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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夢溪石 4235 字 2個月前

付。

沒等他反應過來,唐泛便先聲奪人:“太、祖皇帝早有言:凡政事設施,必欲有利於天下,可貽於後世,不可苟且,維事目前。蓋國家之事所係非小,一令之善為四海之福,一令不善有無窮之禍,不可不慎也。此話足以發人深省,雖已過百來年,猶需我等銘記於心,不可或忘!”

他又語重心長道:“我知道尹員外郎是出於一片好心,希望那兄弟倆能夠放下成見,憶起同胞之情,以免釀成手足相殘的慘事,然而太、祖既然頒下《大明律》,便是希望我等有律可循,似那等風化敗壞的爭產案,既然雙方已經爭了十多年,那必是不會惦記手足之情的人,自當嚴格依照律法來查辦,而不該妄想以人情倫理來感化他們,否則地方官有樣學樣,以後大可不必翻看《大明律》,一切從情理出發,想怎麼斷案就怎麼斷案,豈非如太、祖所說的那樣,一令不善有無窮之禍?尹員外郎,你這是好心辦壞事啊!”

尹元化已經被他各種偷換概念繞得頭暈腦脹,嘴巴張張合合,臉色青青白白。

想發火吧,顯得太沒風度了,主要是這裡坐的都是上司同僚,不能做影響不好的事情,但是想反駁吧,他又一時想不出鏗鏘有力的反駁言辭。

特彆是當對方搬出太、祖皇帝的話時,雖然明知道唐泛是在把小事往大裡誇張,什麼一令不善,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爭產案而已,什麼時候就上升到“一令不善”的高度了!但他還真沒法反駁唐泛的話,難道能說太、祖說的是錯的嗎?還是說這案子沒有那麼嚴重?

如果他這樣說的話,唐泛肯定又會引用太、祖的話來反駁自己了。

不過學生吵架吵輸了,不代表老師就會坐視不理。

就在此時,梁侍郎緩緩開口:“唐郎中這席話,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大明律》的存在,本來就是為了教化萬民的,若能先以情理教化之,自然不需要動用律法,我等雖在刑部,但身為朝廷命官,本身就有教化之責,自該先以情動之,以理說之,如果百姓不聽教化,最後才以律治之。所以本官以為,尹員外郎所判,並無不妥之處。”

高人一開口,就知有沒有。

看見這個場麵,眾人雖然還是一副端莊嚴謹的表情,但內心早就熱血沸騰,一個個興奮起來了。

老師看不過學生被欺負,開口幫忙,唐泛要怎麼應付?

難道跟侍郎吵架嗎?

那可是他的上司,不管唐泛說什麼,都會有失莊重,被彆人視為輕佻的。

唐郎中初來乍到,不甘被孤立打壓,主動在會議上發難,找尹元化開刀,結果惹惱了尹元化的靠山,梁侍郎%e4%ba%b2自為學生轉圜。

這下唐郎中總該服軟了罷?

不過他這一服軟,也就意味著他怕了尹元化,以後在自己那個司裡說話的分量就不管用了。

心裡這樣想著,大家坐得筆直,但視線早就在幾人之間轉來轉去,雖然像陸同光這樣的厚道人,難免會為唐泛擔心一下,但更多人還是抱著幸災樂禍看好戲的心情。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開口了。

“話也不是這麼說,本官也早就覺得,部中人浮於事,總有些不思上進之人,在這裡混日子,身為刑官,卻未曾熟讀律法,本該重判的案子輕輕放過,本可輕判的案子卻小題大做,這樣傳出去未免笑掉旁人大牙,更會讓人以為我刑部皆是如此之人。”

說話的人是尚書張鎣,自入主刑部以來,他就很少插手具體部務,政治立場上更是緊跟首輔萬安,本著“不做不錯,多做多錯”的原則,每天上班的任務就是喝茶混日子,底下的人也早就習慣了他這種作風,具體部務實際上都是由梁侍郎在管的。

像今天這種會議,張尚書最大的作用就是充當吉祥物,坐鎮場麵。

結果現在,從來很少發表意見的尚書大人居然破天荒地幫一個小小的郎中說話了!

這是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嗎?

大家吃驚地看著張鎣,後者撚著胡須,話鋒一轉:“不過呢,本官相信尹員外郎也是實心任事的,隻是往後像這種案子,還須慎重才行,刑部掌天下之獄,一言一行皆影響重大,不可不三思而後行啊!”

雖然聽起來像是和稀泥,但他幫唐泛說話的用意已經很明顯了,梁侍郎似乎也想不到張鎣會忽然表態說這麼一番話,臉上微微抽搐了一下,強笑道:“部堂說得有禮,往後大家做事之前,最好還是要有據可依,有理可循,免得被人挑了毛病。”

尹元化更是戰戰兢兢地起身受教:“謹遵部堂教誨。”

張鎣今天說這番話,其實是有緣由的,不單單是為了給唐泛出頭。

他隻是很少管事,不是徹底不管事,但因為如此,底下的人還以為他真就如同泥塑一般,尤其是他遞補入閣的消息傳出來之後,梁文華更是上躥下跳,說一不二,這令張鎣感到很不舒服,心想我這還是尚書呢,你就沒把我放在眼裡了?

