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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福想過去說話,卻被元福拉住,輕輕搖頭,欒福指了指元福手中的暖爐,元福低低道:“正對詩呢,彆打擾。”

欒福仔細聽去,果然,宋濂的笑聲朗朗傳來:“我輸了,表妹,這次賠你什麼?”語氣裡的欣喜連冰雪也擋不住,汩汩流淌的全是幸福的歡悅。

不知為甚,謝嫻的聲音也異常地歡快,拍了拍手笑道:“表哥,你曾經說過你在學院的時候,曾經見過文瀾先生,我要他一幅字,你給不給?”

“他啊……”宋濂遲疑了下,道:“他脾氣古怪得緊。”

“物以稀為貴,登峰造極的人,自有一番古怪吧。”謝嫻語氣裡帶著唏噓,道:“曆經官場,看儘滄桑,便是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說著,說著,竟帶了幾分悠然地向往。

宋濂側頭望著少女,見她神色憧憬,望著前麵的一支雪梅發怔,笑了笑,走過去把梅花掐了過來,放在手心裡給她瞧道:“我知道你喜歡梅,可是這是庸俗的世間,你這樣厲害精明的人,竟羨慕起梅妻鶴子的活法,倒也古怪。”

謝嫻低頭望著那手中的雪梅,笑了笑,拿了起來,放在眼前轉來轉去地看,道:“表哥,你將來是想入主中樞,還是外放地方?”

宋濂本心自然是出將入相,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怕說多了俗氣,遲疑了下道:“我看表妹的意思。”

“宦海浮沉,君心叵測。”謝嫻淡淡道:“我們謝家經曆了這次反複,我也看透了。”

宋濂“嗯”了一聲,欲待答應,卻覺得好容易遇到這千載難逢的機遇,正是登高望遠之時,欲待反駁,卻怕違了謝嫻的心意,隻好不答,隻緊緊攥著謝嫻的手,道:“有表妹的地方,我便心滿意足。”

謝嫻聽他這麼說,反手握住宋濂的手,直言道:“殿下心狠手辣,伴君如虎,我希望表哥能找機會外放,造福地方,也算是報國恩君。”

宋濂說不過謝嫻,便緊緊攔著謝嫻的腰,轉了話頭道:“方才你說的那句詩,我想了個更好的: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裡春。”說著,忽然笑了,道:“人都拿花比女,這梅花象你。”

謝嫻一怔,捏著那梅花,道:“我?怎麼會?我這種俗人。”

“表妹外熱實冷,冷中有豔,不是梅花是什麼?”宋濂見謝嫻轉移了注意力,心中鬆了口氣,不敢再與謝嫻談下去,轉身道:“回了吧,表妹,好冷。”一轉身見兩個丫頭站在不遠處,笑道:“她們倒是忠心,一直在那裡等著。”

“小姐,手爐。”元福這才跑了過來,熱熱地給謝嫻捂住,欒福也走了過來看謝嫻臉凍得鐵青,十分心痛,用手搓著謝嫻的臉,道:“怎凍成這樣了?” 說著,幽怨地望了宋濂一眼。

宋濂對這位心直口快的丫頭是極怕的,忙道:“是我的不是了,欒福姐姐彆怪,這就回去。”說著,想去牽謝嫻的手,忽然覺得守著兩個丫頭不好,隻得縮了手,誰知謝嫻卻主動拉住了他,笑語盈盈道:“一起回去。”

謝嫻性子雖然溫和,卻並不是個主動熱情的人兒,如今當眾拉起宋濂的手,把眾人都驚了驚,宋濂欣喜異常,緊緊攥著謝嫻的手,道:“走。”

一行人一高一低地向謝嫻的院子走去,經過遊廊的時候,元福特意抬頭去看,見那雪人竟然還在哪裡,不由抬頭看向謝嫻,卻見謝嫻緊緊拉著宋濂的手,連眼眸也不瞟過一下,心裡忽然砰砰亂跳,也不知該說還是不該說,竟站住了。

“元福,怎麼了?”欒福見元福停在那裡,拉著她的手道。

“沒……什麼……”元福被欒福拉著一下下向前去,走到遊廊的儘頭,終於忍不住再回頭去,見那雪人因為站得太久,已經臃腫龐大,再也看不清輪廓,忽然鬆了口氣,大約是看錯了,若是活人怎麼可能站那麼久,早就凍死了!

這麼想著,又把心放了下來,隨著欒福回到了謝嫻的院子,進了正房,見謝嫻與宋濂在內室裡說話,便不再進去,與欒福一起去抱廈把靴子%e8%84%b1了,換上室內的軟底繡花鞋,見玉福花福兩個正圍著暖爐子烤手,正要說話,聽欒福笑罵道:“兩個偷懶的小蹄子,表少爺在這裡呢,還不去換茶?”

