑒》中幾段內容不講的事情。

若皇帝沒有交代,唐泛講了也就講了,這叫不知者無罪。

但皇帝明明吩咐過了,唐泛還“陽奉陰違”,視禦令於不顧,這就叫明知故犯,居心叵測,自然罪加一等。

總而言之,這件事情,說到底,若老子對兒子全然信任,也不至於這麼沒事找事,壞就壞在老子的枕頭風太強勁,跟萬氏比起來,太子其實也就是一個兒子罷了。

最糟糕的是,皇帝現在還就不缺兒子。

而且真正說起來,皇帝最寵愛的孩子,並不是現在這位太子,而是他早逝的兩位哥哥。

一位出自貴妃萬氏,隻可惜不及周歲就夭亡了,連大名都沒來得及取,這個兒子的早逝,是他內心深處的傷痛,皇帝相信,若是這孩子還活著,一定會成為英武不凡的太子,也是最出色的繼承人。

另外一位則是悼恭太子,這個孩子同樣曾經被皇帝寄予了厚望,這從他兩歲就受封皇太子便可以看出來了,隻是最後同樣也沒能留住。

所以說,如今這位太子,當得可真是戰戰兢兢,了無趣味,他每日隨時要麵臨挖好了坑等他跳下來的陷阱,麵臨小人的讒言。

眼下隻不過是換了個花樣,旁人對付唐泛,實則最終目標也還是太子。

唐泛肅容拱手道:“請陛下收回方才的話,慫恿蠱惑之詞,臣實不敢擔!臣說玄武門事,正是為了告誡太子殿下,友愛兄弟,孝悌父母,而且太子與唐太宗之間,殊無相似之處。唐太宗未登基時,僅為次子,上有太子,自然名不正言不順,而太子殿下如今是長子,更得陛下敕封東宮太子,如今已近十載,名正言順,天下皆知,又如何會效仿玄武門事?除非有人心懷不軌,故而方才非要將玄武門事扣在太子頭上,先下手為強,在陷害臣的同時,更陷太子於不義,請陛下明鑒!”

“大膽!”皇帝勃然大怒,唐泛的話無疑是在暗示有人在自己麵前進讒言,但說這話的人實際上就是貴妃萬氏,他又如何能容忍彆人說萬氏的不是?

太子急道:“父皇息怒!唐師傅也是一時情急隨口胡言,他自為官以來屢破奇案,卓有政聲,實非居心叵測之人,請父皇寬宏大量,萬勿與他計較!”

他並非蠢人,此時此刻,他若還看不出林英和唐泛之間,到底誰說的是真話,誰說的是假話,那他這個太子也就白當了。

太子的話收效甚微,皇帝著實是對唐泛那番話反感到了極點,不僅因為唐泛將他的心思揭了出來,更因對方的話汙蔑了自己最愛的女人。

但唐泛也是迫於無奈,如果他不言辭鏗鏘態度激昂表明立場,隻會招致更大的嫌疑,現在好歹讓太子相信他是清白的。

皇帝招來內侍,指著唐泛道:“將此人趕出宮去,朕不想再見到他!”

太子慌了,連忙膝行幾步:“父皇且聽兒子一言……”

皇帝看著他:“太子聽了玄武門事,心中有何想法?”

太子想也不想便道:“不管唐太宗如何英武不凡,玄武門事終歸是兄弟相殘,並非美事,學史當以史為鑒,明辨是非,而非邯鄲學步,一味效仿,這也正是唐師傅教給兒子的!”

唐泛接道:“陛下明鑒,臣的確是這個意思。新舊唐書也罷,司馬公所撰《通鑒》也罷,期間多少因兄弟鬩牆而起的禍事,數之不儘,諸如隋文帝二子之禍,漢景帝七國之亂,史家皆未避諱。即便臣不給太子殿下講玄武門事,難道以後彆人講到這些,亦悉數避過麼?史家寫史,正是為了告誡後人,切勿重蹈覆轍,臣以為,與其諱疾忌醫,不如以史為鏡,太子殿下既為儲君,更當博古通今,行事磊落,處處以前人為鑒,方才能成大器。”

太子聽到這裡,不由得輕輕舒了口氣,微微抬首覷了皇帝一眼。

果不其然,後者雖然還神色不霽,但總算沒有像之前那樣勃然大怒了。

此時,林英在一旁說了句話:“陛下,臣向唐師傅轉達陛下諭令一事,懇請陛下還臣一個清白。”

這種話誰不會說,唐泛也道:“臣也懇請陛下還臣一個清白!”

