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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嫁 公子歡喜 4147 字 3個月前

幾步。而後,又指了指地上,讓他同自己一樣席地而坐。

地上滾著幾隻空酒瓶。瓶口上水光瀲灩,殘餘的剩酒一滴一滴落到地上,浸上了天子明黃色的衣擺。

傅長亭守禮地站在台階下,不敢逾距。

赫連鋒不以為意,抬手又飲了一杯:「你明早出京?」

傅長亭答:「是。」

「聽說你婉拒了營州刺史的好意,不住官驛?」

「臣是出家人,不宜張揚。」

赫連鋒沈%e5%90%9f了一陣:「落腳之處找好了嗎?」

「嗯。」傅長亭點頭,「是從前住過的那家客棧。」

「那對帶著孫兒的老夫妻開的?」眯起眼,赫連鋒的神色有了些許恍惚,似是在回憶從前。

「是。」

「也好。」龍椅下的天子笑了笑,語氣中卻帶著歎息。

他把手中的酒杯遞給傅長亭。傅長亭上前兩步,恭謹接過。單手提起邊上的酒甕,赫連鋒索性仰頭痛飲,傾湧而出的酒液霎時淋濕了衣襟。

傅長亭早已習慣了眼前的景象,默不作聲立在一旁,腳下轉眼間又多出一隻空壇。人前威武聖明的當朝天子,滿臉酒氣之下,卻是一身惆悵。

「他還是不願同朕說話。方才他差人來告訴朕,他想出家。」還未開封的酒壇被重重摔碎在地,飛濺的瓷片與酒液炸了一地,潑上了傅長亭的道袍,也打濕了赫連鋒的臉。他雙目赤紅,額上青筋暴起,通紅的臉上一派猙獰狠戾之色,「他休想!沒這麽容易!朕不會這樣就放過他,絕不會!」

「他父%e4%ba%b2殺了我全族!我的父母!我的兄妹!我百餘族人!隻因我叔父不願為琅琊軍效力,他的父%e4%ba%b2就以窩藏匪首為名,放火燒了整個村子,所有族人全數被屠,隻有我一人幸存。朕不會忘記這一切!朕絕不會這般輕易就放過他!秦蘭溪他休想!」

酒氣熏紅了他整張臉,赫連鋒重重喘著粗氣,眼中餘怒未消,血絲如蛛網盤結:「朕不會放過他,不會……」一遍又一遍,他不停喃喃自語。

借著照進殿內的暗灰光影,傅長亭發現,不過幾天,赫連鋒又憔悴不少。雙眼凹陷,下巴上參差不齊蓄滿胡渣。

秦蘭溪之父,也就是當年的老王爺,在戰場上是出了名的鐵血無情。曾有傳聞,當年他帶兵剿匪,曾屠儘了整整一個村,連白發蒼蒼的暮年老者與呱呱啼哭的繈褓稚兒都不放過。隻因村中有人窩藏了匪首。

「若非母%e4%ba%b2把我藏進水缸,朕早已不在人世。」抱著沈甸甸的酒壇,赫連鋒的語氣逐漸趨於平緩,「朕曾經告訴過你,一無所有的人不會在乎唯一,他們想要的是所有。」

「可是現在,朕已經坐擁了所有,但還是覺得……一無所有。」

傅長亭麵無表情地聽,不置一詞。就如同當年在曲江城,看著秦蘭溪牽著赫連鋒的衣袖走進同一間客房。不問世情的道者也是這般靜靜站在他倆背後,望見赫連鋒臉上的自若,望見少年王侯坦蕩笑臉上一劃而過的羞澀。

「這些話朕隻能跟你說。除了你,誰也不知道他還活著。長亭,朕已經沒有能說話的人了。」赫連鋒抬起頭,酒意彌漫的臉上一片空茫與無措,「你呢,長亭?朕很好奇,你這人,像是從來沒有心事。」

不等傅長亭開口,喝醉的天子兀自笑了起來:「朕忘了,你不愛說話。坦蕩直率,所以也不會糾結於俗事。在曲江城時,他說過的。秦蘭溪說,你是天字第一號的無趣,朕是第二。嗬嗬……嗬嗬嗬嗬……」

