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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夢溪石 4289 字 2個月前

那頭唐泛聽了梁文華的話,想了想,剛才他雖然在走神,不過確實也還留著一邊耳朵在聽,現在一回想,就想起梁文華說過的話了。

他迎上梁文華的視線,點點頭:“都聽見了。”

對自己的結局,他也早就有所料想,但現在這個場麵,已經比唐泛預料的要好上許多了。

梁文華微微頷首:“接下來我們還有些事要議,你且避開罷。”

雖然梁文華提前公布唐泛的任免,但吏部的公文一天還沒發過來,嚴格意義上唐泛就還是朝廷命官,此時讓他避嫌的話,不過是為了讓唐泛難堪罷了。

官場上的人向來將麵子看得比命大,若換了彆人被這樣羞辱,即使是彭逸春陸同光他們這樣的好性子,也會覺得是可忍孰不可忍。

偏偏唐泛一臉平靜,跟沒事人似的,對著梁文華點點頭,又朝在座眾人拱了拱手,甚至還露出笑容:“自在下進了刑部以後,承蒙諸位多般照顧,唐泛感激不儘,如今走得匆忙,怕是來不及請諸位吃一頓餞彆酒了,暫且記下,以後有機會再補上罷。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就此彆過,後會有期!”

梁文華聽得暗自冷笑不已,還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呢!怎麼著,還想著有朝一日回來報仇呢?隻怕你這輩子都再無翻身之日了,我要讓你的餘生都在後悔與我作對!

在梁文華看來,尹元化就是死於唐泛之手的,他之所以不急著報複,正是要等唐泛罷官,到時候還不是任他搓圓捏扁,想如何就如何?隻要稍稍對地方官暗示一下,保準能折騰得唐泛生不如死。

雖然心中早就千回百轉,但梁侍郎麵上卻很平靜:“你先回自己的值房收拾東西,吏部那邊來了人,就會直接過去找你的,若是沒什麼事的話,還是早些走的好。”

若說先前看梁侍郎與唐泛鬥法,大家還抱著看戲的心態的話,此時此刻卻忽然湧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心情,望著唐泛的眼神也有些變化。

唐泛似乎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平靜地聽梁文華說完,他便微微一笑,走了出去。

乍一看,步履竟然還有些輕快。

當然不會有人覺得唐泛真的很開心,彆人隻會覺得他在故作輕鬆,強顏歡笑。

任誰寒窗苦讀十餘載,終於以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姿態考上進士,結果這官剛當了沒幾年就要卷鋪蓋走人,心裡肯定會憤怒難以接受。

唐泛也不例外,他充其量隻是一個比較想得開的人,而不是一個聖人,常人該有的情緒他都有。

隻是再不平也無助於改變事實,若是痛哭流涕,忿忿不平,反倒隻會讓那些落井下石的人看笑話罷了,既然如此,又何必作那些依依不舍的小兒女之態呢,索性倒不如豁達些。

當官有當官的好處,不當官也有不當官的自由,唐泛不是官迷,在梁文華公布他的下場的時候,在憤怒的那一瞬間過後,他首先感到的,卻是如釋重負的解%e8%84%b1。

若是想當個庸官貪官昏官自然容易,但如果還想帶著良心當官,為官一日,便如身負一石,如今沒了官職,可不正像徹底卸下包袱麼?

唐泛甚至想到了自己罷官之後,終於可以有時間去探望多年不見的姐姐了。

他倒是越想越美,腳下步履自然也就輕快了幾分。

梁文華目送著唐泛離開議事廳,正想讓外頭的司員將門關上。

卻見他堪堪走到門口時便停了下來,轉過頭,又一隻腳踏入裡間,臉上帶著純粹的疑惑:“部堂,您方才說,陛下賜我銀子五十兩,敢問何時能兌現?”

梁文華:“……”

他為官多年,也見過不少人被削職罷官的,反應激烈一點的,當場就嚎啕大哭,狀若瘋癲,好一點的,那也是麵色蒼白,失魂落魄。

官都沒得做了,誰還去管那點銀子?

這人當真是腦子有病麼,竟然還有心思問這種問題?

他像當初唐泛他們看見那隻鎮墓獸一樣地看著唐泛,嘴角抽了抽:“你自去戶部領罷。”

唐泛無辜道:“但陛下賜銀,應該是從內庫出罷,難道宮中沒有來人麼?”

梁文華黑了臉:“唐潤清,你是在故意搗亂嗎!刑部已經不是你的衙門了,你愛去哪就去哪,你的任免也非本部堂說了算,來問我有何用!”

梁侍郎這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不知道對於唐大人來說,“五十兩”就等於“可以買許多好吃的”了。

唐泛見他態度惡劣,隻好帶著一臉“你真是無理取鬨”的表情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留下梁侍郎被他那個表情噎得直翻白眼,底下眾人麵麵相覷,都不知道該為唐泛惋惜,還是對他臨走前還狠狠氣了梁文華一下表示佩服。

天地良心,唐泛真不是故意的。

幸好皇帝還是比較講信用的,在吏部的手令下達沒多久,宮裡頭就來了人,給唐泛送上那五十兩銀子,還額外賜了兩匹綢緞。

估計成化帝也是瞧見那兩箱從鞏侯墓裡挖出來的財物之後又想起唐泛丟官棄職的事情,覺得有點良心不安,用綢緞來安撫一下唐大人受傷的心靈。

兩匹貢緞的顏色太花哨,不適合男人,但可以給家裡的女眷穿,唐泛自然不收白不收,抱著布和錢回家去了。

回去之後,他才發現隋州先他一步已經回來了,正與阿冬在說話。

阿冬見唐泛抱著兩匹布,驚歎一聲好漂亮,便迎上來接手,一邊笑嘻嘻道:“大哥,隋大哥升官了!”

