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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夢溪石 4265 字 2個月前

讓人將小周氏帶走。

韓暉是完全阻止不了的,他在韓家說不上話,也無官職在身,這才汪直根本都懶得與他多作解釋就能看出來了,韓暉沒有辦法,隻好追在兩人的腳步後麵出去,趕緊去稟告韓方。

臘梅一個侍女,更是手足無措,滿臉慌亂,她看了看還在屋裡的汪直二人,也跟著跑了出去。

汪直回頭,看見唐泛還站在窗戶那裡,乍看好像在看風景,近身一瞧才發現他是在對著窗外發呆。

“舍不得走了?”汪直皺了皺眉,直接一掌拍向他的後背。

唐泛差點沒被他拍出毛病來,頓時咳個不停。

他一邊咳一邊道:“這事也太巧了,我們過來說要搜查,正好就發現斷了一截的針。這麼細一根針,隨便往花叢裡一丟,往泥土裡一插,要找出來不是更費勁麼,小周氏腦子又沒毛病,怎會塞在窗戶縫隙那裡,等著我們去發現?”

汪直道:“閨閣婦人有何見識可言?林氏那般痛恨她,幾次三番找她麻煩,又羞辱得她差點去上吊,小周氏懷恨在心,想要害死韓早來報複林氏,讓她痛不欲生,一點都不出奇。她殺了人之後心中慌亂,自然不會去想太多,將銀針隨處一藏,也沒想到我們會找到這裡來……你老看著我乾什麼!”

唐泛淡淡問:“以汪公的精明,不覺得自己這番話漏洞百出麼?”

汪直冷笑:“你什麼意思?”

唐泛道:“我能理解汪公想要儘快結案的心情,但是在案情未明,凶手還沒有真正找出來的時候就下定論,是不是為時過早了?”

汪直雙手負於身後,眯起眼,陰柔頓時化作淩厲。

唐泛無懼對方流露出來的淡淡殺氣,依舊平靜地迎上對方的眼神。

二人對視片刻,汪直微微緩下語氣,道:“本公明白你想立功的心情,這件案子一了結,本公自會上奏為你請功,雖然現在還未能完全確定凶手,但小周氏嫌疑頗大,已經毋庸置疑,本公自會讓人嚴加審問,你若有興趣,自然也可以加入。”

官場上沒有真正的敵人,也沒有真正的朋友,之前汪直和唐泛處於合作關係,兩人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就是這樁東宮案,但細論起來,各自的側重點又有所不同。

唐泛的側重點是找出凶手,汪直的側重點是解決這件事,不要引起太嚴重的後果。

現在小周氏動機充足,作案過程也有了,還有人主動把證據送上門來,最妙的是,她跟宮裡的人毫無牽扯,也不算韓家的人,保全了皇帝想要安撫自己老師的願望。

如此條件,不用白不用,汪直覺得這簡直是上天送給他的最佳凶手人選了,如果再讓唐泛深挖下去,難保會牽出什麼醜事來,那時候就不是這樣皆大歡喜的圓滿結果了。

所以汪公公不是不精明,他是太精明了,將各種政治考量因素加入一樁凶殺案裡。

這就是他跟唐泛的分歧。

聰明人不需要說太多話,就已經明白彼此的想法。

不過明白歸明白,唐泛卻不打算照汪直說的去做。

他微微一笑:“汪公好像忘了,當初陛下說的是讓我主導此案,而隻是讓你協助調查罷了。”

汪直怒道:“唐潤青,你彆給臉不要臉,這件案子該怎麼辦,我比你清楚多了,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唐泛淡淡道:“但不是最真實的結果,若小周氏不是凶手,豈非白白背了冤名?我輩讀書人,做事做人都要對得起天地良心,雖然現在滿朝文武,大都碌碌無為,可並不代表所有人都忘記了這句話,當年於公所言,我一日不敢或忘。”

說罷朝汪直拱了拱手,便轉身出去了。

汪直皺起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那句“當年於公所言”指的是什麼。

唐泛口中的於公,指的自然是於謙,這位在英宗時被冤殺了的救時宰相,在成化初年又被平反,他生平為人,正應了他自己寫的詩。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唐泛的性格不像於謙那樣剛強,但於謙身為天下文臣的偶像,這份傲骨,卻是許多人都向往的。

隻是有人有勇氣做出來,有人卻隻能停留在嘴上說說而已。

汪公公自從逼得商輅辭職,橫掃朝中反對勢力以來,什麼時候遇到這種敢於當麵否決他提議,跟他唱反調的人?

呸,果然跟商弘載那廝一樣,看著軟和,實則軟硬不吃!

汪公公罵了好幾聲,脾氣一上來,連韓方都懶得應付了,直接拂袖便走,隻是回頭派了個人過來跟韓方說明前因後果,就當是照顧他的麵子了。

唐泛其實心裡也有幾分氣,你要麼就彆讓我辦這個案子,說好讓我負責,結果現在又諸多插手!

