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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夢溪石 4261 字 2個月前

在監牢之內,西廠又守衛森嚴,怎能讓她找到自殺的器具和機會?”

汪直冷笑:“這說明西廠內部也出問題了,福如背後,必然也還有彆人!”

唐泛沉%e5%90%9f道:“那她背後的人意欲為何?為了挑起貴妃和太子之間的矛盾?”

這倒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太子現在年紀雖小,卻已逐漸有了明君氣象,學習勤奮,從不言苦,侍師敬重,對下和善,這種種優良品德,都仿佛讓人看見了未來的希望,身邊很是聚集了一批擁躉。

雖說朝中庸臣比比皆是,但不管再黑暗險惡的世道,也總有向往光明,並且努力為了重現光明而努力的人。

就像唐泛,他雖然不是什麼旗幟鮮明的□□,可內心不也隱隱傾向保護太子嗎?

正因為如此,才更惹得萬貴妃暗暗著急怨恨:現在都這樣會收攬人心,那等你以後當了皇帝,還會有我的立足之地嗎?

所以,若是有心人想要以此挑起矛盾,從此處下手,倒也合情合理。

汪直咬牙切齒道:“為了這件事,我到宮裡去給貴妃負荊請罪,很是挨了一頓責罵,回來之後又將西廠重新清洗了一遍,饒是如此,也隻是抓到了幾條小魚小蝦,壓根沒有揪出那個幕後黑手,可見此人隱藏之深!他最好彆讓我抓到,否則我定要讓西廠所有酷刑都在他身上用一遍!”

他這話說得殺氣騰騰,連唐泛坐在他對麵,也覺得殺意撲麵而來,簡直能夠化為實質了。

這件事,汪直本來計劃得很好,但現在事情出現了變化,在西廠那種地方,福如竟然也能自殺,這充分說明西廠的內部出了問題,而且對方布置嚴密,竟然讓人查不出來,讓汪直怎能不怒?

也虧得他如今備受皇帝與貴妃寵信,方才隻是訓斥了事,若不然單就這一件事,也足以讓他的政治生命告一段落了。

唐泛問:“那韓暉要如何?”

汪直沒好氣:“還能如何!他又不知道這些事情,隻聽了元良的慫恿就去殺人,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口供都問出來了,擇日便移交刑部,接下來就沒有西廠的事了!”

唐泛點點頭,韓暉伏法,也算是能夠告慰韓早的在天之靈了。

想及此,他不由為韓早歎息了一聲。

韓方林氏中年得子,對韓早本是千嬌萬寵,韓早也沒有因此被養得如同鄭誠那樣的紈絝子弟一般,反而孝愛父母,尊敬兄長,連看到林氏對兄長不好,都會心中憂鬱,又給自己的書童起了一個俏皮的名字,可見是如何可愛的孩子。

唐泛雖然與他未曾謀麵,卻從韓方林氏的悲痛,從太子的惋惜傷懷中,也能看出韓早的好處。隻可惜這樣好的孩子,最終卻死於自己所敬愛的兄長的心魔衍生出來的毒手。

而且,如果不是因為林氏對韓暉的苛待,使得韓早鬱鬱難安,也不會想到要跟元良抱怨,而元良更不會由此知道韓家的恩怨,從而找到下手的機會和條件。

可以說,所有事情,冥冥之中,早有因果。

汪直為了揪出西廠內奸的事情焦頭爛額,此事涉及頗深,牽連甚大,唐泛也不好多問,但對方卻主動問道:“你覺著,此事會不會與景泰帝有關?”

唐泛悚然一驚,立時道:“此事事關重大,不可胡亂揣度!”

汪直不悅:“此地就你我二人,私下揣測一二罷了,有何不可?”

汪直口中的景泰帝,就是當今天子的叔叔。

這段公案說起來,其實也是天下皆知。

當年英宗皇帝在位時,因寵信宦官王振,聽信其言%e4%ba%b2征瓦剌,結果引來了土木堡之變,朝中半數大臣跟著一去不返不說,整個京營也全軍覆沒,眼看瓦剌人就要打到京城來了,這時候的太子,也就是現在這位天子才兩歲,根本主持不了國政,尤其是在這樣危急的時刻。

於謙等人臨危受命,奉英宗皇帝的弟弟,也就是景泰帝為主,抵禦瓦剌,使得民心安定,這才免去了大明朝一場潑天大禍。

期間,英宗皇帝從瓦剌那邊被放回來,景泰帝已經當了皇帝,當然不肯將皇位相讓,再說就算他肯,兄弟倆肯定也回不到以前的感情了,他哥哥必然會猜忌他,所以景泰帝直接將被放回來的老哥軟禁起來,自己則當了七年皇帝。

結果就在他病重的時候,又發生了宮變,一些大臣將英宗皇帝從冷宮裡救出來,重新迎立,又把景泰帝給軟禁起來,兄弟倆的恩怨情仇到此結束,沒過一個月,景泰帝死了,先帝怨恨他奪了自己的皇位,連他的帝號都剝奪了,還給了個惡諡,還是當今天子登基之後,才幫他這位叔叔恢複名譽的。

從這一點說來,其實當今天子確實不是一個壞人,他有寬容的心腸,隻是對治國不那麼上心,這才導致朝廷上下現在一塌糊塗。

話說回來,汪直提起這一段往事,自然不是為了讓唐泛撫今追昔,而是想要點明先帝和景泰帝之間的恩怨。

當初景泰帝當了七年的天子,宮中肯定也會有一些得用忠心的人,這些人在先帝複位之後又都一一被砍頭,僥幸沒死的,也都夾起尾巴做人,低調得幾乎沒有存在感了。

但也難保其中有人默默隱忍到現在,借著福如的手蓄意挑起紛爭,既可以挑撥萬貴妃和太子之間的矛盾,又能讓皇帝對萬貴妃生疑,為宮廷製造一場混亂。

汪直這個猜測確實是合情合理的。

唐泛問:“那福如住處可有什麼可疑之處?貴妃又是如何說的?”

