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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灰穀 4235 字 6個月前

第1章 初會

落日熔金,湖光瀲灩,水上密布的樓船都沐浴在橙色暮光中。

“說好了,若是和上次那些一般的!我可是一樣要打發走的哈!”

許蓴穿著件杏色圓領袍,慢悠悠搖著扇子,眉目張揚,花船一側橘紅色的晚霞照過來,映得他臉上肌膚如通透羊脂軟玉。

許小公爺天生一雙貓兒眼,眼大睛黃,睫長而密,眸色在暮色下仿似琥珀,與他同行的柳升心裡微微一晃神,被他那夕陽下襯得分外璀璨晶亮的眼眸給懾了懾心神。心裡不由暗忖,到底誰占了便宜還真不好說,花柳行當中,若是有些名氣的姑娘們,遇上第一次長得又好的童男子,那是反過來還要給些彩頭的……

許蓴轉頭看他正發呆,皺了眉頭攏起扇子拍了下他肩膀:“乾嘛呢?該不會還真的是上次那一群油頭粉麵的吧!”

柳升這才回過神來接上話頭:“我的小公爺!要說還有誰比你更挑剔更難伺候呢!那些全都是南風院最好的了,你看不上,然後我把戲園子裡一等一的武生也給你挑了,你還是看不上,您說說!”

“半年前就開始為你相看,你說要好看的,給你選了南風院最好的清官兒,能詩善畫,結果你嫌人家脂粉氣濃,嬌滴滴,像女娘。還嫌人家年齡太小太任性不想哄;好吧不要太小的脾氣不好哄,那就給你挑了幾個戲園最好的武生,年長些都二十多,善解人意又體貼會照顧人,你又嫌棄人家沒氣節太卑微,不是說這個孔武有力油頭粉麵,就是說伺候得不好……”

“有些我看著一等一完美了,你看一眼就不要,你說說,小公爺,今兒這一個若是還不能,那我可也是黔驢技窮了!”

許蓴道:“不合眼緣啊。”他嘀咕著,微微有些心虛,但卻又堅定初心,這可是第一次!必得完美無缺!

柳升道:“放心吧,我覺得這次肯定能成。”

許蓴將信將疑:“就你說的那什麼四公子之一?不是那種麵若敷粉貌如好女的吧,前朝可愛吹捧這種什麼貌若潘安態如西子的……”

柳升道:“賀蘭將軍聽說過嗎?武將世家,觸怒了太後娘家,全家抄家流放,成年男丁全斬了。這一位賀蘭公子當時未滿十二歲,據說是被仇家刻意折辱,硬是逼著將他充入教坊入了賤籍,命他做了男倌。後來太後失勢,他年歲也大了,開了家南風院,極少接客了,這要不是你非要挑個年長溫柔體貼有經驗的,我砸了大價錢,才請了他出來陪公爺。”

許蓴道:“多少歲?”

柳升道:“二十八,但身材和相貌都極好的,再說你也喜歡年長的不是?我見過他蹴鞠,騎射,非常精彩,那叫一個氣宇軒昂,又是能武能文,寫得一手好字,氣度高華,才華橫溢,正是君子如玉,翩翩濁世一佳公子!可惜命運多舛,無端被折辱。”

許蓴有些惻然,然而卻又奇怪:“如今太後不是都稱病在宮中,丁家已倒了,他還不能脫了賤籍嗎?”

柳升搖頭:“這世上,大多錦上添花的多,賀蘭全家抄斬,昔日聽說連軍中的故舊同黨都一起問罪了。如今哪裡還會有人去幫他,太後娘家雖然倒了,太後可是當今聖上的親母親。無端端誰會去替他翻案——再說了,人已陷在風流行當著許多年了,哪裡還洗得乾淨。”

許蓴想了下:“怪可憐的,要不我給京兆府遞個帖子,替他脫籍吧,至於今晚,就算了。這種事情,總要兩廂情願,他既一開始就不是此道中人,何必勉強。”

柳升怪叫了聲:“我的少爺啊,你這犯什麼慈悲心啊,你這是想要找個有經驗的試一試,又不是要長長久久。我可是千辛萬苦才找到這麼個合適的,再說人家要是不願意就不會應了……”

柳升忽然想起什麼,看他臉色:“我說,你該不會是怕吧,不然每次給你找什麼人,你都能挑出個不合適來,你這都快能趕上選妃了!”

