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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令牌,又拿出十張銀票,讓長隨去宮門口找人。

…………

另一頭,由於神仙無骨魚極受食客推崇,林淡破例做了十桌菜,眼見天色不早才洗手淨麵,準備回家。就在這時,老掌櫃領著一個麵白無須的年輕男子走進來,表情如喪考妣。

一看見那年輕男子,裘小廚子臉上的笑容也飛快消失了,目中隱現怒火。

年輕男子尖著嗓子說道,“恭喜裘大廚,你家的金毛獅子魚、醬釀大烏參、富貴丸子、神仙無骨魚,均被禦膳房看中,準備獻給皇上,入皇家食譜,這是賞賜,你們謝恩吧。”話落把一枚玉如意遞了過去。

那玉如意隻巴掌大小,水頭也不足,顏色更稱不上豔麗,若不是刻了“敕造”二字,當真是丟在大街上都沒人要。但僅憑這兩個字,裘小廚子就不得不跪下磕頭謝恩,心中再屈辱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林淡跟著跪下,嘴角卻蕩出一抹諷笑。自從嚴朗晴當了禦廚之後,便時常為皇帝尋訪民間美味。誰家菜館做的菜好吃,口碑超群,她便把這家菜館的菜推薦給皇上,然後錄入皇家菜譜。

被她選中的廚子原本還誠惶誠恐十分感激,到後來卻發現——那道菜既做給皇上吃了,他們便不能再拿出去賣,否則就是大不敬之罪。廚子研製新菜,往往要經過幾月甚至幾年的苦心鑽研。可她輕飄飄一句話,就把彆人的心血全部剝奪,還斷了彆人的財路,與土匪沒甚兩樣。

林淡知道嚴家人都是些什麼德行,故而也不驚訝或氣憤,站起身後徐徐道:“勞煩這位公公給嚴禦廚帶個話,就說林淡回來了,想與她再比一次了卻前塵。她聽了自會明白。”話落遞了一張大額銀票。

年輕男子似乎與嚴朗晴十分熟稔,竟不要銀票,而是蔑笑道:“你與嚴禦廚的事,我曾聽她親口說過。當年你不如她,眼下你二人已是雲泥之彆,更何談重新比過?”

“那你就告訴她,這四道菜均是我的作品,與橋園飯莊無關,想要菜方便來南城找我,若是怕了,這事就作罷。”林淡神態自然地收回銀票,嗓音不疾不徐、不卑不亢。

“這四道菜是你做的?”年輕男子也是從禦膳房出來的人,廚藝和味覺都不差,方才已經在前堂嘗過四道菜,自然知道林淡的廚藝究竟達到了怎樣的程度。她的刀功、火候、調味,均已是頂尖水準,比起禦膳房的廚子也不差。方才他敢說“雲泥之彆”四個字,這會兒卻張不開口了。

“自然,”林淡點頭道,“煩請公公幫林某帶個話。”

年輕男子深深看她一眼,甩袖而去。裘小廚子這才回過神來,驚歎道:“師傅,您竟真的與嚴禦廚有仇!您使出渾身解數幫橋園飯莊研發新菜品,就是為了引她出來?”

林淡摘掉沾滿油煙的頭巾,輕笑道:“有仇是真的,卻並非使出了渾身解數。她出招,我接招,僅此而已。世間美味千千萬萬,隻四道菜,又哪裡算得了什麼。”

裘小廚子把她送上車,真心實意地道:“師傅,我覺得您比嚴禦廚強。您舍得把一身絕學教給彆人,那嚴禦廚卻隻會掠奪彆人的心血。無論是做菜還是做人,她都不如您。”

林淡用指關節敲了敲裘小廚子的腦門,這才笑著離去,抵達南城,卻見三岔口胡同圍滿了人,裡麵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哭聲,還有圍觀者竊竊私語道:“萬沒料到這家菜館的老板竟是那等欺師滅祖之輩,連師父的棺材錢都貪!”

“知人知麵不知心,彆看那小老板整天笑眯眯的,內裡不知道多狠毒呢!她們娘倆年紀輕輕都守了寡,這是遭報應了吧?”

