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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了悟個中原委,小香拽了我袖子,悄聲問道:

“雲姑娘,你看出那畫的玄機麼?”自己笑了笑,道:

“你可記得那畫上的裂痕?”說著停下挽起小香的袖子,在其手心上劃了“左”字,小香一時醒悟,懊惱道:“這麼簡單,白讓那兩人占了先。”自己不由安慰道:

“咱們看得近,反而被畫中景物吸引,參不透也是常理,我也是臨出門才得看清的。”但見明兒行得前頭了,衝我與小香招著手,我與小香急收了羅嗦,跟著上前。待回廊行深,終見得一處臨水而建的暖亭。

進得暖亭內,先是個小鼎上燃著半柱香,再看得裡頭人物眾多,一桌坐了月君、婉娘,餘的都是些認不得貴公子,也有些書生聚在一處。往角落裡望去,一桌獨坐了個放浪形骸的乞丐。明兒才進了門,先頭眼光齊聚在婉娘身上的,又轉向了明兒,讓座的,寒暄的,絡繹不絕。明兒一一婉拒後,隨意便坐在了那乞丐身旁,那乞丐拿手撥開了披著的頭發,才看清居然又是那個春寶。春寶笑道:

“姑娘對在下果然有意,在下苦苦偽裝,都逃不過姑娘慧眼。”明兒笑了笑,不似前般羞澀,答道:

“公子高才,明兒確是仰慕已久。”說罷直坐了春寶對麵的座位,春寶不置可否,反與我打起招呼:

“你也來了。”又自言自語道:“還是穿女裝好看些。”心裡不由訝異他眼神銳利,想必他對自己的身份早已知曉。這時,門口又進來兩人,正是蘭心與沈無沉。沈無沉身後又跟了兩人,原是翡翠與珍珠。沈無沉與蘭心穿著一色衣裳,一個如玉樹臨風,一個如閒花照水,十分登對。再看那蘭心此時雖帶點病容,卻掩不住眼中的悅色,但見其腰上掛了個各色彩線籠絡的珠子,定睛看去,竟與綠魂珠一模一樣,心中不由又生了起伏。

但見沈無沉與蘭心直與月君婉娘同坐一桌,月君與沈無沉兩人竟如從未相識般客套虛應。再看得鼎上燃的香似要銷儘,又進來並行的兩人,竟是陳世謙與個身著官服的老者。那些士儒起身拜禮,直稱那老者“太傅”。太傅一一回禮,與陳世謙坐於上首,笑道:

“這最後一重設三場比試,一場為琴,一場為戲,一場為詩。”剛說完,便有丫環抬出古琴,置於中間。

不知春寶作的如何想,直上前輕撫了那琴弦,便坐著信手彈了起來,琴音先時輕快明朗,霎時便有了春日花鳥齊鳴的柔意。暖亭裡也算是雅士雲集了,雖或有人嫌春寶此舉喧賓奪主,唐突佳人,但聽得這一曲漸入佳境,便搖頭晃腦附喝稱妙。

但見春寶撫完一曲,眼神裡全是狡黠之氣,拍手笑道:

“許久不練,琴音凝澀,讓諸位笑話了。”繼而又轉道:“我看這琴戲詩三場比試冗長無趣得很,不過紅花樓、香雲樓、月綺樓三位姑娘芳駕到此,不如各抽一試,在場看官品評一二,決出個一二三便是。”

陳世謙起身道:“這位兄台說得有幾分道理,北曲女子重藝,本不拘於琴戲詩。”春寶聽罷,哈哈笑道:“你這個狀元郎倒也有些見識,隻是青樓女子終需以色事人,不若比試一‘緣’字。”

陳世謙作了請勢,春寶本就不拘小節,隨口道:“緣字要比試起來,本沒個界限,但觀今日魁首須由藝字定,不若兩者相結。在場眾人,但凡與三位佳人有緣者,各推一人,為之一試,或琴或戲或詩。此翻無需勞頓佳人,即可評出魁首。”

春寶一番話下,太傅頷首稱是,兼在坐者不乏青年才俊。一時爭相自薦,熱鬨不已。但見婉兒姑娘起身,衝眾人盈盈拜倒,溫言細語道:“緣字本不拘男女,若論起與婉兒最相厚者,惟稱月姐姐一人。在坐公子深情,婉兒隻能辜負了。”說罷眼帶秋水,楚楚動人,欲替婉兒一試的公子們,一時連連稱是,紛紛偃旗息鼓,坐在一旁的月君起身淺笑道:

“婉兒與我姐妹情深,此番自應助她一臂之力。而小女子身之所恃,不過一戲字,於此無妝無樂,隻能獻醜了。”說著月君立於中間,眼波流轉,似賞春光又似孤芳自賞,宛轉唱道:

“嫋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麵,迤逗的彩雲偏。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一時暖亭內閨情彌散開來,韻味留待三匝。月君細步嬌行,似至園中,續又唱道: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這四句一出,亭內叫好聲不絕於耳,齊歎妙詞妙音,想得當日與月君在芙蓉鎮敘曲說戲,個中的光景,恍然已生了變化。詞曲不絕,餘音悠長: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那荼蘼外煙絲醉軟,那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

閒凝眄兀生生燕語明如剪,聽嚦嚦鶯聲溜的圓。

觀之不足由他繾,便賞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興儘回家閒過遣。”

花榜(下)

月君一曲終了,太傅捋須稱妙。蘭心姑娘拿出袖中絲絹,輕輕於沈無沉額上拭著,沈無沉望向蘭心眼帶柔意,似安慰又似輕勸,雖近在眼前,卻如千山萬水般不相通達,心中不由泛出苦意。

