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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夢溪石 4282 字 2個月前

這相視一笑裡,彼此都帶了些心照不宣和默契。

隋州坐的那一桌是世勳功臣,來的人也不多。

顯然那些侯爵世家都不大瞧得上萬通這種靠女人上位的外戚,他們雖然不掌權,可世家就是世家,有許多是當年幫著永樂帝奪帝位得來的爵位,這些人有足夠的底氣不給麵子。

萬通除了不痛快之外,也是拿他們沒辦法的。

嚴格來說,隋州也屬於外戚行列,但他的能力放在那裡,一看就不是萬通之輩,倒也不算被那一桌的人孤立。

按照隋州本人的性格,他肯定不會喜歡出席這種場合的,不過他就在萬通手下做事,不能連這個麵子都不給,不過即使坐在那裡,他那一張死人臉,跟平日看不出多大區彆。

除了唐泛之外,沒人看得出他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第二桌坐的也是官員,其中就有唐泛的老師丘濬,他如今是都察院的右都禦使,與左都禦使常致遠坐在一起,不時也有人上前向他們二人問好。

都察院左右都禦使都是正二品大員,與六部尚書同品,不過他們之所以被安排在第三桌,不是因為萬通有意冷落他們,而是為了表示對第一桌的%e4%ba%b2近之意。

那一桌上的許多人,像李孜省,尚銘等輩,平日與萬通多有往來,說是死黨也不為過。

唐泛正樂於從這些座次排列中發現個中玄妙,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回過頭,便將師兄潘賓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這也是老熟人了,根本不必多加客套了,更何況潘賓是正四品,唐泛如今也是正四品,大家平起平坐,沒有高低之分。

“師兄來了!”唐泛笑著拱拱手,招呼道。

“這是什麼情況,老師竟然會來,他不是最不喜歡這種場合嗎,待會兒不會出什麼幺蛾子罷?”潘賓跟他小聲咬著耳朵。

唐泛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情:“應該不會罷,老師不是這般不分場合的人,左都禦史常大人也來了,他應該是給常大人麵子才會來的。”

潘賓幽幽一歎:“但願如此!”

客人陸續來齊,座位陸續被填滿,那些四處走動的人也逐漸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眼見濟濟一堂皆為高官,朝廷半數棟梁俱都坐在這裡等他說話,萬通無來由就湧起一股“天下英雄儘入我彀中”的豪情壯誌。

不過可惜他不是唐太宗,也當不了唐太宗。

萬通起身拱手道:“今日萬某五十生辰,多得諸位賞光而至,萬某萬分感激,無以為報,隻能聊備薄酒以招呼一二,還望諸位不要客氣,隻管享用,不醉不歸!”

說罷,他還哈哈笑了兩聲,在場的武官倒是還給麵子,也跟著笑,文官們自恃身份,哪裡肯放下麵子做出此等有辱斯文之舉,就連首桌上的幾位閣老,也都隻是微微一笑,並不附和。

他們雖然是萬通一黨,可畢竟不是萬通的走狗,大家隻是因為政治上有相同的利益而走到一起罷了,今日能來給萬通做壽,就已經是給了他天大的麵子了。

唐泛他們離得遠,事不關己,都覺得有些好笑。

但萬通可就有些尷尬又惱怒了。

不過他很快就調整好心態,麵色如常,讓客人們自便,又坐下來與同桌的人交談聊天。

菜肴陸續端上來,又有萬家請來的彈唱班子,彈起喜慶的小調,音色清麗悅耳,卻不至於嘈雜,並不影響大家的交談。

對於許多人來說,他們未必看得慣萬通的為人,不過既然有了請柬,過來名正言順吃一頓,也算是難得的福利了,要知道在京城當官,雖然被許多地方官羨慕,認為是在天子腳下,升遷也快,但假如不是吏部工部那等油水多的衙門,要養活一家老小也不容易,像今天這樣山珍海味齊全的酒宴,不宰白不宰啊!

雖然同樣是窮京官,不過唐泛近來的日子寬裕了不少。

唐瑜的胭脂鋪子已經開始有了盈利,她將每月的盈利分出一成給阿冬,因為阿冬經常在鋪子跑%e8%85%bf幫忙,鋪子能張羅起來,也少不了她的心血,更何況她如今是唐家名正言順的姑娘,這些錢可以留給她以後當嫁妝。

唐瑜又拿出另外三成給弟弟唐泛,當年她出嫁時,唐泛將家中所有值錢物什全都搜羅一空,給姐姐作為嫁妝進門,自己僅僅留了一兩件東西作念想,這份深情厚誼,唐瑜一直記在心裡,這三成盈利不過是聊表心意罷了。

不過唐泛現在跟隋州住在一起,偶爾到隔壁去姐姐和阿冬那裡蹭飯,自己偶爾還有潤筆費,如今又有唐瑜的三成鋪子盈利,終於也過上了每月有餘錢的生活。

當然,就算以前沒餘錢,有隋州在,他也不愁沒飯吃,反倒是現在隋州還要時時看著他,讓他彆每天散值的時候就去買些零嘴回來,鬨得正餐都吃不下,實在本末倒置。

話說眼下,這一道道烹調風味絕佳的菜肴流水般地呈上來,著實令一乾平日裡清粥小菜的京官們大流口水,像謝遷這樣見慣場麵的世家子弟,也不由得感歎宴席的奢靡。

坐在旁邊的王鏊見他微微搖頭,便問道:“怎麼了?”

