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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此一言 鬼十則 4118 字 3個月前

找到一位生者,偌大的顧家,隻剩下他一個。其他人仿佛從未曾存在過……

“快快起來!”

老劉頭忙去拉他:“自家人不要如此,海生,快叫你兄弟起來……”

海生過去將水無痕拽起來:“……弟弟,你先衝個熱水澡,換身乾衣服,彆受了濕氣。我這就將海腸子收拾好……爹的手藝好著呢,做飯好吃……”

“又瞎說!”

老劉頭嗔道:“做大鍋飯的,哪有什麼手藝!能炒熟就是……”

海生嘿嘿地笑,招呼柳根和柳樹幫水無痕抬熱水:“……沒浴桶,弟弟你將就著舀水衝衝,不然拿巾子擦擦身子也好……”

不無歉意。

窮人沒大浴桶,天暖和或天熱時就直接露天衝衝身子或一頭紮海裡,冬天輕易不洗澡,燒盆熱水用布巾子蘸水擦擦就得,弟弟養尊處優的……

海生很抱歉,弟弟被雨淋了,當哥的連個澡盆子都提供不得。

“哥沒事!我擦擦就好。”

水無痕心裡更不是滋味,哥哥的日子清苦卻清白,他的錦衣玉食,卻是……

一想到哥哥也會聽聞自己與永安侯的關係,心就象被千萬枚牛毛針紮著,細細密密又癢又痛……

顧家,就他一個貪生怕死的苟且之徒!

雨下了一天,暴雨之後是小雨,滴滴答答,屋簷下的水聲一直未停。

韭菜炒海腸,果然與哥說得一樣鮮美。

“……現在的韭菜老了,不鮮嫩!若是春天裡就更好了!”

老劉頭帶著歉意,仿佛韭菜不鮮是他的原因:“等明日我包餛飩給你吃,冬瓜餡,拌上海腸粉,可鮮了……”

“好!弟弟一定喜歡。”

海生點頭,爹包的大餛飩味道好極了。

水無痕的眼眶又開始泛暖泛酸,有%e4%ba%b2人真好……

天色近晚,道路泥濘,晚了不好走。水無痕該回去了,可他不想。

“哥,今晚我跟你睡!”

小時候他和哥住在緊挨的兩個院子,他不願睡自己的床,常在天黑吃飯後跑到哥哥的屋裡,賴著不走,哥哥就會把%e4%b9%b3娘打發回去,任由自己和他在一個大床上滾來滾去。

“好是好!隻是土坑硬實,不知你睡不睡得慣……”

海生不是要拒絕,弟弟願意與自己%e4%ba%b2近,高興還來不及,隻是,家裡的條件甚是粗陋,弟弟受不受得?

“睡得慣!”

水無痕忙應下,找到哥哥他仿佛一下輕鬆了放多,雖然哥並不記得他了,但是,哥哥就是哥哥!

哥的臉毀了,他的眼睛還是原來那雙,又黑又亮,專注而溫暖。若是單看他的眼睛,自己或許第一次見到時就能認出來……

每次他提出什麼要求。若哥覺得為難,就會露出想拒絕又怕他失望、想縱容又覺不妥的眼神,就象剛才,他提出要睡在一起。哥就露出這種熟悉又久違的神色。

“柳根柳樹,你們倆回去,”

哥家肯定沒有多餘的地方給這倆人住,他要與自己哥擠一張床,敘敘彆後情,說說心裡話,不能讓這兩小子跟著一塊擠。

入夜後,雨停了。

風從海上吹來,帶著涼意。

兄弟二人躺在海生的小土坑上,一頭一個。一塊粗布單子隨意搭在二人的腰腹處。

身上的土坑硬硬的,的確有些咯人,舊席子下鋪著新換的麥稈草,吸了水氣的草稈散發著帶著香味的潮氣。

那是青草、泥土、新麥與熱饅頭的味道,不熟悉。卻帶著家常與日子的味道。

水無痕使勁嗅了嗅,深呼吸幾口,讓自己的心肺間充滿這種味道,如此,似乎又有了下一場對話的勇氣。

他已經講過了自家的遭遇,講過了禍患前的幸福生活,講過了父%e4%ba%b2母%e4%ba%b2。講過了祖父與伯父等人……他已將哥哥忘記的前塵舊事,一一詳細道來,將以往顧氏的生活重新呈現。

方才,他問過了哥哥的生活。

哥將他重生後的日子說了個遍,義父母如何、街坊鄰裡如何、夥房同事如何、發生過什麼趣事,甚至連義母要給他說%e4%ba%b2。結果他的臉卻把上門相看的女方%e4%ba%b2長嚇暈的糗事都講了出來……

“哥,你怎麼不問問我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明明是自己心虛不敢講,偏要虛張聲勢,先聲奪人,好象如此就能好過些。是因為在哥哥麵前嗎?

水無痕的眼前又閃過當年那個任性二郎,在哥麵前甚少講理,有事總是惡人先告狀的驕縱弟弟……

“……”

海生沉默了,“哥知道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他隻是瘸了醜了失憶了,並不是傻了白癡了腦袋壞掉了,京城的貴公子來了這麼多天,他的身份,早就不言而喻。

區彆隻是,原先那是高高在上的與己無關,如今,卻是自己嫡%e4%ba%b2的弟弟,他如何不心疼?

家破人亡時,他才多大?還是個孩子!長相俊美的孩子!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能獨自存活長大,豈止吃苦兩字以蔽之?

