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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夢溪石 4336 字 2個月前

手給李漫上了一炷香,然後對李麟道:“死者為大,我也就不打擾了,不過還望你看在你死去嫡母的麵上,好生讀書,正經做人,勿要重蹈你父%e4%ba%b2的覆轍,想必你父%e4%ba%b2九泉之下,也願意你長進的。”

李麟冷冷地盯著他:“這就不勞大人惦記了。”

自從嫡母死後,他的聲音就便得暗啞起來,估計私底下也沒少哭喊,以至於幾近失聲。

唐泛皺了皺眉,隻覺得這少年自從父母死後就心性大變,以前他見李麟的次數雖然不多,可對方也絕不是像今天這樣絲毫不講道理,不近人情的模樣。

興許張氏和李漫的死,對於他來說確實打擊很大吧?

眼見李麟如此不歡迎自己,唐泛也沒有多作逗留,很快就離開了李家。

然而事情還未算完結。

在唐泛來過李家的當夜,李家就起了大火,李麟連同李家其他下人都逃了出來,惟獨管家老李因為要護著李漫的屍體,錯過了逃生的機會,被燒死在裡頭。

再加上李漫臨死前在獄中寫的兩個血字,使得整件事情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

過了幾日,唐泛便被彈劾了。

彈劾唐泛的人,是刑科右給事中,叫濯興。

刑科不是刑部,在大明朝,除了六部之外,還有一個部門叫六科,這裡頭的官員不是正七品就是從七品,品級低得很,跟六部沒法比,但他們還有一個統稱,又叫科道言官。

六科是□□皇帝當年設下的,為的就是讓這幫人專門監察百官,看到什麼貪贓枉法的都可以彈劾,賦予了他們極大的權限,連內閣都不能扣住他們的奏章,但為了防止他們無法無天,就給他們定了最低的品級,算是互相轄製。

先前李漫曾經威脅唐泛,說他家祖上是三品侍郎,朝中也有故舊長輩,這話倒不是虛言恫嚇,因為這濯興的父%e4%ba%b2跟李漫的祖父就是舊交,不過那都是上一輩的交情了,到了李漫這裡,交情淺得很,否則也不至於他入獄之後還沒人幫他說話。

但香火情總歸還是有幾分的,先前李漫罪證確鑿,刑部也沒有最後核定,濯興不好幫他說話,現在李漫已經死了,臨死前還寫了唐泛的名字,一切似乎疑點重重,所以濯興就上奏彈劾唐泛查案失誤,認為李漫在定案之前忽然死去,跟唐泛%e8%84%b1不開嫌疑。

在大明朝,誰家身上沒有背上幾本彈劾奏折,出去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當官的,而且李漫這件事也確實有幾分蹊蹺,為了避嫌,唐泛索性暫且卸下職務,在家麵壁待罪。

他自己覺得沒什麼,潘賓倒是氣壞了。

雖說潘大人平日裡對這位小師弟也談不上多麼好,可那畢竟是他的人,現在好端端被人欺負到頭上,潘賓對著汪直武安侯等人,因為大家領域不同,權力不同,不得不退讓幾分,裝得跟孫子似的,但是現在麵對同為文官的同僚,他就沒有這麼客氣了。

誰都有幾個故舊同年,你有,難道我就沒有不成?

潘大人一氣之下,也發動關係,隨即也有言官彈劾濯興立身不正,明知李漫證據確鑿,無可辯駁,還意圖為他翻案,為了一介商人汙蔑朝廷命官,也不知道收受了李家多少賄賂。

這一來二去,雙方嘴架打得熱鬨。

身為當事人的唐泛,卻獨坐家中思考。

為什麼李漫好端端會在牢裡自殺?

為什麼他臨死前會寫自己的名字?

為什麼李家會忽然起火,又正好把屍體燒了?

管家老李的死,是不是同樣有蹊蹺?

桌上擺著筆墨紙硯,唐泛在上頭分彆寫上幾個名字。

李漫,李麟,張氏,陳氏,阿夏。

天色已晚,隋州仍未回來,估計是又被北鎮撫司的事情耽誤了。

阿冬已經將飯菜都做好了,都放在鍋裡溫著。

她與唐泛二人坐在院子裡乘涼,一麵等隋州回來開飯。

阿冬托著下巴,好奇地瞅著唐泛寫的那幾個字,因為個子還小,兩條%e8%85%bf不著地,就在半空晃啊晃。

“大哥,這幾個字怎麼念?”

唐泛一個個指著教她念,又告訴她這幾個字的意思,給了她一張紙和一支筆,讓小丫頭自己去塗鴉聯係,他則開始整理頭緒。

張氏已經死了,在這樁案子裡,她是最初的受害者。

李漫要殺她的理由也很簡單:日久天長,因愛生恨,嫌張氏礙眼,又見她不肯和離,所以不惜下此毒手。

阿夏現在還在牢裡,唐泛也已經去問過了,她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從頭到尾,她隻是一個被利用了的可憐人,因為沒了清白,不得不屈從於李漫,幫他作惡。

剩下的還有三個人,不,是四個人。

唐泛發現自己還遺漏了一個管家老李。

李漫在牢裡自殺,臨死前寫了他的名字,李家起火,李漫的屍體在裡麵,老李也沒能跑出來。

李家人在將老李和李漫下葬之後,匆匆就離開了京城,像之前說的那樣南遷了。

李漫剛死,李家就起火,這未免也太巧了。

或者不妨先大膽假設一下,李漫根本就沒有死,而是有人代替他死,為了避免以後被人發現蹊蹺,所以要毀屍滅跡?