再加上他是首輔萬安一黨,萬安又依附萬貴妃,張鎣也就聽說了唐泛跟汪直私交好像還不錯的事情,也隱隱知道這次唐泛能夠調到刑部來,好像還是皇帝%e4%ba%b2口發了話的緣故。

這就很不得了了。

官場上向來要聞一知十,你要是心思不活泛,是沒有前途的,就衝著這一點,張鎣也得對唐泛另眼相看。

刑部其他人都覺得唐泛初來乍到就得罪梁侍郎很不明智,張鎣卻不這麼看,他覺得唐泛這是有恃無恐,正好他也看梁侍郎不順眼,所以今天無論如何,都是要幫唐泛出頭的。

當然,其他人並不知道其中的這麼多彎彎繞繞,大家隻會覺得連張尚書都幫唐泛說話,也難怪唐泛敢跟梁侍郎直接對上,原來是有了大靠山。

霎時間,大家看唐泛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梁侍郎何嘗不明白其他人的心思,他也不知道張鎣今天是發的什麼瘋,因為據他所知,唐泛跟張鎣以前根本就沒有什麼交情。

他卻萬萬想不到,是自己平時的強勢導致張鎣不滿已久,趁機發作出來而已。

一場會議就在大家心思各異的情況下開完了。

當尚書和侍郎走出屋子,其他人也就沒了顧忌,對唐泛那個熱情,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

唐泛也沒有趁機拿喬,依舊是之前那副平易近人的笑臉,誰來了都能說上兩句,跟誰都能聊得開。

之前他這樣的態度,大家覺得他是軟弱好欺負,現在依舊是這樣的態度,大家卻覺得這個人沉穩有度,前後如一,值得結交。

可見不止女人易變,連男人的心,也是多變的。

看著這一幕,尹元化心裡憤憤,卻又無可奈何,隻能匆匆離開,免得自取其辱。

戴宏明正在屋外惴惴不安地徘徊呢,心想唐郎中不知道會被欺負成什麼樣,結果就瞧見尹元化黑著臉氣衝衝地走出來,過了好一會兒,唐泛的身影才在門口出現。

然而他身邊卻圍著不少彆司的郎中和員外郎,大家言笑晏晏,活像失散多年的至交好友。

戴宏明不禁揉了揉眼睛,他這是見鬼了吧?

如果不是見鬼,那就是天上下紅雨了?ω思ω兔ω文ω檔ω共ω享ω與ω線ω上ω閱ω讀ω

大家都在同一屋簷下辦公,抬頭不見低頭見,哪裡會有什麼秘密,很快,唐泛在會議上當麵數落尹元化,跟梁侍郎爭鋒相對的事情就傳了出去。

大夥越傳越神,版本也越來越離譜,到了最後,什麼“唐泛拍桌怒斥侍郎,梁侍郎惱羞成怒,破口大罵,張尚書掌摑梁侍郎”的傳言都出來了,竟然還有人言之鑿鑿地說唐泛是張尚書的私生子,據說這樣荒誕經不起推敲的謠言還挺有市場,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刑部內流傳甚廣,大家茶餘飯後都愛聽的故事。

唐泛的確跟張尚書沒有什麼私交,他和汪直來往,是因為辦案所需,也是偶然,但這不代表他跟萬貴妃黨的其他人也有來往。

不過張鎣的這番反應,完全都在他的意料之內。

準確地說,是他早就算計好了的。

時間要回到他剛到刑部上任的第一天。

彼時唐泛已經知道,尹元化為什麼要跟他過不去,也知道,自己整出送石菖蒲的那麼一出,不僅氣壞尹元化,也大大得罪了梁侍郎。

所以當隋州勸他不要過於高調的時候,唐泛就已經有了一個完整的想法。

“凡事謀定而後動。”唐泛笑道:“你放心,我從一開始給尹元化送藥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自己肯定會被孤立。”

隋州知道唐泛不是那種會為了一時委屈就鬨事的人,也從來不做沒用的事情,所以就問:“你有什麼計劃?”

唐泛敲了敲放在桌麵上的張鎣的履曆,雖然他不是吏部尚書,無權查閱百官履曆,但誰讓他有一個錦衣衛的好友呢,錦衣衛負責監視百官,吏部有的資料他們一定有,吏部沒有的資料,他們也有。

不用白不用,他想要在刑部立足,就得出奇製勝。

“立威!”唐泛鏗鏘有力道,“我在刑部不過短短一天,就發現了許多問題,但我想要做事,光靠我一個人是不行的,對於他們來說,我是中途插、進來的外人,在刑部毫無根基,很好欺負,無人會聽我的話。所以想要站穩腳跟,就得先立威。”

隋州何其聰明,立時明白了他的用意:“所以尹元化這個時候跳出來,正好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不錯。”唐泛嘴角噙著一抹狡猾的笑容,“就算不是他,也會是彆人,但他既然自己主動奉獻,我又何必辜負了他的一番好意呢?張鎣對梁文華的強勢早就有所不滿,所以他就算不插手,也一定不會站在梁文華那邊,隻要一旦我們在大庭廣眾之下吵起來,他十有八、九還會幫我說話,因為在他看來,我身上已經貼上了萬貴妃朋黨的標誌。”

隋州道:“你不是。”

唐泛搖搖頭:“當然不是,君子不黨。”

隋州蹙眉:“但這樣會不會讓彆人對你有所誤會?”

唐泛笑了笑:“不會的,你放心罷,我何嘗對萬貴妃表示過效忠?隻不過是查案因緣際會有所交集罷了,而且那一回在東宮案裡,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