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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夢溪石 4231 字 2個月前

先前唐泛他們聽丁容描述,還是有許多不甚了了的地方,被汪直一順,就都清晰了。

明朝自太、祖立國以來,北邊就一直不太平,後來永樂天子不顧一乾大臣的反對,將帝都直接遷往北京,除了他自己不適應南方氣候之外,也有讓子孫後代%e4%ba%b2眼盯著北邊的威脅,%e4%ba%b2自守衛國門的意思,但是土木之變後,京師三大營覆沒,惶惶大明更是被打怕了。

等瓦剌人式微,韃靼人又崛起了,同樣還是明朝北麵巨大的威脅,舉朝上下沒有人相信明軍能夠打贏他們。

但王越說服了汪直,一同向皇帝請命,終於讓皇帝同意出兵,這一打就是兩年多。

他們兩個人離開京城來到這裡經營,從無到有,期間秣馬厲兵,日夜操練,終於扭轉了局勢,將不可一世的韃靼人打到害怕了,從一年來上十幾二十回,跟進自己家似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到現在一年他們也隻敢來上幾回,這樣的戰績不能不說是驕人的。

不過這種情況,從去年年底開始就發生了改變。

一向直來直往,打完就跑,講究硬實力的韃靼人好像一夜之間學會了玩陰的,各種陰謀詭計層出不窮,又是派細作,又是誘敵深入,又是狡兔三窟,弄得明軍一愣一愣的。

不過戰場上還好說,有孫武孫臏這樣的用計老祖宗,明軍將領就算上了一兩回當,也總會學乖的,但是戰場下的事情就不好說了。

每回明軍有所動向,韃靼那邊總會提前得知,然後做好準備,好幾次甚至繞過了明軍重點布置的區域,專門針對防守薄弱的地方下手,令人防不勝防。

有鑒於此,王越下令在大同府全境搜查,結果還真就揪出了幾撥細作,其中一撥,就是在唐泛他們來之前被發現的,對方偽裝成平陽府那邊致仕官員的家眷,守城門的士兵一個不察,還真就被他們忽悠過去,後來還是在大搜查的時候被查出來的。

然而即使如此,也沒有遏製住這股趨勢,整個大同府不可能全部封閉起來,百姓進進出出,難保其中就混雜細作,而且戰前議事,必定是要召集全軍將領,就算這些人對作戰計劃守口如瓶,他們在吩咐下去的時候,若是哪個環節走漏了風聲,被細作傳出去,韃靼人同樣還是能夠得到消息。

為此王越和汪直好幾次大規模的搜查,都沒能將這股源頭給徹底掐滅。

不過最頭疼的事情還不止於此。

從前兩個月開始到現在,韃靼人來了五次,皆被明軍擊退,但有三撥明軍均在追擊敵人的過程中失蹤,第三撥最後被找回了七個人,就像丁容先前說的那樣,那些最後能夠幸存回來的士兵十分害怕,紛紛說他們是誤入了鬼蜮作祟的地方,如果不是因為走得慢,落在隊伍後麵,估計也回不來了。

聽到這裡,或許有人要問,都說窮寇莫追,怎麼明軍還屢屢上當?

若是問這樣的話,那意味著這人不諳軍事。

雖然窮寇莫追,可還有一句話,叫乘勝追擊,作為富有軍事經驗的將領,王越自然是在對方倉皇逃跑,判斷可以追擊的情況下才會下令去追的。

發生這種情況,隻能說完全不在計劃和意料之中。

戰事不利的零星消息還是接二連三傳到京城,這才給了政敵攻訐的機會。

原先的大同巡撫被替換回去,新任的大同巡撫郭鏜,比唐泛他們來早了半個月,就已經因為跟王越和汪直意見不合而吵了幾回,估計他也沒少往京城那邊告黑狀,弄得王越他們現在的局麵很被動。

王越聽說汪直與唐泛的關係還不錯,也知道他們跟萬安那一黨不和,就盼望他們早點過來,最起碼也要遏製住郭鏜的氣焰,免得皇帝對大同這邊的誤會越來越深,還以為王越和汪直怯戰不出呢。

不過大同這邊,士兵失蹤的事情終究瞞不住,很快就有不少流言蜚語,說韃靼人得了鬼神之助,學了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本事,能把活人一下子變沒了,對軍心造成很大的動搖,連汪直也覺得很邪,正好出雲子上門,在查明對方的來曆並無可疑之後,就讓他過來作法驅邪。

於是就有了先前唐泛他們先前看到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聽完汪直的話,唐泛就問:“郭巡撫現在人呢?”

汪直涼涼道:“他看不上出雲子在這裡作法,說這是旁門左道,不屑與我等為伍呢,拂袖而走了!”

出雲子在一旁道:“道術一門博大精深,隻要心存正氣,行善利人,自然是正道,郭巡撫的見解太過偏狹了!”

唐泛搖搖頭,對汪直道:“你就不怕他回頭上疏向陛下告狀,說你們正事不乾麼?”

汪直:“你莫忘了,陛下新近對道術也推崇得很,他若是這樣告狀,反倒幫了我們一把。”

唐泛無語了,敢情他們是想故意惡心郭鏜的。

王越笑歎:“先前這郭鏜在這裡,我們就變得束手束腳,他的奏疏一封封發往京城,也沒個幫我們說話的人,幸而陛下聖明,知道兼聽則明,二位一來,我這心裡總算輕鬆一些了!”