許蓴:“……”

他麵紅耳赤道:“看你嘴上胡沁什麼?我怕?我會怕?你等著!”

柳升看出他色厲內荏來,嘿嘿笑著:“罷了,這一個你若還看不上,我絕不再薦了,你隻管等著你那天降緣分吧。”

他和柳升進了花船上的客廳裡,幾個唇紅齒白的青衣童兒上來給他們倒茶:“兩位少爺請稍等,我們家公子臨時有位貴客要陪,因著事出突然,還請兩位公子且坐坐,他換件衣服就來。”

柳升悄悄對許蓴耳語:“但凡有些身價的,都喜歡吊吊胃口拿拿架子,不妨事的,這位賀蘭公子,是真的值得。”

船上花廳敞軒都開著窗,能一眼看到外邊淼淼河水。正是九月的天氣,秋高氣爽,外邊帶著河水氣息的風緩緩吹進來,暮色已深,淮水之上,風裡隱隱傳來絲竹聲和笑語聲。

這是金粉河上最負盛名的銷金地,風流旖旎,豔名遠揚。

許蓴悶悶倒了杯茶,柳升看他麵色興致不太高,問道:“今兒又是怎麼了?家裡人不許你出來?”

許蓴道:“哪能呢,我爹才懶得管我,你還不知道麼,前兒又納了一個美妾在家,還修了個園子,天天在園子裡吃喝玩樂呢。家裡烏煙瘴氣的,祖母也不管他,回家就心煩,還不如在外邊自在。”

柳升道:“國公爺真是……你家這庶子庶女一堆一堆和養豬似的,你也不擔心。”

許蓴並不想深談:“擔心什麼,庶子又不能承爵,他越是這樣名聲在外,越不會有貴女進府,都是些卑賤出身的妾室,半奴半仆的。”

柳升搖頭:“彆的不說,你那個庶兄,早早中了舉,還才名在外的,明年春闈,你就不怕他一舉得官?”

許蓴道:“他生母是祖母的丫鬟,又早就沒了,本來就沒有承爵的希望,能考科舉,也是一條出路。”

柳升歎道:“罷了,知道令堂心善寬和,但有時候這賢名,不如實在的,也罷了。”

許蓴心裡不知為何,卻有些憋悶,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花船漂在水上,十裡金粉河,絲竹聲波光倒映著無數的燈光,紙醉金迷。

許蓴看到遠處夕陽已漸漸落下去了,卻仍然露出一點點橙紅色的光,抬頭看了下樓船上更高處,似乎風景更好一些,正有些氣悶,便沿著樓船的樓梯往上走了幾步。

才走了幾步,忽然就被人攔住了:“客人請留步。”

許蓴一怔抬頭,一眼便看到了樓船最上方的欄杆上,一個高挑修長披著鶴氅的青年公子聽到了聲音也剛剛轉頭看過來,四目相對,許蓴忽然愣住了。

許蓴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雙看儘千帆的眼睛,靜如冰湖,深如寒潭,寂如飛灰……夕陽之下,那個男子神容寥落,冷漠、厭倦,然而卻無遮那一身的清華高貴。

許蓴想起小時候回鄉,江心沙洲上落滿了雪,有飛倦的白鷺,煢煢孑立,漠漠江湖,長風吹過寂寂寒洲,美得驚心動魄。

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許蓴隻感覺到自己的心仿佛被鳥爪按了一下,飛鴻泥爪,卻刻骨銘心。他聽到了自己的心在急速的跳動著,想起柳升剛才介紹的,忍不住開口詢問:“賀蘭公子?”

