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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灰穀 4242 字 6個月前

有子彈穿過艙辦板打在他身側,也有倭寇殺到了他所在的指揮室,被裴東硯和定海聯手殺死。

萬歲號後來用海水清洗甲板上厚厚的血泥都洗了許久,好多天後他尚且還能聞到鼻尖那股若隱若無的血腥氣,他甚至覺得他連頭發衣裳裡都滲透了這種鐵鏽一般的血腥味。然而他們還得返航,船上清水難得,他也不可能時時清洗。

他知道所有人都一樣,都是在忍耐,忍耐血腥味和不知道哪裡透出的腐臭味,忍耐難吃的食物和無聊空虛的海上生涯,死裡逃生已是天妃娘娘保佑,誰還嫌活得不舒服呢?

他的心悸莫名其妙也就好了,胃口還特彆好,還就特彆喜歡吃肉。

但回到了京裡,到了謝翊身邊,一進那安恬靜美的院子,看到蓮花盛開,他仿佛忽然才真正的放鬆下來,挨著謝翊,聞到他身上的熟悉的味道,他稀裡糊塗地睡著了。夢裡也不再是那些昏亂的戰場,總有人追著自己,突然的墮海,猩紅的血,茫茫的白雪。

而是安靜的香味,紗袍貼著自己,九哥還是那微涼的肌膚,瘦削的腰腹,他仿佛就忽然找回了他的目標,又有了繼續出發的勇氣。他還有許多事沒來得及做,他的宏圖壯誌,他迫不及待想要做出一番成績來。不過這一切都明天再說,此刻他黑甜一覺,睡得十分滿足。

清晨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他感覺到被人用熱毛巾慢慢幫他擦著臉,忽然就醒了過來,手先按住了毛巾,睜開眼來,看到是謝翊低頭盯著他,身上已穿了絳紗袍,戴著通天冠,一身冠冕煥然,神姿清發。

他懵了好一會兒不記得自己是在哪裡,隻對著謝翊傻笑了下,謝翊嘴角微微一翹:“要去參加獻俘禮了。”

要遲到了!他忽然坐起來,謝翊按了按他肩膀安撫他:“彆驚了,時間還有,換了甲衣,我讓蘇槐安排了馬車送你去午門後邊夾道,你自己下了去找方子靜他們歸隊就好了。”

天色清朗,六月天正是不冷不熱最舒適的時候。

所有儀仗衛隊,諸軍、百官都穿著煥煥官服,衣冠肅穆,羽衛森嚴,站在午門下,等候皇帝龍輦。

午門樓上已設了禦座,方子興率著禁軍侍衛,穿著大紅獅子踏雲服佩刀站在翼樓階上,下來是王公文武等百官如大朝一般分文武班站著侍立,靜悄悄鴉雀無聲。

幾個倭將被五花大綁押在一側。

武英侯身著金鱗鎖子衣甲,戎服帶刀,站在後邊,身後是遠征軍的諸將領,儂思稷十分擔憂東張西望,又戳盛長天,壓低聲音道:“許蓴怎麼還不到?他昨夜偷偷進京,不會被告發吧。這進不來了吧?是家裡出什麼事了嗎?”

盛長天眉目不動按刀站著看著前方:“沒事的,彆管他了。”

儂思稷卻很是擔憂:“這會不會到時候影響封賞啊。”至少在他們夷洲,將領無故不參加朝會典禮,嚴重的是要被問罪發配的。

盛長天道:“他有數,你怕什麼,又不是孩子了。”

儂思稷道:“我看他就是個孩子。”

兩人嘰嘰歪歪,武英侯轉頭看了他們滿含威懾的一眼。

兩人瞬間不敢再說話。

一側侍奉著的鐘鼓司的樂師忽然奏起樂來,樂聲悠揚,兩側教坊司男女舞者都舞動起來,男子手持乾戈,女子手持彩帶,是《四夷舞》。

這意味著皇上將要來了。

所有人都鴉雀無聲。

舞者們天花繚亂的揮動綢子中,許蓴悄悄從一側進入了將領的隊列裡,將領們紛紛側目而視,想看這樣大日子怎麼還有人敢遲到。幸而獻俘禮早就演練過了站隊,許蓴他看準了位置很快便鑽到了儂思稷和盛長天一排的位次。

盛長天瞪了他一眼,他嘻嘻笑著,儂思稷借著樂聲掩護悄聲問他:“家裡沒事吧?”

