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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嫁 公子歡喜 4043 字 3個月前

師兄都沒有了。我們三個跟了他許久,說來也是團圓和睦,其樂融融。可惜終究不是人,不懂人心冷暖。與其說是我們陪他,不如說是他殫儘竭慮照應我們。」淚流不止,她背對他,望著滿天大雪感慨萬千,「這些年來,能讓他敞開心扉把酒言歡的,你是第一個……可是,原來你也不要他。」

最後半句散落在了風聲裡,風聲如泣,頃刻間直直撞向門內的傅長亭。

一聲輕歎,女子的身影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雪花漫天,好似那年夏夜,弦月如鉤,滿院海棠花開花落,說不儘的美景良辰。

「等等……」心中大慟,傅長亭飛身去追,方跨過門檻,朔風無情,把房中最後一絲鬼氣也刮走掃儘。

愣愣站在雪地中央瞪視這無邊夜色,許久之後,傅長亭慢慢轉過身,跌跌撞撞走向院子另一側。

店後的廚房內早已熄了燈,黑洞洞什麽都看不見。推開半闔的門板,裡頭收拾得井井有條,擦得!亮的大鐵鍋坐在灶台上,微微折射出幾點微光。在灶旁的碧紗櫥櫃門大開,一團黑影正坐在櫥下不停聳動,伴隨著身軀的搖晃,「嘖嘖」的感歎聲與口水的吞咽聲不時傳來。

傅長亭無聲地倚在門邊看著,悄悄走到它身旁。

「哧──」,灶台上的燭台亮了。黑影大驚,「啊呀──」一聲轉過臉來。那是一張圓嘟嘟毛茸茸的狸貓臉,下巴上還沾著白米糕的碎屑,鼓起的肚皮上正擺著老掌櫃家的藍邊大碗,碗裡碼得整整齊齊的兩排米糕此時隻餘下幾粒白糖淺淺鋪在碗底。

「道、道、道……」它嚇得說不出話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驚懼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道人,「媽呀……」

尖叫一聲,狸貓二話不說,扭著滾圓的身子奪路要跑,手裡還不忘攥緊那吃剩的半塊米糕。

可惜道者一伸手,就輕而易舉把它拽了回來:「櫥裡還有一碗,不夠可以再拿。」

拍拍它衣襟上的灰塵,道者把灶台上的大碗塞回它手裡,而後不聲不響地走了。

山楂不可置信地捧著碗,咬著手指頭,抬頭看看紗櫥裡,果然還有一隻大碗,新作的糕點帶著米香,在夜色裡散發出誘人的光澤。

這道士……背影好像有點彎了。半信半疑地看向突如其來出現,又突如其來離去的道者,山楂心想。

過一會兒,傅長亭卻又來了。看著連連後退,眼看就要卡進灶台裡出不來的狸貓,道者沒有多話,彎腰在它身邊放下一套乾淨衣服。

幾年不見,它顯然過得不好,身上還穿著從前那套衣服,臟兮兮的,幾如襤褸。

這些天來,他總是讓老掌櫃夫妻替他做一些白米糕,日落後放進紗櫥裡。狸貓喜歡吃這個,傅長亭記得。院子裡的海棠樹下,他放了一麵小銅鏡,還有幾個閃閃發亮的銀稞。沒過幾日,他就發現,廚房裡的米糕總在夜晚被一掃而空。而樹下的東西始終分毫未動。

「你……」狸貓轉著眼睛,拚命啃自己的手指頭,直到見他走到門外,回身替它關上門,才怯怯出聲,「你……能不能幫我找杏仁?」

傅長亭搖搖頭,心中又是一陣苦澀。那鬼把它們托付給了他,而他似乎又辜負了他的期望。

狸貓很失望:「它說它去找主人,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院子裡火太大,它不讓我靠近……我在店裡一直等一直等……後來,大火把主人的臥房也燒了……你說,它是不是……」