護衛上來攔他,這護衛甚是高大,但許蓴卻不由自主看著那個青年公子,許是他眼裡的渴慕之情太過明顯,那貴公子揮了揮手,護衛低頭退下,許蓴走了上去。

樓船頂層晚風鼓蕩,走近以後,那男子的容貌越發清晰,他銳利目光從上往下隻淡淡掃了他一眼,許蓴覺得自己從頭發絲到心肝肺膽,都被他看透了。

他口乾舌燥,隻聽到自己激蕩的心跳聲:“對不起……我唐突了……您長得真好看……”太出他的意外了,他總算知道什麼叫一見鐘情,一眼就喜歡上了他。

青年公子居高臨下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他神情並不怎麼倨傲,語氣也很淡,但許蓴偏偏就感覺到他是傲氣的,他又真心實意覺得對方這樣的姿容神魂,是有傲氣的資格的,他一邊心裡品著對方的聲音,一邊低聲道:“許蓴,言午許,蓴菜的蓴,我是靖國公府上的……”

青年公子似乎回憶了下,眼上露出了個譏誚的笑容:“靖國公府上啊,護國貴勳重臣的後人,該當也是肱股棟梁之才,如何流連在此風月之地,行輕佻之事?”

許蓴不覺有些自慚形穢,訥訥道:“我一向並不總如此,隻是……隻是想確認一下。”≡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青年公子仿佛很是好奇:“確認什麼?”

許蓴臉上已仿佛燒起來一般:“確認……我是不是真的喜歡男子,我就是試一試。”聲音微不可聞。

青年公子沒想到忽然聽到這麼一句直白又實在有些俗氣的大實話,慢慢道:“試一試?

許蓴感覺到了難以抵擋的壓迫感和威懾感,囁嚅卻很無力地辯解:“但是見到你,我覺得不用試了。”

青年公子眉毛微微挑起:“哦?”

許蓴希望還能挽回一點點自己的形象:“可能我不一定喜歡男子,但我一定喜歡你。”他一時竟然找不出什麼詞語來形容麵前這男子的風姿,他隻知道他一眼就確認,他喜歡他,每一處。一向不靠譜的柳升竟然靠譜了一次,他忽然心裡有了一點信心,既然邀請了他,那就是,願意的吧?

他滿心都是期待和熱切看向那個容止出眾的翩翩公子。

青年公子笑了聲,慢慢道:“我可從來不需要人喜歡。”他隻需要彆人畏他就足夠了。

他臉上表情仍然很是漠然,聲音裡也沒有譏誚,但許蓴就是聽出了那種居高臨下的輕蔑。

許蓴麵紅耳赤,訥訥說不出話來,卻仍然苟延殘喘地抱著一絲希望,柳升不是說他們都要拿拿架子的嗎?這樣姿容如明月,風度如霜雪的人,他是很願意哄他展顏一笑的。

他鼓足勇氣儘力爭取:“我能請您喝個茶嗎?”

“不。”薄薄的嘴唇吐出了冰冷的話:“臟。”

許蓴仿佛被錘子重擊了一下,往後退了兩步,羞恥之心幾乎衝破了心,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卑微汙穢,仿佛低到了塵土裡。幾乎恨不得鑽入地裡,眼睛不由自主垂下,看著船上甲板斑斕的木板麵,腦子裡一片糊塗,竟不知要說什麼。

男子看著麵前許小公爺原本滴血一般的麵皮倏然褪色,變成了慘白,之前那晶亮的貓兒眼也不再敢看他,嘴唇微微發抖。他有些意外,見慣了朝廷重臣們互相攻訐,麵皮平靜下的刀光劍影,他隻覺得跟前這少年郎的麵皮似乎薄了些,緩緩道:“退下吧,不要再來了。”還知羞恥,尚且還有可取之處。

許蓴一言不發,隻匆匆做了個揖,狼狽地轉頭,仿佛逃離一般一路逃下了花船下,甚至顧不上還在船上的柳升,直接幾步越過踏板,跳上岸,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第2章 贖身

夕陽終於沉入了地平線,天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