……

“我沒吃苦!我日子好著呢!住華廈居美屋,吃穿用度無一不精!出入有車,仆從如雲,飯來張嘴衣來伸手!”

明明應該是心酸的傾訴,卻成了孩子般堵氣地炫耀:“……在你被打得血淋淋生死不知時,我正在聽話地任人調教……在你們紛紛寧為玉碎、玉石俱焚時,就我一個為瓦全而偷生,身陷泥淖,不知清白為何物……”

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

沒錯!就是他!就是他玷汙了家門清白,顧氏雖起於工匠,靠手藝吃飯,清清白白!累世書香,婦人亦知風骨為何物,就他一個生了一身軟骨……

往日他還能用忍辱求全來麻痹自己,今日見了哥哥,映襯地自己愈發不堪……

說來說去,他還是怕死吧?所以他認命了,他自甘下賤,用男色事人……

永安侯對他還不錯,委以管事職,他就厚顏無恥以管事自居,將原本的真正身份選擇性忽視;

因為永安侯對自己有兩分欣賞,他就將此擴大為惜才相惺,實際上,他就是個小倌兒!賤玩意!

世人眼中如何,他可以不在意,但哥呢?哥不是世人,哥是他無顏以對的%e4%ba%b2人!在哥的麵前,他自慚形穢,羞愧難當,羞恥至無以複加……

他甚至有點後悔沒能壓捺住心頭的興奮,直截了當與哥相認了,令哥蒙羞,哥的義父義母都是本分人,定也不喜與他這樣的人有瓜葛……

“傻瓜,愛哭鬼……”

一雙溫暖的手將他的腳摟到了懷裡:

“哥不如你勇敢……”

正文、第二百章 另一種堅守(下)

“哥不如你,不如你勇敢……”

海生將弟弟冰涼的腳揣在懷裡,動作自然,仿佛做了上千遍。

水無痕的眼淚就又湧了上來。

小時候跑到哥屋裡睡覺,江東地區冬天時不燒地龍,也幾乎不生火盆子,哥會嫌棄他腳丫子涼,不象哥,全身都暖和和的。

哥一邊嫌棄,一邊會將他的小腳揣到懷裡捂暖,嘴上威脅道:太冰了,再也不讓你過來睡了……

“……愛哭鬼,小聲點,彆吵醒爹娘……”⊙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哥在那頭小聲抱怨兼提醒。

他含著淚抿嘴笑了,自入小倌館,他就沒再掉過眼淚,今天可是把以往的都補齊了……難怪被哥笑話……

“除了大郎外,哥以前叫什麼名字?”

顧家大郎隻是個排序,不算正經名字。

“顧雪鬆。祖父年輕時曾官宦北地,哥生在臘月,祖父說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故取名雪鬆。”

“顧雪鬆……”

現在的劉海生輕輕念了兩遍自己以前的名字:“那你呢?”

“顧重柳……”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現在叫水無痕……”

哥原來是顧雪鬆,現在是劉海生,感念大海給的新生。

他原來是顧重柳,現在是水無痕,迎來送往,水過無痕。

同樣是樹,一個是雪鬆挺且直,一個是青青一樹傷心色;

同樣是水,一個是深邃無垠再獲新生,一個是水過無痕,逢場作戲?

他果然是不如哥哥,一直都比不得。

“你個傻瓜!”

海生將他的腳往懷裡緊了緊,知他鑽了牛角尖,若是不說通了,一定會糾結長成大心事。

“哥隻是忘記了以前的事,並不是成了不明是非的傻子……就說哥自己的事吧。也許哥以前真的是錚錚鐵骨一身傲氣,性命事小,清名事大。我也不知當初是怎麼想的,可現在。哥覺得,同樣的事情,你比我做得好……”

怎麼會!

水無痕的腳輕微抖了下……

“你見過大雪嗎?……逢城的冬天經常下大雪,大雪過後,那些被雪壓斷的都是挺且直的樹,那些姿態柔軟,懂得卸力的樹,幾乎從來都是完好的……”

“不管樹願不願意,雪總是要下的。有些事不管我們願不願,都要發生的。樹活著。來年春天才能再發新芽,人活著,才有下一年。接受,等待。接受了,不等於甘於認命了。就象那些主動低下頭的樹,是在為了來年的枝繁葉茂做準備。”

“海嘯來了,你就得早早躲開,哪怕淺海裡就有大魚群,你也得避開。讀書人眼中,有很多東西需要堅守的,這些年。哥雖忘記了曾讀過的聖人書,卻也明白,也有許多的事情需要放手,永不放棄的堅守確實頑強,但明智的放手也不代表懦弱,而是迫於現實的避讓選擇。這,也是另外一種堅守。”

是嗎?

軟弱了放棄了屈從了,居然是另外一種堅守?

哥,你又騙我……

“……外麵雨停了,不下了……這世間的事。隻要已經發生了,就都成了過去,就象外麵的雨,淋過,濕了,太陽出來,曬乾了,一樣是好好的。”

“……那怎麼能一樣?”

他嗡著鼻子低聲反駁。

“不一樣嗎?下過雨,天更藍,莊稼長勢更好,衣服曬乾了一樣穿,你覺得不一樣,是因為你老是記得濕漉漉的不舒服的感覺。”

海生輕輕笑了,將他捂暖的腳將往推了推:“好了好了,熱乎了,貼得緊太熱了……”

“你呀,從小定就是個心思重的!不過,哥很佩服你,以你為傲……人這一輩子,最大的勇氣不是不懼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