他這些日子既要指揮戰事,又要嚴查敵方細作走漏消息,還要防備郭鏜時不時就告黑狀,內外三重壓力,也真是身心俱疲。

雖然嘴上說著兩個人,但王越說話的重點對象主要還是隋州。

因為隻有隋州這種錦衣衛所稟報的事情,才可以直達天聽,而不需要經過通政司與內閣,也不會被中途扣押,這一點,唐泛縱然是禦史,也是做不到的。

否則大家為何會對錦衣衛又敬又怕呢,為的就是這份絕無僅有的特殊性。

麵對對方的灼灼目光,隋州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一切所查,自會據實奏報。”

王越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臉上的笑容更熱情了一些。

正事告一段落,唐泛他們風塵仆仆來到這裡,王越汪直作為東道主,自然是要為其洗塵的,當下便在總兵府擺了一桌,也沒去叫郭鏜,幾個人圍坐一席,龐齊他們另開一桌,上的是骨頭湯底的鮮鍋子,邊上是嫩嫩的小羊羔肉片和各種羊雜,以及豆腐菌菇等各色素菜。

大家都餓得狠了,各個甩開腮幫子吃,出雲子也跟所有人一樣吃得不亦樂乎,見唐泛不時注意他,便解釋道:“貧道修的是正一道,而非全真道,不必戒葷腥的,我看唐禦史對道家也頗有見地與慧根,要不要拜入貧道門下?”

末了他還補充一句:“正一道不妨礙娶妻生子的喲!”

唐大人那個汗呀,不由抽了抽嘴角:“……多謝道長好意,我事情繁雜,怕是沒法專心修煉。”

說完這句話,不知怎的視線就與對麵的隋州對上。

對方似笑非笑,瞅得唐泛一陣莫名心虛,趕緊移開目光。

用完飯,才是說正事的時候,出雲子知機地告退,龐齊等人也齊齊退下。

王越將隋州請到書房密談,汪直與唐泛則留在偏廳。

唐泛就問:“那出雲子果真是龍虎山下來的?”

汪直:“我怎知道?”

唐泛:“……那你怎麼還將他留下來,還聽了這麼多話?”※思※兔※在※線※閱※讀※

汪直:“正是故意要將他留下來的,他聽得越多越好。”

唐泛恍然:“你早就懷疑他,所以故作試探?”

汪直起身,背著手在廳中踱步:“不確定,因為在他出現之前,韃靼人那邊已經提前得知幾回了,不過此人的確有些可疑,與其放任他在外頭亂晃,還不如留在身邊,就近監視!”

唐泛笑道:“沒想到汪公來大同短短兩年,竟也對疑兵之計運用自如了,佩服佩服!”

汪直冷道:“那頂個球用!西廠還不一樣被人連鍋端了!我就知道尚銘那龜兒子一倒向萬通那邊,肯定是要借著萬通的勢力對我下手的!”

他看上去冷靜,其實心裡對這件事還是在意得很,否則也不會提起尚銘兩個字就咬牙切齒。

不過想想也是正常的。

拋開西廠好壞不論,自己一手經營起來的勢力,短短幾年就能與曆史悠久的東廠分庭抗禮,甚至還要壓過東廠幾分,結果轉眼間就被鏟除了。

換了誰,誰心裡都會氣不順。

偏偏唐泛還火上澆油:“其實西廠沒了也好。”

他無視汪直射過來的眼刀,喝了口茶,這才慢慢道:“你彆急,先聽我講完。”

“西廠且不論,自東廠成立以來,但凡經手那地方的,有幾個能得善終?若是有,你不妨數給我聽聽。遠的不說,先說近的,你看懷恩也好,梁芳也罷,那些老狐狸一般的人物,誰曾沾手過東廠的事務?一個也沒有罷,正是因為他們深諳這其中的興衰變化,所以寧願縮在宮裡,也不肯去碰東廠這塊燙手山芋。”

“你彆看尚銘現在上躥下跳蹦得歡,又是執掌東廠,又是與萬黨結盟,然而他與萬黨的關係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並不牢固,一旦出什麼狀況,萬通他們頭一個要拋出去當替罪羊的,必然是尚銘。”

“我知道你一手建立西廠,舍不得它就此作罷,不過它的存在,如今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沒就沒了,等到此間事了,你向陛下上奏時,不妨將西廠的事情也寫入奏疏中,陛下心軟,見你這樣說,肯定就會恩準你回京了。”

這些道理,汪直未必不明白,可他就是過不下心裡那道坎,放不下原本滔天的權勢,等這邊戰事一了,他能回到京城又有什麼用?

到時候他還不是一個無權無勢的閹人,樹倒猴猻散,誰能瞧得起自己?

“說得頭頭是道,彆以為我不知道,你不也跟那幫文臣一樣,希望西廠倒閉麼!”汪直哂笑。

“不錯,我早就不覺得西廠有存在的必要。”唐泛倒也實誠,直接坦坦蕩蕩地承認。

汪直瞪了他半天,發現對方根本不疼不癢,還朝著他笑,不由泄氣。

唐泛笑了笑:“你我相交數載,你也知道,我這話不是針對你。不單是西廠,就連東廠,錦衣衛,但凡了解他們成立初衷的人,都不會覺得它們是應該存在的。試想秦漢唐宋,但凡盛世,何曾需要通過監控百官動向來掌握人心?若說錦衣衛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