沈無沉似有感應,目光一瞬移轉,隻霎時又投注蘭心。繾綣再三,終上得前來,揮手撥琴,驟然而止,笑道:“沈某不才,但憑此曲,一表心意。”說罷,信手又彈起,曲調宛轉,撚弦弄音如流雲飛嵐,情境動人。隻這曲子一起,那春寶搖頭晃腦道:

“這曲青玉案,詞妙曲更妙。”明兒聽罷,笑道:“隻這曲,若真是送給蘭心,倒也好了。”說著有意無意又看著我,一時心中驚醒,望向明兒,見她仍是一臉無害的笑意,難明其所指。

沈無沉撫琴罷,陳世謙冷冷道:

“多情人最是無情,不若憐取眼前人罷。”沈無沉置之不理,但回得座上,依是佳人在旁,如沐春風。

終至明兒,小香拽了拽春寶道:“你也算我家小姐的有緣人了,看你才華也不差,若然是真英雄,一解我家小姐的局如何?”春寶%e8%84%b1了小香拖拽的手,笑道:

“我不過是個逍遙子,哪能做爭名奪利的大英雄,況且你家小姐的有緣人亭子裡多得是,不若我支你個招。”說罷指了指我,小香一時頓悟,改求於我,明兒細語道:

“雲兒高才,便替我一試罷。”但見美人如玉,一試又有何妨。故上前道:

“小女子李雲兒,且賦詩一首贈與明兒。”亭內人多有欲為明兒一試高低的,見我個遮麵的醜陋女子上前,各有議論,陳世謙看向我,似有不解又似了然,長歎一聲。顧不得這些,開口%e5%90%9f道: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思\兔\網\

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深宮誰得似?可憐蘭妃倚新妝。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乾。”

待%e5%90%9f得雲想衣裳花想容,明兒臉上嬌羞之意似假還真,超凡%e8%84%b1俗的容貌卻也無愧於此,場中眾人聽得此詩再看得明兒動人,皆讚妙極。

待得用南楚先帝蘭妃作比,太傅臉上麵帶驚色,眾人皆為所動,蘭妃絕色,想必世人皆知,卻也驚於我拿她與青樓女子作比。

直至“春風含恨,美人倚闌”,歎息聲不絕於耳。待回得座中,明兒笑眼看我,多是感激,那個春寶笑道:“此番也算不虛此行了。說罷,無須人引,自出了亭子。沈無沉眼神銳利,灼灼看來,心內卻不知為何波瀾退去。但見太傅笑道:

“今日戲琴詩皆妙,妄然評出倒顯得為難了。”繼而捋須續又道:“花榜雅事,若三魁並立,倒也可以傳為佳話,不知諸位可有異議”既是太傅之意,在場眾人連聲附合,搏個皆大歡喜。

待回得將軍府,桃兒專遞了份信過來,卻說是陳世謙讓人送來的。打開看,正是“慎行”二字,沒頭沒腦的,想來定然又事出有因,想得今日的沈無沉必然起了疑,另加得明兒有意無意的話語,心裡憂煩,卻果然是該“慎行”。

銅鏡磨得光亮,小心揭開了臉上的一層麵皮,望著裡頭的臉,想著今日蘭心的模樣,臉上的,不過都是麵具罷了。想起枕煙園中掛了幅舊畫,上頭個女子手上折著枝雪梅,眉眼間便是自己此時的容顏,枕煙園舊日是蘭妃的閨閣,那畫上的女了八九分便是她了。隻是醫聖大人給自己換了如此張臉,是福是禍,隻得老天知道罷。

夜漸深,園中本就隻桃兒陪著,喚她下去歇了,寂寂梅林,突得想起林覺民的《與妻書》,不由%e5%90%9f道:

“初婚三四個月,適冬之望日前後,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吾與汝並肩攜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語?何情不訴?及今思之,空餘淚痕。”若然生死之間,憶得愈美心便會更傷。那蘭妃空入深宮,紅顏薄命,同在枕煙閣,同在梅林,想必會是另一番心意。

“母妃。”心內一驚,不知是誰%e8%84%b1口而出,待得尋聲而去,卻沒有半個人影,心裡不由驚擾。待出了梅林,一個陌生男子立在燈光亮堂的簷下,細細看去,但見那男子長長的頭發竟是銀白一色,用一根金色帶子束了,一身血紅的衣裳飄搖,再看他眉目生得極美,堪堪站在那裡,孤傲又妖嬈,仿若梅仙轉世。

心內一時升起的竟是自己擾了他的清靜,不由定定立著。不知過了幾時,那男子突轉得頭向這邊看來,眼神清亮,倒像是在哪見過的,卻聽他喊了聲“白額候”,眼前突然一團黑影撲來,自己硬生生倒在地上。

抬頭看去,一隻體積龐大的肥虎將它個大虎頭湊了過來,先是嗅了嗅,待得無礙,便用%e8%88%8c頭一遍遍%e8%88%94著自己的臉頰。百般忍耐,終於%e8%84%b1口喊道:

“虎少爺!”那白虎見我認出它,更沒了顧忌,拿著肉掌便要拍過來,心裡一時想得“我命休矣”,卻聽得天簌般的聲音喊道“白額候,你倒好,隻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便聽得身邊有嗚咽之聲。

鬨劇收場,卻見那紅裳白發男子笑道:“這白虎既認你,便留在此處養罷。”細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