許蓴也悄聲回著:“沒事。”

儂思稷低聲抱怨道:“還沒開始呢,也不知道還要等到啥時候……光這麼站著有些無聊。”

許蓴越發有些不好意思:“應該快了。”

正說著話,一曲奏完,金鼓聲聲密集如雷,鐃歌奏起,隻看到午門樓上皇帝升了座。

隻看兩名將領押著幾個倭寇俘虜帶到了金鼓前下跪。

兵部尚書雷鳴出來,跪著向皇上奏道:“國朝奉天承命,撫臨八極。日月所照,皆為漢土。新羅藩國,歸順日久,今有倭國,狼心梟性,不可徳化……”

雷鳴這一奏起來,又長又慢,日光又溫暖明亮,許蓴漸漸站著就又有些困起來,閉著眼睛隻一會兒,身體就開始有些微微搖晃,但也幸好軍旅中練就了一套本事,站著也睡著了。

他卻不知謝翊在午門城樓上上頭居高臨下,把他們一行將領看得清清楚楚,心中隻是歎息,又有些心疼,但這獻俘禮為鼓舞軍心,彰顯武功,不得不行此典禮。

隻偏偏兵部知道此事為皇上所喜,這奏文寫得文采斐然,極儘渲染天朝武功強盛、天子仁德,寫得冗長之極:“今以武英侯方子靜為征夷大將軍……元徽三十年,王師出海,自冬轉春,分道深入,直搗賊窟,皇天眷顧,王師神武,勢如風馳電掃,摧枯拉朽……”

謝翊看了眼一側的蘇槐。

蘇槐站在後頭,自然也看到龍目所視,便慢慢退下,從側方台階小步走下城樓,在一側雷應鳴能看到的地方站定,然後小聲卻又清晰的仿佛喉嚨癢,咳嗽了一聲。

雷尚書看到蘇槐下樓站定,心裡早已提了起來,聽到這一聲咳嗽,便心知肚明。連忙加快了速度,跳過了那一大段歌功頌德的,很快到了最後:“受俘之日臣民稱慶,伏念陛下綏撫懷柔,德澤遠布。今將所獲倭寇俘囚等,謹獻吾皇闕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時萬歲聲轟鳴如浪潮聲,許蓴打了個激靈又醒了過來,站直了身子。

隻聽到謝翊在上頭簡短道:“東南既定,四海清平,官兵奮勇遠征,功勞可嘉。自大將軍以下,著兵部吏部從優議功,並封賞烈士,所俘交刑部處刑。”

他聲音清朗,平穩從容,並不聲高,但卻很有威儀。

許蓴不由自主想著,九哥在朝堂上平日議政,不知是如何情態,必定也是如今日這般威儀深重,雍容清貴。自己過幾日若是得封了臨海侯,再有了官職,將來也有資格和那些文武大臣一般站到朝堂上,聽九哥說話了——隻是自己卻又要去津海衛,一時不由心中十分舍不得。

正胡思亂想見,見刑部官上前,將俘虜帶走。丹陛大樂又悠然響起。

王公百官各就拜位,行了三跪九叩禮畢。樂止,禮成,鳴金鼓,奏鐃歌。謝翊便下了午門樓,自乘輿還宮去了。

如此一番後,將領們卻是被導引著去了禦園,皇上賜宴所有遠征的七品以上有功將領於禦花園內。

隻見禦園內鮮花盛放,有宮女們捧著鮮花花盤在入口處,裡頭滿滿放著榴花、玉簪、萱花、茉莉、薔薇、芙蓉等鮮花,供各位將領簪花。

方子靜帶頭伸手拈了一枝石榴花,簪在冠邊,笑意盈盈進去坐下,後邊的將領們也都有樣學樣,在花盤裡挑選花枝簪上。

許蓴也隨手要揀花枝,卻見一側的內侍滿臉笑容雙手奉了一枝橙紅色花枝給他,他一看是六福,再看那花是淩霄花,心裡明白這必定是九哥親手折的,這是誇他誌存高遠呢,心裡喜歡,便接了過來也簪在冠邊。