拙於言辭的道者被它晶亮的眼神釘在了原地,望著狸貓黑乎乎的臉,一時竟硬不下心腸告訴它,雷火之內,寸草不留:「我幫你找。」

山楂就笑了,生性天真的狸貓被它的主人保護得太好,分辨不清人世間的謊言與真實:「那你能不能再幫我找找主人?」

「……」

它看不見道者抿緊的雙?%e5%94%87,徑自興致勃勃地扭過腰,手臂吃力得繞過肥大的肚子,氣喘籲籲地從背後扯過一個包裹:「他還有東西在我這兒呢。大火燒進臥房的時候,我從櫃子裡搶出來的。」

包裹紮得太緊,兩手反到背後,解到滿臉通紅也解不開那個死結。狸貓喘著粗氣,又把包裹轉到背後,兩隻爪子勾在%e8%83%b8`前摸索了半天,依然無功。最後隻能望向傅長亭:「從前能解下來的,這兩天吃得太多……」

經年背在身上,包袱皮已經黑得看不清本來顏色。傅長亭把它從狸貓身上解下後才發現,原來那是一件韓覘穿過的外袍,衣角上用同色的絲線繡了一隻活靈活現的知了。知了隻能活一個夏天,而他果真沒有等來初秋……

狸貓驚訝地看著道者倏然變紅的眼圈。

外袍之下才是一個真正的包袱,打開後,裡麵是又一層包袱皮。層層打開,至到第三重,才見到一張油紙,用油紙密密包起的是一件道袍,潔白的底色,鑲著蒼藍色的滾邊,如雪的衣擺上流雲錦繡。鋪開道袍,裡麵落出一截指骨。不是韓覘的,是他從貨架中找到,而後塞進他手裡的。道袍也是他給的。

他如此小心地珍藏著傅長亭交給他的東西。如此小心……

站起身,傅長亭猛然發足狂奔,一路逃回自己的房中。長袖翻飛,將房門重重關起。屋外的風雪進不來,「嗚嗚」繞在門前打轉,一聲尖過一聲,聽在耳中仿若哭泣。

背貼著門板,傅長亭緊閉雙目,緩緩滑落在地。

韓覘……

新魏朝永豐元年冬,終南掌教傅長亭自營州回轉終南,下令徹查香爐失竊及天機子偷習禁術兩樁舊案。

永豐二年,重修《終南錄》,香爐失竊案係天機子所為,與其師弟韓覘無關。韓覘下山後,潛心修道,亦與秘笈失竊無關。韓覘隱瞞天機子盜寶之舉,誤殺同門,雖有罪責,然罪不至死。韓覘以命相抵,足以贖過。

尾聲

轉眼到了永豐二年春,四海來朝,九州歸一,萬民始定。國之上下,君至明而官至清,初顯太平盛世之景。

這日,濰州林岩城外的落葉鎮上忽然來了一隊人馬。眾多官兵或騎馬或步行,簇擁著佇列中央的一頂大轎。佇列中除了護衛,居然還有數個道士。更讓鎮民驚訝的是,就連一直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本州刺史大人,也帶著本地大小官員騎馬跟隨其中。

除卻當年秦氏諸侯混戰,鎮上已經許久不見如此陣仗。佇列方一入鎮,就引來眾人圍觀。舉著「肅靜」高牌的兵丁行至鎮東的一條小巷前停了腳步,人員紛紛下馬,隻有那乘大轎晃晃悠悠一路向前,直到巷口方才穩穩落下。

梳著雙髻的小道童緩緩掀開轎簾,內中走出的竟也是個道士,身穿道袍,頭頂蓮冠。生得是身形高大,儀表不凡。一張白皙的麵孔俊朗標致,可惜神色冷峻,眉宇間正氣沛然。

濰州刺史下馬奔至轎前,指著幽深的巷子道,「國師,就是這兒了。」

四周頓時又是一陣喧嘩——聲名赫赫的當朝國師竟還如此年輕!

