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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夢溪石 4271 字 2個月前

帝在作主。

皇帝就是皇帝,他也有帝王心術,會扶植出汪直尚銘萬通這些人去跟文臣對抗,搞一些曆代帝王都喜歡搞的平衡策略。

但是這位成化帝又不是那麼強勢的人,所以他的主意就總會左右搖擺。

就像這一次,他一開始是不願意大動乾戈的,所以駁回了汪直收複河套的建議。

底下的大臣們也都看準了風向標,跟著起來反對汪直。

但隨著汪直說的次數多了,皇帝也會開始幻想起打勝仗的情形,哪個皇帝不願意開疆拓土呢?

所以他的主意就開始動搖了。

這時候那些跟緊皇帝腳步的大臣們,有一部分反應過來了,開始讚同汪直,有一部分還沒有,所以繼續反對。

再加上本朝自英宗皇帝被俘之後,早就沒有早年的底氣,朝中“守險”的意見占了上風,很多人都寧願主和,不願開戰。

說到底,大家還是習慣了安逸的日子,擔心激怒韃靼人之後,重演土木堡之變的悲劇。

當然也還有一部分正直之士,不願意看到汪直這樣的宦官掌權,或者本身就反對打仗的,也跟著上疏反對。

這一部分正直之士裡,也有唐泛潘賓他們的老師丘濬。

丘濬雖然不是言官,但也有上奏的權力,他也上疏反對這次出征開戰,尤其反對汪直前往,覺得汪直純粹隻是想要撈軍功,才會一直慫恿皇帝打仗。

汪直還確實就是這麼想的。

前兩天,皇帝終於同意汪直的提議,任命都察院左都禦史以兵部尚書銜提督軍務,保國公朱永為副帥,汪直監軍,率兵前往河套地區,監察敵情,若遇犯境者,可酌情擊之。

“監察敵情”這句話說得實在是太溫柔了,實際上就是同意汪直去打仗的。

反正到了那邊,天高皇帝遠,王越也是磨刀霍霍的主戰派,到時候還不是跟汪直串通一氣,任他們想怎樣就怎樣。

問題來了,眼看皇帝已經改變主意,反對的人見勸阻無效,漸漸也就偃旗息鼓了,隻有丘濬還堅持不懈地上奏,言辭還越來越激烈,甚至對汪直頗有辱罵之辭,結果終於激怒了皇帝,揮揮手,讓他老人家收拾收拾包袱,去南京上任罷。

潘賓說到這裡,唉聲歎氣:“你說咱們這老師,真是不消停,他又不是言官,這裡頭有他什麼事,安安分分在國子監當祭酒不行嗎?現在好了,去南京當官,說得好聽,還是戶部右侍郎,整整升了一整級呢,可誰不知道,南京就是個養老的地方,去了那裡,還能指望有回京的一天?”

永樂天子遷都北京,把朝廷班子也搬到了北京,但是南京依舊還留著一整套六部,當作陪都,但問題是,從此以後南京就沒有任何財政權或七品以上官吏任命權,都是擺著好看的花架子。

所以一般被打發到南京去的官員,要麼年高德劭,皇帝舍不得讓他退休,又不好讓他過於勞累,就讓人家去南京養老,要麼就是像丘老先生這樣,得罪了皇帝,去那裡喂蚊子。

反正就是領薪水不乾活,也沒權力,坐著冷衙門,就當你提前內退了。

去了那裡就等於可以跟自己的政治生命說拜拜了,能夠被皇帝重新起用的幾率微乎其微。

要不潘賓怎麼會急吼吼地跑過來找唐泛呢。

唐泛卻有些心虛。

這事說到底,還是他鼓勵汪直去向皇帝提議的,就算不是“罪魁禍首”也是“幫凶”,誰知道到頭來卻把自家老師給坑了。

“要不你去勸勸老師,讓他重新上一封奏折,給陛下認個錯,陛下素來心軟,肯定會原諒老師的。你最受老師看重,你的話最管用了!”潘賓對唐泛道。

唐泛搖搖頭:“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師的性子,他若是那等會逢迎上意的人,以他的學識,怎麼會到現在還是個國子監祭酒啊?”

潘賓聽了,越發愁容滿麵,官場上師生如父子,本來就該當老師的來照拂門生,結果到他們身上卻反過來了。

他心裡頭不免埋怨丘老頭多事,但不管怎麼說終歸還是師生,能幫的話肯定要幫的。

唐泛心裡也有些愧疚,他完全沒想到這事到最後會繞到自己老師身上。

“要不這樣,明日我就去老師那裡,勸勸他,看能不能讓他回心轉意?”他說著不抱希望的話。

“也好啊,我與你一道去罷,總不能看著老師就這麼被明升暗貶罷。”潘賓道。

丘濬在學術上頗有成就,學生也不少。

有些是他主考會試時的門生,比如潘賓,有些是因為仰慕他學問而上門拜師的人,還有個彆,是他自己見獵心喜,主動提出要收為弟子的,比如唐泛。

那麼多學生裡頭,如今最有成就的,就要算是潘賓和唐泛兩個人了。

隻是這師生三人的脾性完全是截然相反。

丘濬性情剛烈偏狹,容易過剛易折。

潘賓圓滑世故,卻又世故過頭,容易向世事妥協。

隻有唐泛,心中既有一定原則,卻也願意在世人麵前表現得隨波逐流一些,恰好符合了君子中正平和,外方內圓的作派。

丘濬自己性格不太完美,卻也自己知道自己的缺點,對小弟子的性格很是欣賞,當初會主動提出收唐泛為學生,也是由他的書法和文章裡看出了他的為人用心。

而唐泛上回之所以能夠從小太子的文字中推測出他的為人,也正是學了老師的這一招。

唐泛品級太低,給老師上疏求情也沒人搭理,潘賓上疏了,人家還是四品大員呢,但他的奏疏卻被淹沒在茫茫一片奏疏裡,完全沒了下文,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內閣的人拿去墊桌腳了。

