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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淡不抱希望,但一日一日地看下來,她已完全改變了想法。

林淡自始至終都對自己很有信心,拿出一張白紙,邊寫邊道:“好吧,除了繡技、繪畫、配色,我如今又多了一項技藝要學。”她手腕翻飛,寫下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染色。

從這天起,林家又多了一項花費,那就是購買染料。市麵上的染料頗為昂貴,張惠咬牙變賣了一些嫁妝,整車整車地買回來。她也不知道這些花費值不值得,更不知道女兒能不能成才,但心裡有一個念想總是好的。

就這樣,林淡過上了比以往更忙碌的生活,當她回過神來時,大半年已經過去了,柴房裡的木樁接連三四個月沒被浪費。無需宣泄,她已能靜下心來坐上一整天,繡技突飛猛進。

這日,她路過花園,聽見隔壁傳來熟悉的劈砍木樁的聲音,不禁有些好奇,想也不想就躍上牆頭,往下看去。隻見杜如鬆正舉著一把大刀劈砍周身的木樁,腳步騰挪、身影變幻,武功竟然十分了得。

許是砍累了,他已脫掉上衣,露出強健的身軀,玉色皮膚沾滿星星點點的汗液,正順著肌肉的紋理滑下腹部,彙入人魚線,又隱沒在袍角翻飛的下裳裡。他平時愛穿雍容典雅的襴衫,頭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看上去極有氣度,貴不可言。但今日,他卻衣衫不整,發絲垂落,渾身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野性和誘惑。

他看似瘦弱,實則比任何人都要精壯強乾,武功更是不俗。林淡沒見過彆人動武,卻莫名其妙地篤信——連自己都要讚一聲武功不錯的人,定是高手無疑。

“你在看什麼?”在她發呆的時候,杜如鬆已轉過身來,慢條斯理地擦拭汗珠。

“看你厲害。”林淡實事求是道。

杜如鬆見她臉上並無羞意,目中更無癡迷,看著自己的時候就像在看木頭樁子,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小姑娘不但性情彪悍,腦袋裡更是沒有男女之彆,也不知她爹娘是怎麼教的。

林淡並不覺得男子%e8%a3%b8著上身有什麼不妥。這種場麵她仿佛見得多了,繼續道:“你原先是練劍的吧?”

瞥見自己擺放在武器架子上的寶劍,杜如鬆頷首道:“沒錯,最近才改練大刀。”他心情鬱鬱,始終不得開解,見小姑娘砍木頭樁子砍得那麼起勁兒,自己也忍不住試了試。結果十分喜人,自從開始練習刀法,他已經很久沒去想以前那些糟心事了 。

“刀法大開大合,極善掌握,到了戰場上殺傷力也十分巨大,的確比劍實用。你既然如此厲害,為何不去從軍?憑你的實力,不出幾年就能當上將軍!”林淡跨坐在牆頭,認真的語氣中透著一點小遺憾。

如果她有男子這般厲害,早就從軍去了,哪裡會待在家裡繡花?

想到林淡的豪言壯語,杜如鬆不禁莞爾。他擦乾汗珠,披上一件外袍,徐徐道:“你覺得從軍可行?”李冉剛來浙江不久,隻是總攬政務,未能把手伸進軍隊裡去。他若是從軍,未必沒有出路。但軍中關係不比朝中簡單,戰場上更是刀劍無眼。他不怕死,他隻是害怕自己死了,妹妹和姨母無人照顧。

林淡卻不知道他的顧慮,篤定道:“可行。在軍營裡,誰拳頭硬誰就能出頭。你如此厲害,不從軍真的可惜了。”

杜如鬆沉%e5%90%9f片刻,忽然轉移話題:“你的繡技練得如何了?”