“是啊,年輕寡婦能把生意做成這樣,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臟,真臟!”

聽到這裡,林淡不用問也知道,嚴家人定是故技重施,跑上門打鬨來了。她迅速擠開人群,果見齊氏頭發亂糟糟地坐在地上,臉頰和脖頸處均有抓痕,應該是和彆人動了手,傷著了。放在門口的瓦罐被打碎,鹵汁灑了一地,鹵味則被看熱鬨的人哄搶一空。店裡的桌椅也缺胳膊少腿,小竹和芍藥幾個正在清掃,身上都帶了傷。

十年過去,嚴家人還是那般蠻橫,愛把人往絕路上逼。可林淡卻已經不是十年前那個毫無還手之力的林淡。她無視眾人指指點點的非議和輕蔑質疑的目光,把齊氏扶起來,關上大門。

“從今天起,我們店就歇業吧。”她不緊不慢地說道:“趁這段時間得空,你們四處走一走、玩一玩,此間事了,我們就下江南。”

“什麼時候離開京城?”齊氏一刻鐘都不想在京城裡多待,她算是怕了嚴家人。

“快了,娘您先收拾東西吧。”林淡回京城本就不是為了賺錢開店,而是來了結前塵,店麵被砸對她造成不了任何損失,名譽被汙也不能對她造成任何傷害。

“好,我馬上去收拾行李。我當初就說不要回來、不要回來,可你偏偏不聽。這次走了,我們便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了,好不好?”齊氏後怕不已地問道。

“好,我們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林淡溫柔地安撫齊氏。她自然不會把廚藝比試的事告訴齊氏,免得她寢食難安。在貴人眼中,禦廚隻是伺候人的奴仆,可在普通人看來,他們卻是招惹不起的存在。

眾人整理好店鋪各自睡下,卻沒料後半夜廚房竟然起火了,要不是林淡走南闖北警覺性高,很快便醒了過來,恐怕所有人都會被燒死。滅掉火苗後,林淡在牆根下發現一堆燒焦的乾柴和濃重的煤油味,立刻明白這是有人故意縱火,而凶手是誰不用猜就能知道。

第29章 廚娘28

小菜館的廚房被燒得一片焦黑,還好人沒受傷,倒也萬幸。經此一事,齊氏徹底被嚴家人嚇住了,當即就發了高燒。林淡一麵要給她請大夫,一麵要去衙門告官,幾乎一整晚沒怎麼合眼。

但放火的人早就跑了,林淡又是個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衙門自然不會多管。

一夜折騰下來,林淡已是精疲力儘,為了安撫齊氏,也不敢再住三岔口胡同,天未亮就出了城門,搬到郊區的宅子裡去了。她對嚴家人絲毫不怵,但她不能不考慮母親和一眾夥計的感受。

於是第二天,發現家鄉菜館徹底關張的南城人傻眼了。昨天嚴家人來鬨的時候,店裡的生意原本極好,後來大家都趁亂逃了單,還搶走很多吃食。他們肆無忌憚地議論著林掌櫃的私事,用最惡毒的想法去揣測她的為人,卻絲毫不怕她翻臉。因為他們知道,林掌櫃要掙錢養活一家人,這注定了她不敢得罪食客。

可現在,家鄉菜館竟然關張了!林掌櫃錢也不賺了,就這樣走地瀟瀟灑灑。那他們這些背井離鄉的南城人吃什麼、喝什麼?吃慣了最正宗的家鄉菜,如今再讓他們過回以前那沒滋沒味的日子,誰願意?