他癡癡笑著,眼中落寞更甚。放眼天下,眼下也隻有這個男人會提及那個已成禁忌的名字。在過往與現實間沈浮的帝王看不見,有那麽一瞬間,冷麵國師漠然的臉上綻開了裂痕。若非赫連鋒的嘲弄,不假思索的話語幾乎%e8%84%b1口而出。有的,他也曾這般執著酒盞伴著那人月下閒話。在那人感歎他的木訥憨直時,笨拙地竭力為自己辯解──我也去過思過崖。師父命我去察看,師弟是否真心悔過。

於是那人笑得歡暢,險險抱著肚子從石凳上摔下。他笑時總是彎下眼,眸光閃閃,雙?%e5%94%87貓一般翹起,三分愜意,七分滿足。那人是鬼,那人喚他木道士,那人……手中無數血債。

最後,赫連鋒道:「你去看看他吧。替朕……去看看他。」

他真的醉了,懷著抱著酒壇,闔著眼似乎馬上就要睡去。

傅長亭悄聲領命。踏出殿門時,不經意回頭。玉階上的天子正扶著龍椅掙紮站起,空蕩蕩的大殿燭光飄搖,燦金色的龍椅散發著耀眼而冰冷的光芒。赫連鋒背對著殿門,站在宮殿深處。武將出身的男子身形魁偉,此時竟佝僂著背,臂膀顫唞,隱隱透出幾分蕭瑟無望的意味。

後宮東南一隅有一處偏僻的院落。據說前朝時,那裡就十分冷清,先後住過幾位不受寵的妃嬪,都是不出幾年就暴病而終。宮裡的老人都說,那兒鬨鬼。於是越發沒有人願意來。

現在,秦蘭溪就住在這兒。

史書上記載,琅琊王秦蘭溪死於鈺城之戰後。具體年月細節皆是語焉不詳。隻說是進軍途中為流矢射中,是夜毒發而亡。秦蘭溪膝下並無子嗣。翌日,大將赫連鋒不堪眾將跪請,自立為王。

於是翻過頭來再往前看,寧佑四年七月上,琅琊王秦蘭溪兵臨煙山城下。一日間,連破煙、焌、焠三城。將東南三州二十城儘攬懷間。又恰逢欽天監報,東南有彗星衝日。天下大嘩,雲是帝星現世。

這場戰役正是赫連鋒的手筆。

帝星雲雲,從來撲朔迷離。

「他讓你來的。」進門時,秦蘭溪正坐在廊下看落日。見了傅長亭,他出口問道,語氣卻是篤定。

秋末了,他手中仍執著一柄紙扇,虛虛掩在%e8%83%b8`前。眉清目秀,神色散淡,仿佛依舊是從前那個端坐茶樓之上喟歎黎民的濁世佳公子。

陛下十分掛念殿下之類的言語,傅長亭說不出口。隻得默默站到秦蘭溪身邊,陪著他一同看西牆邊的絢爛落霞。秦蘭溪看得專注,視線絲毫不曾轉動,也不再問話。直到天儘頭的最後一線餘暉也漸漸變得黯淡,方才斂下眼瞼,望著廊前的紅楓出神。

自從被赫連鋒軟禁後,他就逐漸變得不愛說話。過往熱絡和藹的王侯見了人仍會笑臉相迎,隻是寒暄過後就一人傻傻坐著,神情空洞仿佛失了心魂。

另外,秦蘭溪的%e8%85%bf殘廢了。據說是因為箭矢上有毒。他雙%e8%85%bf都不再有知覺,也無法再站立行走。對此,秦蘭溪也表現得平靜,伸手沿著膝蓋往下摸了摸,說了句:「難怪不疼。」

就此再無其他,不怨不恨不在意。什麽都不在意。天下的歸屬,舊臣的叛離,赫連鋒的登基。以及,陸陸續續以各種名目被送入宮中的各家閨秀、異族公主、絕代佳麗……秦蘭溪不聞不問,或許壓根就沒有聽進耳朵裡。

「等你回來,過來給我講經吧。」聽傅長亭說,他即將動身去曲江城。秦蘭溪也是木木的。過了很久,才聽他緩緩說道,「最近我自己看了些,不過終究還是找個老師來教的好。傅掌教可願屈尊指點?」