傅長亭點了點頭,低聲說了一句,「多謝。」

便起步向巷中走去。

小巷裡店家眾多,一路店招五花八門。一間小店無聲無息擠在其中。店麵不起眼,堪堪隻有旁人一扇門板的大小,門前也不見匾額,隻在門下孤零零懸著一隻破舊的銅鈴。

道者彎腰入內,冠尖擦過了鈴身,「叮叮」的脆響就在小小的鋪子裡回蕩開來。

「來了來了……」聽到鈴響,貨架前的掌櫃高聲照顧來客。

自地麵高及屋頂的巨大的木架上,東西卻不見幾樣,鍋碗瓢盆茶具雨傘,懶洋洋躺在上頭儘情鋪展。哪裡像當年,挪動一小步都要擔心打翻腳邊的瓷瓶。

「客官是要寄賣還是典當?您要喜歡,單買一件也行……」掌櫃長得極瘦,穿著一身土黃衫子,頭頂歪戴一頂小帽,說話還漏著風。他邊說邊轉過頭來,下巴上蓄著稀稀拉拉幾縷黃須。最顯眼的是露在外頭的金牙,又大又長,閃閃放光。卻不知為何少了一顆,獨留下另一顆豁在%e5%94%87邊,說話也變得咬字不清。〓思〓兔〓在〓線〓閱〓讀〓

「找人。」傅長亭道。

「找人怎麼找到這兒?嗯……也行,你出多少賞錢?這聲音倒挺熟……」門前的道者身形高大,擋住了房外的燦爛陽光。瘦掌櫃眯眼走近,逆著光想要仔細看他的臉,「媽呀——」

一聲尖叫,手中的粗瓷大碗頓時砸在腳邊。兔子精瞪大眼,顫唞著向後退去,「道,道,道……你……」

聲勢暄赫的當朝國師任由他指著,急急踏出的步伐終是泄露了心中焦灼,「他……在這兒嗎?」

「你,你,你……」被嚇壞的妖精壓根不聽他說話,連滾帶爬向小店深處退去,「主,主人……他,他不……」

慌亂中,架上的物品被掃落,瓷片滿屋飛濺。一聲巨響,龐然的木架轟然倒地,揚起一地塵埃。

房外的官兵聽聞響聲,紛紛拔刀出鞘湧進巷中。

「退下!」

一聲斷喝,刀劍齊喑,瞬即悄然無聲。道者踏著一地狼藉步步而來,衣袂飄搖,神情全數淹沒在晦暗的光影裡,唯有一雙墨黑的瞳晶光閃亮。

隨著他的靠近,些微光亮透過他身側的空隙照進屋裡,驚惶失措的妖精倚著牆根癱倒在地,「你放過……」

「他在哪兒?」在距他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傅長亭身形昂藏,越發將瘦弱的兔子映襯得渺小。

「我,我不知道。」

杏仁話音未落,身後的黑暗中便傳來一聲歎息,「笨蛋,他如此大擺排場而來,豈會因你一句不知道便無功而返?」

始終麵無表情的道者聞言身軀一震,一聲驚呼不自覺吐口而出。過後卻再無動作,直直佇立原地,凝固仿佛雕像。

杏仁膽怯地睜開眼往上看,他竟如他一般在顫唞,握在身側的兩手緊緊攥著,骨節間「啪啪」輕響。

這道士……說不出是哪裡不同,可是兔子精深深地覺得,這道士,跟以前不一樣了。似乎更有人味兒了……

「韓……蟬……」發顫的語調幾乎不能讓人相信,是出自這位以方正剛直聞名的終南掌教之口。

從黑暗中走來的起初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到後來,影子漸漸變得厚重了,依稀能看到微微翻動的長袖。走到光亮處,人影卻又稀薄起來,仿佛隻是一團蒙昧的灰影。

「進去說吧。」他說。

他隻給了他一個混沌的背影,說罷就又向店鋪深處退去。

傅長亭愣愣地看他披散至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