回來路上唐泛早就想過,自己雖然會得咎,但是憑著隋州帶進宮去的那兩箱寶藏,錦衣衛不僅沒事,反而肯定會個個高升,是以他聽到阿冬這句話也不覺得意外,笑著問:“升了什麼官,總不會是一躍成為實權指揮使罷?”

阿冬不知道該不該說,先扭頭去看隋州。

隋州搖頭:“不是。”

唐泛讓阿冬拿出其中一匹布送到隋家去,給隋家小姑娘,另外一匹她自己留著裁衣服,阿冬抱著布,說要把兩匹都帶到隋家去,讓阿碧先挑,便歡歡喜喜地走了。

唐泛淨了手,回到小院子裡坐下,順便拈起一枚糖漬桑葚放入口中。

這桑葚還是從他們自家栽種的桑葚樹上采的,晚春初夏時節桑葚成熟,采摘洗淨之後以砂糖熬煮,等到糖味滲入桑葚就可以起鍋了,放涼之後裝入甕中密封,放在地窖裡,一壇可以放上半個月左右,想吃的時候先泡在井水裡,再舀出來,在夏日裡最是冰甜沁涼了。

唐泛:“來,給我說道說道,你到底升了什麼官?龐齊嚴禮他們也都升了?”

隋州:“他們各升一級。如你所說,陛下有意撤換袁彬。”

唐泛:“讓萬通回來?”

隋州頷首:“陛下還是很看重萬通的。”

唐泛歎道:“陛下多情,這本不是壞事,承平之君心腸軟,總比嚴酷來得好。”

隻可惜皇帝喜歡的人,大多數當不起他的喜歡,反倒利用了君王的喜歡,拚命為自己謀利。

萬通這人背靠著萬貴妃這棵大樹,實際上能力卻隻是平庸而已,捅下的簍子也不止一樁兩樁了,之前皇帝還壓著,直到孩童拐賣案發,膽敢拐走朝廷大臣的南城幫背後竟然跟萬通有牽連,事情鬨大發了,皇帝這才不得不將他撤職。

現在時過境遷,萬貴妃肯定平時沒少為弟弟求情,加上皇帝肯定覺得萬通比袁彬更%e4%ba%b2近,所以錦衣衛還是掌握在萬通手裡比較可靠。

唐泛道:“陛下對你的信任不比對萬通少,隻是你現在資曆尚淺,貿然上位隻怕人心不服,而且萬通文武不通,總不可能去東西廠,最適合他的位置也確實隻有錦衣衛了,所以陛下可能會想著先委屈你幾年,以後再彌補罷?”⊙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在人心揣摩上實在令人不能不服氣,隋州回想皇帝對他的表現,可不正是這樣?

要不然自己也不可能輕易得了一個爵位。

成化帝在對待%e4%ba%b2近之人上,確實是沒得說的。

隋州靜默了片刻,道:“陛下封我為定安伯。”

唐泛先是一愣,而後驚喜道:“不錯,不錯!那可真是意外之喜了!恭喜你啊,廣川!”

隋州微微笑著搖頭:“隻是流爵而已,不算什麼喜事。”

唐泛拍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行了,謙虛過頭就是虛偽了!還流爵而已,你到街上去隨便給我找個流爵試試?以後咱可就要喊你當伯爺了!你和家裡說了嗎,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隋州道:“明日我再過去說罷。”

唐泛點點頭,真心為他高興,連帶自己罷官一事都拋到腦後去了,還不忘叮囑道:“有這樣的喜事,你可要記得請飯!”

隋州無奈:“就算沒有這樣的事,難道你還不是三不五時讓我請嗎?”

唐大人聽了這句話,比城牆還厚的臉皮難得也紅了紅。

卻聽隋州問道:“那你呢?”

唐泛若無其事地笑:“我什麼?”

隋州:“你的封賞也該下來了罷?”

唐泛心想若是讓他知道自己剛剛被免職的事情,好好的喜慶氛圍肯定要蕩然無存,便道:“我沒有升官,不過陛下賞了我銀兩和布匹。”

隋州微微皺眉,雖覺得有些不滿意,但他也知道文官升遷沒有他那樣容易,便沒有再多問。

那頭唐泛道:“這銀兩我是預備著給我姐姐送過去的,你且不能扣下一半了。”

隋州啼笑皆非,順便也將剛才的疑慮放下:“你若是不亂花,我為何要扣?”

大明異姓爵位分兩種,世襲與流爵,像隋州這種流爵,雖然沒有宅第,但也不至於人數泛濫,想封就封,拿出去當金字招牌還是很好用的,尋常人見了都要尊稱一聲伯爺,便連萬通,即使他重新回來執掌錦衣衛,也得對隋州忌憚三分。

要知道以萬通的受寵,尚且還沒有爵位呢。

阿冬將布匹拿到隋家的時候,順道就向隋家人說了這個好消息。

隻是隋家人的反應卻有些奇怪。

隋州的大哥隋安,當時的表情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