林淡呆了呆,隨即從懷裡摸出一塊繡布,“這是我的新作,你看一看。”

杜如鬆漫不經心的表情瞬間被驚豔取代,隻見潔白繡布上赫然盛開著一朵牡丹,嫩黃的花蕊毛茸茸的,仿佛沾著一些細細的花粉,花瓣層層疊疊鋪開,色澤由深到淺,漸次暈染,迎著陽光的那一麵透著潤澤之色,背光的那一麵稍顯厚重,更有質感,幾顆露珠在脈絡清晰的葉片上滾動,仿佛輕輕一晃就會掉落。

這哪裡是一幅繡作,分明是一朵迎風吐蕊、真真切切的牡丹。

杜如鬆下意識地摸了摸花瓣,以確定它的真假。

“繡得怎樣?”林淡滿懷期待地問道。

杜如鬆緩緩吐出一口氣,輕快地笑了:“我明日便去從軍。”

林淡眉頭輕擰,不明白他的話題怎能如此跳躍。

杜如鬆把繡布還給她,解釋道:“你能把繡技練成這樣,我自然也可以從軍。”他是親眼看著林淡一步一步走來的,起初她連針線都拿不穩,卻從未想過放棄,硬是逼迫自己枯坐在繡架前練習,一日日,一月月……最終,她把繡技練出來了,也把自己的性子磨平了,這樣的毅力是他平生僅見。

至如今他還記得,林淡的第一幅作品是一坨完全看不出形狀的玩意兒,然而才剛過去五個多月,她就已經可以把一朵鮮花原原本本地攝取在自己的繡布裡。

她畫工之傳神,繡技之卓絕,簡直令他驚歎,同時也讓他明白——凡事無可不為,隻待行動。小姑娘能做到的,他一個大男人為何做不到?

第83章 繡娘5

見杜如鬆高度讚揚了自己的繡作,林淡嚴肅的小臉總算露出一點笑模樣。她擺擺手,正待跳下牆頭回家吃飯,卻見杜如煙揮舞著一根馬鞭衝進來,一路走一路掃蕩兩旁的花花草草,美麗的臉蛋繃得緊緊的,眼裡全是怒火。

“這是怎麼了?”杜如鬆擰眉。

“哥,我今天快要被氣死了!”看見最親近的人,強忍了許久的杜如煙終於掉下兩行眼淚,委屈道:“半月後法興寺要舉辦一場佛會,借佛會之便,全臨安府的青年才子都將齊聚。你也知道,我年紀已經這麼大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可不得多交際交際嗎?”

杜如煙原是侯府千金,本不愁嫁,但她攤上一個廢後姨母,母親又被休棄,這樣的身世哪裡配得上豪門巨族的公子哥兒?於是順理成章地,她的未婚夫就與她解除了婚約,另娶她人。如今她已年滿十九,換成彆人家的姑娘大概連小孩都生了幾個了,而她卻還在蹉跎歲月。

憶起往事,杜如煙心中更感苦澀,咬牙道:“為了參加佛會,我想做一套新衣服,今日在孟氏繡莊看上一塊清水出芙蓉的綢緞,緞麵上的芙蓉花搖曳多姿,色澤豔麗,乃孟思親手所繡。我立刻掏出錢想把它買下來,卻被後來才到的李佳蓉搶去了。我說是我先來的,也是我先掏的錢,這匹綢緞應該賣給我,但掌櫃卻理也不理,把銀子退給我,又把繡布包好,送上了李佳蓉的馬車。李佳蓉走的時候一直在嘲笑我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我把掌心都掐爛了才沒抽出馬鞭教訓她。哥,我性子已經改好了,這回沒給你惹麻煩。”

說到這裡,杜如煙伸出手,讓杜如鬆看自己的掌心,隻見上麵果然印著許多帶血的月牙印,斑斑駁駁,觸目驚心。

杜如鬆眸色漆黑,麵露疼惜。

杜如煙擦了擦眼淚,又道:“那匹布被搶走了,我就想再買一匹,問掌櫃還有沒有孟思親手繡的布料。掌櫃便跟我說他們家小姐如今隻繡畫屏,不繡衣料。我就問他,那剛才李佳蓉抱走的又是什麼,掌櫃說,除非我也是巡撫千金,否則甭想穿他們家小姐親手繡的衣服,還說他們家小姐如今隻給貴人繡衣服,我算什麼東西。”