但他也明白,當下風氣就是如此,要做一件事何其之難,以至於連商輅貴為首輔,都受不了,直接撂挑子跑了。

但唐泛並不打算放棄,他與汪直吵嘴之後就直接去了北鎮撫司。

薛冰跟著隋州辦差去了,但他另外一個手下龐齊還在。

唐泛讓龐齊幫忙查了小周氏的背景來曆。

既然跟汪直有分歧,他就不打算讓西廠那邊幫忙,如果有汪直的授意,西廠想捏造一點什麼證據出來,那是再容易不過的。

然而龐齊調查出來的結果卻讓唐泛很意外。

小周氏是丈夫死了之後離開原籍,客居在韓家的,這件事唐泛早就知道,但原來小周氏的先夫是一個坐堂大夫,以前在當地經營過一間小藥鋪,小周氏本人也略懂醫理,還幫忙打理過鋪子,隻是後來小周氏的丈夫早逝,她一個女人不善經營,這才隻好關門了事,北上投奔韓家。

當初調查韓早死因的時候,孫太醫就說過,水分%e7%a9%b4是一個很危險的%e7%a9%b4道,操作不當容易致人死亡,但這種事情一般人肯定不會知道,隻有熟讀醫書,懂得醫理的人,才會想到要用這種法子來殺人。

而現在,小周氏卻正好符合了這個條件。

跟韓早之母有仇怨,在韓早死亡當日曾經近身接觸過他,自己本身又是略通醫理之人,還在她房中發現了至關重要的銀針,如此說來,小周氏難道真的就是殺害韓早的人嗎?

唐泛的眉頭緊緊皺起,他覺得這種感覺太詭異了,就像是有人故意引著他們往一個方向走,將“凶手”送到他們麵前,還提供了完美無缺的證據。

但就是因為太過完美了,所以才更加令人懷疑。

不過這樣的結果,想必對於汪直來說,肯定是最好的。

他想要阻止汪直直接把小周氏定為凶手,就得找出更加有力的證據,證明小周氏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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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唐泛先到順天府去點個卯。

雖然他現在辦的案子不歸順天府管,但不管如何,他還是順天府的推官,潘賓才是他的頂頭上司,於情於理,唐泛都要照規矩來,更要顧及潘賓的感受,不能讓潘賓覺得自己攀上了大樹,就忘了舊人。

潘賓對唐泛的識大體很滿意,他對唐泛查辦東宮案這件事本身沒什麼意見,唐泛是從順天府出來的人,論私還要叫他一聲師兄,不管將來有什麼造化,這份香火情是去不掉的,與其去嫉妒唐泛造化大,一下子就搭上宮裡頭的關係,還不如趁著現在的機會好好經營感情,將來才有回報的一天。

麵對師兄的熱情,唐泛卻隻想苦笑。

彆人看著他一個小小的順天府推官,一下子被皇帝直接委任辦案,好像很了不起的樣子,實際上他卻隨時隨地有可能因為查出一個不合上意的結果而倒黴,福兮禍所伏,就是這個道理。

但他並沒有和潘賓說太多,隻是隨意應付幾句,然後借口要查案,直接前往西廠。

在西廠,他見到了小周氏,後者還是翻來覆去地哭訴喊冤,不過她沒有受到什麼毒打刁難,倒不是因為汪公公忽然知道憐香惜玉了,而是這件案子上達天聽,有充足的證據就夠了,最後自有皇帝來定奪,汪直用不著再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看到唐泛到來,汪直拿出一份輕飄飄的卷宗,丟在旁邊的桌子上。

“你自己看看,彆說我想故意製造冤獄,小周氏的先夫就是大夫,她自己也懂得醫理,若非如此,怎能知道在哪裡用針!”

唐泛苦笑:“此事我已經知道了。”

汪直微微揚起下巴,等著他服軟:“如此就好,小周氏因為怨恨其表嫂壞她名節,進而對韓早下手,如今證據確鑿,卻還死不承認,前因後果清清楚楚,等會兒進宮見了陛下,你應該知道怎麼說了罷?”

唐泛搖搖頭:“抱歉了,汪公,我沒打算與你一道進宮。”

汪直沒想到他不僅不服軟,還如此固執,怒道:“唐潤青,你彆以為我不敢對你怎樣,要不是看在你被陛下%e4%ba%b2自委以重任的份上,我早就把你踢到一邊涼快去了!”

唐泛倒還一副慢條斯理的模樣:“汪公不必如此上火,在我看來,案子還未完結,那就要繼續查下去,你若想進宮稟報,自去稟報你的,我則查我的案子,咱們兩不相乾。”

兩不相乾個%e5%b1%81!

汪直差點要爆粗口了,你這頭繼續查下去,我去興衝衝地結案領功,到時候若是出了什麼問題,老子還不是要跟你一道陪葬?!

他現在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要在皇帝麵前推薦唐泛了,直接交由西廠辦理,自己想怎麼查就怎麼查,哪來現在這麼多麻煩?

汪直深吸了口氣,將滿腔怒火壓了下去:“你到底想怎樣?”

眼看汪公公被自己逼得如此失態,唐泛也不能再一味強硬,不然到時候案子查不成,誰都落不到好處。

唐泛拱手道:“請汪公稍安勿躁,我認為韓家還有可查之處,想再到韓家去一趟,若汪公願與我同行,我在路上再向汪公解釋,如何?”

這人軟硬不吃,眼下汪直還真是拿他半點辦法都沒有,不過現在沒辦法不等於以後沒辦法,這次隻是因為汪直自己推薦了唐泛,難免怕他牽累了自己,太監報仇,十年不晚,他將這筆賬暗暗記在心裡,心想等這件案子結了,不把你整得哭爹喊娘,我就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