這個可能性其實是存在的,因為李漫是被關在宛平縣獄,雖然案情重大,但是中間還有許多機會可以做手腳,難保會有獄卒貪圖重利,願意幫著他一道偷天換日。

但唐泛又想不通,自己那天去李家的時候,明明也看見李漫的屍體了,總不可能是他躺在裡頭假死罷,要知道屍體出獄之前也是要經過仵作檢驗的,難不成他把仵作也收買了?

不,等等,等等。

他覺得自己應該還是遺漏了什麼重要環節。

他問阿冬:“李家少爺平日是個怎麼樣的人?”

阿冬歪著腦袋:“少爺不怎麼愛說話,也挺害羞的,對我們還好,不過我不常見到他,因為少爺鎮日都關在房裡讀書,他也有自己的丫鬟。”

唐泛道:“那他對你們太太如何?”

阿冬:“很孝順啊,少爺自小就是被太太帶大的,反倒是老爺,一年也沒回來幾回,少爺對他又敬又怕。”

唐泛起身,負著手在院中走來走去去。

孝順,害羞,不愛說話。

是啊,自己從前對李麟也是這種印象的。

唐泛還記得,李漫被抓走之後,自己去跟李麟商量給阿冬贖身的事情,那少年對他戒備而又仇恨的態度,以及那一番偏激的話語。

當時他還覺得是李麟受了刺激之後心性大變,但現在看來似乎又不是這樣。

他倏地回頭,問阿冬:“你覺得,李麟跟李漫像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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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冬點點頭:“很像呢,太太常說少爺和老爺就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她雖然出了李家,不過語言上的稱呼習慣還是改不掉。

唐泛沒有再問她,腳下卻加快了踱步的節奏。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

其實從一開始,他們就應該從另外一個角度來想。

假設從李漫在被抓走之後,到唐泛在李家見到李麟之前的這段時間裡,李漫跟兒子李麟已經互換了身份。在李麟前去探監的時候,他很可能說服兒子,讓兒子頂替自己入獄,哄騙他自己出去想辦法將案子壓下去,以李麟懦弱害羞的性子,怎麼都不可能反對父%e4%ba%b2的意見,這期間如果塞一些銀錢給獄卒,又找個借口讓獄卒打開牢房門讓他們父子團聚片刻的話,想必獄卒肯定是會答應的,所以等李麟探完監出來,其實那個李麟就已經是李漫了。

既然李漫和李麟兩父子身量相同,模樣又差不多,李漫隻要稍加改扮,又刻意模仿兒子的說話語氣,下人們就算心裡有懷疑,估計也不敢說什麼,唯一有資格在李漫麵前提出質疑的,估計就是李家的忠心耿耿的管家老李了。

老李很可能發現了李漫父子身份對調的事情,以他忠厚的性格,肯定會勸李漫不要那麼做,李漫生怕他將事情捅出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老李連同李麟的屍體,一起燒死,正好毀屍滅跡。

至於李麟的死因,還有些存疑,但現在想來,估計自殺的成分居多。

有孝道在頭頂上壓著,懦弱的他對父%e4%ba%b2提出互換身份的要求,肯定不得不遵從,但是因為嫡母的死,以及父%e4%ba%b2的冷血無情,李麟內心肯定又充滿了痛苦掙紮——這些事情完全是跟他以前讀過的聖賢書相違背的。

這種矛盾的心情使得這個十幾歲的少年無比糾結,最後選擇了以自殺來逃避一切。

但他在臨死的時候,依舊為了嫡母的死和父%e4%ba%b2的殘酷而耿耿於懷,所以在牆上寫下唐泛的名字,為的不是怨恨唐泛,反而是在暗示唐泛,希望他能夠解開這一切的謎底!

這樣一來,所有事情就都說得通了!

想到這裡,唐泛的呼吸不由急促起來。

他不是因為自己想通了一切而興奮,而是覺得李漫這個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原本一起並不複雜的殺妻案,最後卻以這樣一種結果出現!

從李漫殺人的那一刻開始,他想必就已經做好了兩種準備,如果能夠賄賂官員,將案子大事化小,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那就一切按照計劃進行,瞞天過海,用兒子來頂替自己,最終逃之夭夭。

李家前兩天就已經舉家南遷了,唐泛可以肯定,就算現在自己派人去追,估計也隻能追到四散的李家下人,至於假扮兒子的李漫,肯定早就攜帶李家家財不知所蹤。

再結合之前陳氏失蹤的事情,說不定這些事情裡頭還有白蓮教的影子。

“大哥!大哥!”

他的袖子被搖晃了幾下,唐泛回過神,見阿冬一臉莫名地看著他。

“怎麼了?”

“大哥你在想什麼,我一直喊都沒反應,嚇死我了!”小丫頭拍拍心口,指指那頭風塵仆仆剛從外頭進來的隋州。“隋大哥回來了呢,準備開飯了!”

唐泛蹙著眉頭:“廣川,關於李家的案子,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正要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