“林掌櫃你在不在,該起來開店了!”有那不明就裡的人用力拍打店門,卻得不到絲毫回應,頓時有些急切。他們乾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兒,每天早上爬起來吃一碗林掌櫃煮的麵,晚上回去包一塊小小的鹵味潤潤嘴,已成了習慣。這一碗麵、一塊肉,便是他們一天之中最大的盼頭,也是最好的慰藉,可現在麵沒了,鹵肉也沒了,心裡頓時沒著沒落的,止不住地想今後要是再也吃不到林掌櫃的菜該怎麼辦?③思③兔③在③線③閱③讀③

越想越心慌的人更加用力地拍打店門。

昨天還擠在巷口看熱鬨甚至哄搶食物的人,這會兒也都露出焦躁的神色。從今往後,他們隻能在夢裡吃到最正宗的家鄉菜,而非現實。彆看這隻是一口吃的,對人的心理和生理卻能造成巨大的影響。

“怎麼回事?”湯九擠開人群,擰眉詢問。他和眾人一樣,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必要來店裡吃一碗麵,否則一整天都沒精神。

秦二娘站在拐角處,掐腰諷刺道:“彆敲了,裡麵沒人。昨天下午有人來林掌櫃這裡鬨事,把店給砸了,這些人還趁亂搶走了她的食物,晚上又有賊子來放火,把廚房燒了。林掌櫃不敢再在這裡住,連夜搬走了,日後恐怕不會再回來開店。她昨晚還找到我這裡,說是十兩銀子把店麵賣給我。你們造吧!把林掌櫃造得心灰意冷離開京城,那才好呢!我以後再也吃不到林掌櫃做的家鄉菜了,我他娘的喝西北風去!林掌櫃平時是怎麼待你們的,你們都忘到腦後了是吧?你們也不放眼看看,在這南城,誰舍得免費贈你們湯喝?誰舍得免費贈你們醃菜吃?誰舍得在素臊子裡放鹵肉,隻為了讓你們嘗一口肉味,你們不記她的好倒也罷了,卻掉過頭來搶她的東西,你們都他娘的不是人!”

“有人來砸店、放火?”湯九臉色黑沉地追問,“林淡傷著沒有,你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嗎?”

“我不知道。”秦二娘不敢在湯九麵前造次,但到底意難平,冷哼一聲便走了。被她目光掃過的人均低著頭、紅著臉,心中懊悔不迭。

林掌櫃的手藝太好,早已養刁了大家的胃口,如今她不開店,眾人往後再也吃不到那般美味的家鄉菜,背井離鄉的愁緒與困苦便成倍成倍地湧上來。林掌櫃的菜不僅僅是好吃,還蘊含著一絲鄉情,足以慰藉漂泊者的心。但他們得了她的好處,卻不記得在關鍵時刻幫幫她,還反過來害她,當真是畜生不如。

“早知道林掌櫃會被氣得不開店,昨天我說什麼也會幫她把那群人趕走!”

“你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用,人家走都走了!我昨天若是在店裡,早就拿著棍棒打出去了!”

“今天我得卸兩船貨,肯定很累,還想著早上多吃一碗麵,乾活好有力氣。但現在,家鄉菜館關張了,再也沒有家鄉麵吃,我真是一點精神頭都提不起來!有誰知道林掌櫃在哪兒嗎?把她找回來吧,求她千萬彆關張,大夥兒就指著她的手藝過活了!”

這話一點也不誇張,試問南城這些勞苦百姓,哪一個早起之後不先來林淡這裡吃一碗麵再去乾活?她賣的麵又好吃、又便宜,素菜臊子能做出濃濃的肉味,還會免費贈送大家一碗奶白的骨頭湯。在她這裡吃一頓熱乎又美味的早餐,接下來的一整天都會充滿乾勁兒。

她開店的時候大家覺得這沒有什麼,不就是一頓飯嗎?不吃又不會死。可她不開店了,大家卻仿佛缺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般,心裡空落落的。

湯九麵沉如水地離開三岔口胡同,心裡比任何人都要難受。不用猜也知道,來砸店、燒店的,必是嚴家人無疑,隻要一想到他們那些下作的手段,他心裡就湧上一股難言的厭惡,另一方麵卻又對林淡的默然離去感到十分傷心,甚至隱隱有一點憤怒。

他無數次地對她說過,遇見麻煩可以來找自己,但她依然像十年前那樣,無論受多大的委屈都一肩扛下。她仿佛不需要任何人,就這樣孤單又倔強地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