成化帝望向太子:“你信誰?”

太子道:“真相未明之前,唐師傅和林讚讀各執一詞,若兒子貿然定論,難免會有武斷之嫌,所以兒子不敢說。”

成化帝皺了皺眉,他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尤其遇上這種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情,無憑無據,誰都說自己是清白的,他就覺得頭疼不已:“罷了,此事一時也撕扯不清,天色已晚,明日再說,你們都先退下罷。”

三人應聲行禮,而後一並退了出來。

“林讚讀,你站住!”剛出了正殿,太子便喊住將要離開的林英。

“殿下有何吩咐?”林英一如之前恭謹,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你為何要出言誣陷唐師傅?”太子問道。

林英不答反問:“敢問太子,臣服侍殿下多久了?”

太子道:“從我出閣讀書起,你便跟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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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英道:“臣又鬥膽問殿下,唐師傅為殿下講學有多長時間?”

太子語塞。

唐泛冷眼看著,就知道林英敢在皇帝麵前顛倒黑白,年幼的太子又如何會是他的對手。

林英見太子答不上來,就道:“古人曾言,衣莫如新,人莫如故,臣下侍殿下數載,忠心耿耿,人儘皆知,殿下何以信他而不信我?”

唐泛冷冷道:“林讚讀,你這話說得好笑,豈不聞毒蛇咬人,素來都是蟄伏已久,看準目標再伺機而動?照你這麼說,這天底下的故人都是忠心耿耿之輩,侯君集又何以會背叛唐太宗?不過皆是為名為利罷了,隻不知道林讚讀是為的哪一種?”

他本不欲在此地與林英行口%e8%88%8c之爭,奈何今晚這場變故實在是無妄之災,任是佛都有火,唐泛又不是聖人,總又按捺不住反%e5%94%87相譏的時候。

誰知這林英也是個人物,聽了唐泛的話,便回道:“唐師傅是為哪一種,我便是為哪一種。”

唐泛淡淡道:“道不同不相為謀,豈聞君子與小人同謀乎?”

說罷也不再跟林英耍嘴皮子,轉而對太子拱手道:“臣有些話,想對殿下說,請殿下移步。”

太子看了林英一眼,林英也沒死皮賴臉地非要聽,當即便拱手告退了。

“殿下,今晚這件事,對方環環相扣,步步為營,隻怕從臣充任東宮講官起便開始謀劃。”如今再諸多抱怨也無濟於事,從在皇帝那裡對質的時候起,唐泛就已經開始在想應對之策了。“清者自清,臣不想再為自己諸多辯駁,但林英此人,殿下不可不防。”

他看著太子:“臣說這句話,不是為了自己,殿下當知。”

實在是林英表現得過於鎮定,而且無論他從身份上,還是動機上,也根本沒有陷害唐泛的理由。

所以即使太子理智上知道唐泛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但感情上還是忍不住動搖起來,此時聽見唐泛的話,他不由得有些慚愧:“是我沒用,沒能為唐師傅洗刷清白。”

唐泛笑了笑:“這不重要,臣人微言輕,他們的目標也自然不會是臣,此事過後,臣猜有人會借此向陛下進言,說殿□邊龍蛇混雜,未免耽誤殿下功課,誤導殿下進學,對方必然會呈請陛下對殿下的師傅重新篩選的,為的就是剔除對殿下真正忠心的那些人,以便徹底斷絕殿下在朝中的聲音。”

太子聽得悚然動容:“那我該怎麼做?”

唐泛搖搖頭:“什麼都不必做,多做多錯,少做少錯。守得雲開見月明,那些真正忠於殿下的,無論如何都會為殿下著想,不管是臣被追究責任,還是其他師傅被罷免講學之職,殿下最好都不要出麵。”

太子遲疑道:“真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麼?”

唐泛笑道:“臣也希望不會,若是不會的話,自然最好了。隻可惜此事之後,臣隻怕無法繼續為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