但歸根結底還在丘老頭自己,學生們給他求情了也沒用,萬一丘老頭又抽風了跑去反對,那求再多的情也白搭。

兩人說定了這件事,隔天一大早,就相約出門,前往丘濬府上。

丘家的人正在收拾行李,為前往南京做準備,雖說是去勸說,但潘賓和唐泛心裡都知道以丘老頭的倔強,是很難改變主意的。

眼看就快要入冬了,北地寒冷乾燥,南方溫暖溼潤,潘賓提了兩瓶有祛除風濕功效的藥酒給老師,唐泛則帶了一些糕點,給丘家小孩子解饞,又買了些常用現成的藥丸,以備他們路上不時之需。

丘濬看見他們來了自然很高興,忙讓人備茶,一邊招呼他們坐下。-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網-_-!提-_-!供-_-!線-_-!上-_-!閱-_-!讀-_-!

隻是在聽見他們的來意之後,丘老頭就便得有些興致寥寥了。

他擺擺手道:“此事不必多言了,我不會改變主意了,一個宦官本來就不懂得兵事,帶著兵到北邊亂打一氣,到時候就隨便砍點人頭冒領功勞,這也不是新鮮事了,土木之變還曆曆在目呢,陛下這就忘了先帝的教訓了,哼!難不成非得再來一次北京保衛戰才甘心麼?”

一個人學問成就如何,跟他的人品是沒有關係的,同樣,跟性格也沒有太大關係。

丘濬學問很好,但這並不妨礙他脾氣急躁,一旦打定了主意,誰也勸不了。

潘賓對唐泛使了個眼色。

唐泛慢騰騰道:“老師,學生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說。”

丘濬瞪了他一眼,笑罵道:“在我跟前還裝什麼老實,有話就說罷!”

唐泛先是笑了笑,而後正容道:“自太、祖皇帝起便重用宦官,鄭和,侯顯這些人暫且不說了,如今的懷恩,也能算得上忠義之士,皇帝任用宦官已成定製,縱是出了一個王振,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皇帝對於宦官的信任,確實比外臣為甚。此其一。”

“就拿太子殿下來說,當年他能夠輾轉宮廷,僥幸存活,也是全賴內宮的宮人們保全,等他登基之後,肯定也會對宦官更加信任的,這是人之常情。”

“既然宦官掌權不可避免,此事非你我能夠改變,那麼就算不是汪直,也會是其他人,雖說汪直掌管西廠之後,抓了不少官員下獄,不過細論起來,這些人裡,卻沒有一個平頭百姓,這比東廠已經算是要好許多了,有西廠製衡,東廠也不敢過於猖狂,這也算是汪直的一樁好處。”

“還有,自從土木之變後,大明國力日漸下降,從前還敢主動出擊,如今卻連人家打上門來了也不敢出手,長此以往,龜縮不戰,必然助長敵方囂張氣焰,讓周圍異族都以為我大明軟弱可欺。”

“所以學生以為,這次汪直北征,其實也是有所必要的,老師就不要為此氣壞身體了。”

他本以為一席話說出來,有理有據,丘濬就是不讚同,起碼也不會像之前那樣激動了。

誰知道丘濬臉色越來越沉,等他說完,就搖搖頭,冷聲道:“潤青,你太讓我失望了,本以為你就算不敢上書力爭,起碼也不會反對我的觀點,誰知道你竟然還站在汪直那一邊,你到底還有沒有身為文官的風骨?不錯,國朝宦官掌權確實是常事,太、祖皇帝也開了一個不好的頭,可你看看近些年來,跟宦官過從甚密的,最後有什麼好下場?就算是跟懷恩交好的餘子俊,也不敢這樣公然幫懷恩宣傳造勢呢!你真是青出於藍了,越發出息了!”

他越說越生氣:“你也知道如今國力不濟,仗不是想打就能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一切都是銀錢堆疊出來的,國庫如今有這麼多錢嗎?打仗打仗,你說得輕巧,請神容易送神難,一旦把汪直放出去了,他不殺幾個平民百姓的人頭來冒充功勞就不錯了!”

潘賓沒想到把小師弟喊來,非但不能把老師勸消氣,反倒火上加油了,忙道:“您消消氣,消消氣!”

丘濬意猶未儘:“潤青啊,你這性子,若能靜下心來好好做學問,將來未必不能成為一代名家,可你偏偏要離開翰林院那個清靜地方,在外頭摸爬滾打,我聽說上回宮裡出了事情,還把你牽扯進去了?你現在跟汪直攪和在一起了?”

潘賓使勁朝唐泛遞眼色,讓他彆再說什麼惹老頭生氣的。

唐泛苦笑:“沒有的事,隻是上次查一個案子的時候,正好陰差陽錯跟汪直認識了,他知道我是順天府推官,所以讓我過去幫忙打個下手而已。”

發生在東宮那件事,因為涉及宮闈,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