杜如煙仰起頭,目中全是不甘:“哥,你能想到我們會有今天嗎?你能想到在這一天,我們會被旁人指著鼻子罵一句不是東西嗎?”說到這裡,她又慢慢低下頭去,捂住臉,不讓自己幾近崩潰的神色被兄長看見。

杜如鬆把消瘦了許多的妹妹抱進懷裡一下一下拍撫,麵容還是那般沉靜,心裡卻波濤洶湧,久久難平。終究是他太無能了,才會讓母親、姨母和妹妹,遭受這些折辱。從軍算什麼,拿性命去拚又算什麼,隻要能掌握權勢,進而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他什麼都願意乾。

林淡聽完八卦,這才試探性地開口:“杜小姐,你還需要繡布嗎?”

杜如鬆眼睛一亮,立刻道:“當然需要。”↑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林淡搓了搓手,心裡有些小激動,麵上卻分毫不顯,正兒八經道:“那你先給我五兩銀子當定金好了,我得買繡線和布料。繡完我還能直接幫你們做成成衣,不過價格會高一點。”

“五兩銀子?沒問題。”杜如鬆立刻從荷包裡摸出一個銀錠子,遞給坐在牆頭的小姑娘。

“這是十兩。”林淡掂了掂銀錠子,二話不說就跳下牆頭,翻入杜家的小花園,拿起杜如鬆丟在一旁的大刀,把銀子劈成兩半。

杜如煙被哥哥的急病亂投醫和林淡的彪悍行徑嚇住了,滿腹委屈都忘到腦後,淚珠子也不掉了,隻目瞪口呆地看著一手拿大刀、一手捧銀子的小姑娘。

“彆,”杜如煙連忙拽住哥哥衣袖,訕訕道:“布料我自己再找,不用麻煩林姑娘了。”至今她還對林姑娘的“驚世之作”記憶猶新,可不敢把那種玩意兒穿在身上。

杜如鬆卻並不理會她的哀求,接過斷麵光滑的半個銀錠子,笑道:“煩請林姑娘為舍妹量一量尺寸,繡什麼圖案你自己看著辦,價格我們好商量。”

林淡大方擺手:“等衣服做出來你們看著給吧,不滿意就少給一點,滿意就多給一點,反正我也是第一次接活兒,對市價不是很熟悉,不虧就行了。日後等我揚名了,價錢可是要漲的。”

杜如鬆早已經習慣了林淡有什麼說什麼的性格,麵上的冷凝緩緩退去,被輕鬆取代。與這位小鄰居相處時他可以沒有一點負擔,也無需揣度她話音之後的動機,更不用刻意拉開彼此的距離,以防惹上一身腥。來此處定居,真是來對了。

杜如煙卻被兄長的決定嚇了一跳,極想大喊一聲“我不要,求求你們放過我吧”,卻又不願傷害小姑娘的自尊心。罷了,不就是浪費一些銀子嗎?等成衣做出來,她把它壓進箱底也就算了,小姑娘為了撐起林家繡莊已經很努力地學習刺繡,她不能再打擊她的積極性。

想到這裡,杜如煙隻能妥協,木著一張臉讓林淡給自己測量尺寸。被兄長和林淡聯手一鬨,她滿心的不甘和怨憤不知不覺竟淡去了,唯餘啼笑皆非。

“佛會之前我一定把衣服送過來。”林淡默默記下杜如煙的尺寸,然後攀上牆頭,翻了過去,動作要多利落有多利落。

杜如煙看得目瞪口呆,提醒道:“哥,你就讓她隨便翻咱家的牆頭啊?長此以往,咱家不就成了她的後花園,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若是換一個人敢這麼乾,杜如鬆早就把對方的腿給打斷了。但眼下,他卻隻是輕輕一笑,不以為意地擺手:“無礙,林姑娘自有分寸。”

杜如煙看了兄長好一會兒,然後一邊搖頭一邊走了。

…………

這是林淡接到的第一筆生意,也是她重開繡莊的第一步,自然不敢懈怠,拿到定金後就帶著翠蘭偷偷溜出家門,去買繡線和布料。但市麵上稍好一點的布料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