隻看眾將進去按品階依樣在宴上坐下,儂思稷看到許蓴武官帽旁橙紅淩霄花十分鮮豔,詫異道:“這是淩霄花嗎?怎麼剛才好像沒看到,這花倒襯元鱗,活潑得很。”

盛長天笑道:“是淩霄花,必定是他促狹,自己在禦園哪裡折的。”

許蓴嘿嘿笑了聲,看將領們多簪的石榴花,想來是覺得喜慶意頭好,卻聽到內侍們魚貫而入,禮官高叫:“皇上駕到!”

眾人連忙都起身離席,跪下迎候,又是一番唱禮拜見後,皇上命了平身,眾人這才歸位。◥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許蓴偷眼去看謝翊,看他已換了一身玉白色雲紋團龍袍,戴著烏紗翼善冠,冠邊也簪了一枝淩霄花。他垂眸坐在那裡,漫不經心卻準確無誤看向他。

兩人目光對視,許蓴心裡隻覺得絲絲縷縷的甜意滲上來,隻恨不得趕緊散了宴,他好再陪著九哥,在這禦園裡看花。

瓊林花滿,正宜賞花。

第171章 榮光

曆來皇上賜宴,多是賜宴文臣。這些年也不大打仗,忽然這麼一場勝仗,兵部也是膽氣壯了些。

兵部尚書雷鳴自從到了京城任了兵部尚書,很是有些氣悶,畢竟在地方上隨心所欲恣意慣了。雖說兵部尚書亦是內閣大臣,但國無戰事,比起其他五部就難免實權少了些。又有內閣首輔副相壓著,皇上平日差遣也少,此刻正憋著一口氣,好容易今日得了一場榮光,如今麵上正是春風得意。恭候聖駕之時,他隻與方子靜說著話,麵有得色。

方子靜已卸了甲,一身大紅一品麒麟踏雲都督服,簪著石榴花,人原本就生得風流出色,之前隱忍韜光數年,此刻顧盼之間眸光鋒利,言談舉止威儀深重。

今日賜宴上內閣、六部首領自然也都到了,全都暗自打量著這眼見著的衝上來的新貴,掌握著東南半壁的武英侯方子靜,人人都知道方子興是皇上重臣,但從未想過皇上竟然能繼續重用方家到如此地步。

謝翊落座後,溫言嘉勉了幾句,便命諸將今日儘歡,不必拘禮,可隨意遊玩禦花園內,賞花飲酒。

一時階下教坊司的歌舞便又興了起來,笙歌繚繞,清歌妙舞,花園裡原本就天氣清朗,花團錦簇,一時果然太平氣象,武將們原本在苦寒之地征戰已久,突然得此殊榮,自然人人都心情愉快,一時席上漸漸也歡聲笑語起來,見皇上果然並不怨怪,漸漸都放鬆起來。

樂聲中,方子靜出列給皇上敬酒。謝翊十分給麵子的都喝了,麵上也不似從前嚴肅,溫和問方子靜:“武英侯此次出征便是半年,聽說府中已得了嫡長子?公主生產,武英侯不能陪伴在側,都是朕之過。”

方子靜連忙躬身道:“臣惶恐,不敢因私廢公,公主亦勸臣以國事軍務為重。且公主生產之時,朝廷封賞甚厚,又派女醫官隨從調治,公主與臣感激涕零,陛下聖恩,粉身難報,唯有奮勇殺敵,以報國恩。”

謝翊勉勵道:“卿之文武才,舉朝無出其右,與子興皆為朕良弼,如今喜得嗣子,朕亦欣慰。可有名了?”

方子靜笑道:“隻起了個小名叫潛,臣鬥膽求陛下賜名。”

謝翊道:“方潛麼?沉潛剛克,卿是要潛光隱德麼?方家滿門蕩蕩之勳,嗣子當克紹箕裘,不若叫承勳吧。”

方子靜連忙謝恩:“臣謝陛下賜名。”麵上卻微微帶了喜色。

一時眾人都若有所思。

隻有許蓴不知其中機鋒,聽到謝翊問方子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