汪直道:“福如住處,連同貴妃宮中,早已翻了個底朝天,半點發現也沒有,福如的隨身物品乾淨得沒有任何可疑之處,隻有曆年來貴妃賜給她的種種物品和財物……”

“等等,”唐泛打斷他,“那福如難道在宮外沒有家人了麼,那些金銀財寶,她沒有托人帶出宮送與家人?”

汪直哼笑:“你這話算是問道點子上了,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沒有,半點都沒有。曆年來賞賜的物品俱在,至於金銀錢財,沒法計算得那麼清楚,但大體是不變的。我查過了,她在宮外已經沒有家人了,她從小父母俱亡,是由叔父一家撫養長大的,她進宮之後數年,那叔父一家因為城中一帶大火,家裡燒了個精光,全家搬走,後來就不知所蹤了。”

唐泛聽了這話,沉%e5%90%9f不語。

她叔父一家的事情乍聽上去好像很有問題,但其實放在當時也是常事,不能以此作為證據。

像武安侯府案裡的馮氏清姿,就是因為家裡被牽連獲罪而流離四散,原先住在他們家一帶的人,也因為當年附近起火而導致不少人都遷走了,使得唐泛當時在查案的時候還遇到了一點困難。

福如在宮外沒了人,金銀財寶無處可送,自然就留在了宮裡頭,本想著等年紀到了可以放出宮嫁人,孰料被貴妃倚重,一時也出不了宮,如果不是出了這樁案子,說不得以後還要繼續留在宮裡成為女官的。

汪直道:“貴妃知道此事之後也是十分震怒,萬萬沒想到福如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讓我一定要嚴查到底。”

說是這樣說,汪直還能怎麼查,任憑西廠再神通廣大,人都死了,又沒有找出與其幕後牽連的人,總不能憑空捏造出一些證據罷?

但唐泛聽了汪直剛才對景泰帝的揣測,還真怕他為了避免被萬貴妃追究責任,就隨隨便便去找些人證和物證出來。

誠然,汪直不算大奸大惡之人,否則他也不會聽得進唐泛的建議,願意與太子那邊結個善緣,幫忙隱瞞元良的動機,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是一個全心全意為彆人著想的好人了。

作為西廠提督,汪直的一舉一動都要為自己的政治前途著想,要知道,在他手下折戟沉沙的大人物不知凡幾,先前他可也還打算將福如滅口的,隻不過被福如自己搶先一步而已。Θ本Θ作Θ品Θ由Θ思Θ兔Θ在Θ線Θ閱Θ讀Θ網Θ友Θ整Θ理Θ上Θ傳Θ

唐泛就道:“福如既死,殊無實證,此事不足為外人道也,她叔父那裡,倒是還可以留意一下。”

意思就是既然福如已經死了,證據湮滅,這事兒就算是翻篇了罷,以後有進一步的佐證咱們再說也不遲麼。

汪直不耐煩道:“行了行了,彆總用你文官那一套來揣測我,我做事跟你不一樣,也用不著你來教,自從攤上你之後就沒好事,要不是憑著貴妃對我的信任,這事兒我還真就沒那麼容易過關了!”

唐大人默默無語地聽著他吐槽,心說一開始也是你先找上我的啊,現在說得我跟掃帚星似的。

過了一會兒,汪直見唐泛沒有答話,也覺得有些無趣,就道:“太子殿下讓我給你轉達一句話。”

唐泛一怔:“願聞其詳。”

汪直道:“人競春蘭笑秋菊,天教明月伴長庚。”

唐泛頓時笑了。

汪直狐疑:“你們在打什麼啞謎?”

上次因為元良的死,唐泛與太子有過最後一次的會麵,他很擔心元良的事情會對太子造成心理上的陰影,擔心一個被許多人寄予厚望的儲君會因為這件事而心懷怨憤走向歪路。

所以當時他借故說起古人的一些掌故,希望借以告訴太子,不要因事廢誌,這世間縱然有許多不公與黑暗,卻也有更多的人心懷善念,在儘自己的努力,將天下往正軌上引,隻是因為小人喜歡結黨,喜歡報複,喜歡損人利己,而君子嚴謹持正,不肯像小人那樣去行事,才會顯得好像這世道小人比君子多似的。

唐泛希望太子不要因為元良的事情,就覺得世間一切沒有公平,確實必須通過見不得光的手段來達到目的。

當時太子傷心元良的死,沒有對唐泛的話作出太多的反應,而唐泛也不是太子的老師,他甚至沒有教導太子的資格,隻能借著那個機會,儘自己的微末之力罷了。

沒想到太子竟然還記得此事。

人競春蘭笑秋菊,天教明月伴長庚。

這是蘇東坡的詩句,又何嘗不是太子在以詩言誌,對唐泛當日的進諫作出的回答?

最妙的是,那下半句蘊含的中正平和與博大%e8%83%b8襟,正好是對上半句的完美闡釋。

不是滿腔憤懣激昂的回複,也不是對唐泛敷衍了事,故作姿態。

想必小太子為了這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