謝遷用筷子虛空點了點剛送上來的一份菜肴:“此物為蜜炙鹿%e8%88%8c,以幼鹿的%e8%88%8c頭製成,隻取%e8%88%8c頭,而且對幼鹿的年齡也有限製,光是這一道菜,估計就要上百兩銀子。”

眾人聽得咋%e8%88%8c不已,都對這場酒宴的奢侈有了一層全新的認識。

不過反正不是自己出錢,驚歎歸驚歎,大家下起筷子來可不慢,因為謝遷這一番介紹,眾人更是對這蜜炙鹿%e8%88%8c起了好奇,紛紛一嘗為快。

就在此時,便聽得李孜省道:“今日熱鬨人又齊,有酒有菜尚且不足,不如以擊鼓傳花助興,就以那小娘子的琵琶聲來代替鼓聲,鼓聲一停,花到了誰手裡,誰就以詩詞或對聯來賀萬公壽辰,如何?”

萬通哈哈一笑:“在座諸位都是文采斐然,我這一個粗人,能識文斷字就不錯了,便是說了我也欣賞不來,不啻對牛彈琴,還不如花到了誰手裡,誰就講個葷段子呢!不過那樣一來,要是碰上迂腐古板的人,可就麻煩了,還是彆了彆了!”

他倒是實誠,也不附庸風雅,直接就說自己聽不懂。

尚銘聞言便笑道:“萬指揮使既然是壽星公,今日自然要以他為主,詩詞對聯我也不會,不如換成每人講個故事如何?不過故事也要精彩方可,不能敷衍了事,若是大家覺得不精彩,大可要求他重講的。”

也有人問:“若是講不出故事呢?”

尚銘道:“那也好辦,就由壽星公向對方提出一個問題,由對方來回答罷,若是也回答不上來,就得罰酒三十杯了!”

大家聽了都覺得有趣,便紛紛讚同。

擊鼓傳花的遊戲自古有之,像今天這樣,許多人分列不同桌的,傳完一桌之後便由最後接花的人遞給最近那桌的客人,如此傳遞下去,直到琴聲停歇為止。

那彈琴的女子便被要求背過身去,萬家的婢女隨即也送上綢緞紮成的花。

少頃,琵琶聲調響起,花從第一桌開始傳。

到了劉吉手裡,樂聲就驟然停下來。

大家看著這位運氣不大好的內閣宰輔,都不懷好意地嗬嗬笑了起來。

劉吉倒也灑然,便起身拱拱手道:“那我就獻醜講個笑話好了。話說宋時有一李姓官員,獻詩給上官,其中有一句道,舍弟江南沒,家兄塞北亡。上官見了同情道,你這也太慘了,兄弟都死絕了。那李姓官員說,沒這回事,下官隻是為了對偶工整罷了。”

他特意頓了頓,眾人一聽還有後文,俱都好奇地聽著。↑思↑兔↑網↑

劉吉道:“他的上官就說,那你完全可以改成‘愛妾眠僧舍,嬌妻宿道房’啊,何必白白讓兄弟枉死呢?”

大家聽罷,稍稍品味,便都哄堂大笑,又擊掌叫好,氛圍登時熱烈起來。

劉吉算是過了關,遊戲得以繼續。

第二回琴聲停下來的時候,綢花落在吏部左侍郎彭華手裡。

彭華也講了個笑話,不過這笑話是十幾年前老掉牙的了,眾人起哄,都說不作數。

這種場合可沒有上下之分,你要是拿著上司的架子壓人,未免就太無趣了,彭華也沒有辦法,隻得絞儘腦汁又講了一個,這才過了關。

琴聲有長有短,第三回時,綢花便落到了都察院右都禦使丘濬手裡。

這下子,連唐泛他們那一桌都將目光和注意力都投了過來。

正如唐泛所猜,丘濬確實是給左都禦史麵子才會過來的,左、右都禦使同為二品,執掌都察院,以時下習慣論,左比右稍稍重要一些,左都禦史常致遠其實也就是實際上的都察院一把手,

常致遠是個有君子之風的老好人,上次被丘濬一通痛陳都察院上下不正之風,將他給罵了進去,常大人也沒有生氣,還反過來勸丘濬不要一蹴而就,要循序漸進,丘濬雖然不認同他的觀點,對這位同僚兼前輩也是頗為尊重的。

像這一次,要不是常致遠%e4%ba%b2自邀請,他估計也不會過來。

不過既然來了,當然就不能輕易落主人家的麵子,願賭服輸,丘濬就也從眾講了個笑話。

可惜丘老先生是理學名家,生性嚴謹,實在不擅長說笑話,大家就起哄,要他罰酒。

此時充任傳令官的萬家管家便笑道:“照規矩,該先由壽星公問問題才是,答不出來才要罰酒。”

萬通嗬嗬一笑:“我也不知道問什麼問題好,你們有什麼要問的嗎,我可相讓!”

此時李孜省便笑道:“下官有事請教丘老大人。”

萬通爽快道:“那成,那就讓你問好了!”

李孜省拱手:“丘老大人能否回答下官一個問題,若是回答得出來,就算過關。”

丘濬不喜歡李孜省這等幸進之輩,但今日乃壽宴,而非朝堂,不宜太過認真計較,他也就點點頭:“你問罷。”

李孜省道:“聽聞丘大人曾經彈劾汪直?”

大家猶自沉浸在說笑的氛圍中,誰也沒料到他會忽然提起朝廷的事情,一時都有些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