傅長亭鄭重地點頭答應了。他的臉上才些微有了點生色,話也多了起來:「數十年戰亂,皆由我秦氏子孫一己貪念所致。卻使九州崩離,蒼生受苦。我想為他們祈求冥福,不管是戰死沙場的將士還是無辜枉死的百姓。也包括,他的族人。」

說這些的時候,秦蘭溪的表情仍舊是平靜的,語調平直,沒有絲毫起伏。

傅長亭由衷彎腰施禮:「殿下仁慈,乃天下之福。」

秦蘭溪淡笑頷首。雙眼一瞬不瞬望著麵前那株漸紅褪綠的楓樹。濃豔的色彩映入他沈靜黝黑的瞳中,刹那之間激起一絲生氣,轉瞬又湮滅不見。

「我不恨他奪位。帝王之位,向來能者居之。」臨走前,傅長亭聽他這般說道。坐在特製的木椅上,秦蘭溪緊緊抓著膝上蓋住雙%e8%85%bf的薄毯,「我隻恨他欺騙。」 半開的折扇「啪嗒」一聲掉落在地。-_-!思-_-!兔-_-!網-_-!文-_-!檔-_-!共-_-!享-_-!與-_-!在-_-!線-_-!閱-_-!讀-_-!

石徑曲折,青苔濕滑。腳下莫名一個踉蹌,傅長亭急忙提氣穩住身形,伸手牢牢扶住一旁的欄杆方才不致摔倒。不知為何,道者心下一空,仿佛驟然墜落深淵。

第九章

當初離開曲江城時,正是夏末秋初的季節。就在城北大火的第二天,傅長亭立即馬不停蹄地去往了激戰正酣的鈺城。所有一應後續全數交給了隨後趕到的終南道人。同門們好奇,一貫儘職儘責的他為何如此一反常態。天下人皆稱讚說,他是憂心戰事,不辭辛勞。唯有傅長亭自己心中明白,牽掛雲雲都是借口。真相是,他落荒而逃了。作為破除血陣的首要功臣,他幾乎是以潰逃的心態離開了曲江。

彼時,城內的海棠還是那麽反常的絢爛,淡粉的花瓣紛揚如雪,簌簌落落,仿佛無窮無儘。傅長亭覺得,今生今世,他都不會再回曲江。

而今,二度入城,已是寒冷冬季。曲江少雪,滿城風聲。客棧內的海棠樹下不見一片落花,綠葉被風刮儘,隻餘下光禿禿的樹乾,橫七豎八的枝椏細長不禁攀折。

老掌櫃見傅長亭站在院中發呆,便絮絮叨叨地告訴他,那年的海棠一直開到冬後的第一場大雪方才止住。自那以後,直到如今,足足三年,無一開花。放眼全城,所有海棠樹皆是如此。非但春季時新葉長得少,樹乾本身也日漸萎靡,一株接一株地相繼枯死。

「從前開得太過,傷了元氣。」老掌櫃歎息著說道。

傅長亭讚同:「確實如此。」

血陣以黃土深埋屍心,又用霖湖湖水封鎖怨魂。怨氣自地下長成,又無處消散,自然會經由土係及水係暗地影響本地地氣,導致植被異變。

這也是當時他認定銀杏樹下有異的原有。

凡為惡者,必有蛛絲馬跡可循。

半月後,有終南弟子在城北的一處空宅裡找到了天機子。

連日的東躲西藏以及與追捕者的纏鬥已耗去了他太多精力。昔時名震天下的役鬼天師匍匐在地,失去了每日一碗人血的壓製,撕破的黑巾下露出扭曲歪斜的麵容,七分似鬼,三分像人,望之可怖。他口中「嘶嘶」有聲,雙眼圓睜,殷紅如血。

「這到底是人是鬼?」有膽小的弟子忍不住悄聲驚呼。

傅長亭手執長劍,緩步站到他麵前:「孽賊金機子,竊取本門珍典,偷練禁術,欺師滅祖,叛出師門,依終南律,殺無赦。後又更名天機子,自甘墮落,遊走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