玉福資曆最淺,忙站了起來,伸了伸%e8%88%8c頭道:“欒福姐姐,這就去。”說著,端著茶進了內室,還沒出來,卻見宋濂喜氣洋洋地走了出來,玉福也跟著出來,去拿了蓑衣給宋濂穿上,宋濂衝著欒福等一稽道:“這幾日勞煩姐姐們看顧了。”後日,便是他們的%e4%ba%b2迎之日。

欒福見宋濂衝著自己來了,臉“騰”地紅了,正手足無措,聽元福笑道:“表少爺好走。”

宋濂“嗯”了一聲,走到門口,玉福給他打簾子,隻覺得外麵一陣冷風刮過,走到了院子裡,,忽聽一聲“表哥”,見謝嫻忽然從裡麵跑了出來,也不穿鬥篷,隻著緊身的粉色襖裙,把一個湯婆子塞到他手裡,笑道:“天怪冷的,拿著這個暖和些。”

宋濂見她眉目之間全是關切,心中感動,握著謝嫻的手道:“表妹……”

謝嫻用力握了握宋濂的手,輕聲囑咐道:“回去路滑,表哥彆騎馬了,還是坐車的好。”

“嗯嗯。”宋濂用力點了點頭,心中暖洋洋的,隻覺得妻如此,夫複何求?恨不得上去%e4%ba%b2上一%e4%ba%b2,卻守著院子裡的婆子不好意思,隻把手用力一握,揣著湯婆子出了院子。

謝嫻站在那裡望著他的背影,怔怔不語,欒福出來給她披上鬥篷,低聲笑道:“小姐,你終於知道表少爺的好了,我看著也歡喜哩。”

謝嫻“嗯”了一聲,捂著著鬥篷正要轉身,卻在餘光裡忽然見到屋角之間的紅色,雖然並不顯眼,可她還是看到了,那心便宛如這漫天飛花,碎了一地的冰涼,偏生還在笑,一字一句道:“當然,在我心裡,他是最好的。”說著,一步步向正屋走去,進了屋子,忽然%e8%85%bf軟地沒了氣力,隻是強撐著不肯倒下,換了家常服,走到內室,臨窗而坐,靜靜道:“掌燈,我要看書。”

元福過來掌燈,勸道:“小姐,天不早了,你病了剛好,早些歇息得好。”

謝嫻低下頭,笑道:“也好,躺下看。” 讓丫頭伺候她卸妝洗漱,躺在迎風枕上,拿起那本詩詞集子翻來覆去地看,卻怎麼也看不下去,乾脆吹了燈躺下,眯了一會兒,忽然睜開眼,覺得屋裡靜悄悄的,大約丫頭們也睡了的,便掀開被子站了起來,走到窗戶前站住了,咬了咬嘴%e5%94%87,再也忍不住,爬到案幾上,把那窗紙點破,從這個角度正能看到那屋角,那紅色居然還在,隻是已經變成了雪白,寒風瑟瑟,一動不動……

謝嫻忽然緊緊地抓住窗欞,無力低下了頭去,過了許久,從案幾上爬下來,走到梳妝台前,摸索了許久,從藥匣子裡掏出一個藥瓶,仔細看了看名字,倒出了十幾顆,吞了下去,又覺得不夠,又倒出了十幾粒吞了下去,悉悉索索地爬上了床,把被子蒙著頭,眼淚就流了下來,哭著哭著,竟然睡著了……

第二日起身,幾個丫頭伺候她梳妝,見她一言不發,神情憔悴,沉默異常,也不敢隨意調笑,就這樣默默地梳洗完了,走到廳堂裡,見餘嬤嬤已經把早食提了過來,飯幾上攤開一溜,胭脂紫米粥、薏米燕麥粥、花卷子、玉米窩窩,四五樣素菜,謝嫻隻低著頭,攪動著那粥,忽聽餘嬤嬤笑道:“這麼大雪,主子們的院子裡都堆了雪人,讓我瞧著,竟大小姐院子裡那個堆得最好哩……”

元福心頭一跳,問道:“哪裡來的,我怎麼沒見?”

餘嬤嬤驚訝道:“就是屋角那個?好大一個,五官都象得緊……”

元福的心忽然停止了跳動,情不自禁地向謝嫻望去,卻見小姐正用勺子攪粥,連頭也沒抬,一勺又一勺地喝著粥,直到喝到精光,抬頭笑道:“走,去老太太那裡數嫁妝去!”

作者有話要說:(1)“隻願君心似我心”出自李之儀《卜算子》

(2)“還君明珠雙淚垂”出自張籍《節婦%e5%90%9f》

(3)“病樹前頭萬木春”詩出自劉禹錫《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4)“冰雪林中著此身”詩出自元代詩人王冕的《白梅》

謝謝“淺淺”%e4%ba%b2,“月章”%e4%ba%b2的雷雷,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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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e4%ba%b2迎

甲戌月 丙子日

宜納采嫁娶 訂盟;忌:開市上梁出火

謝家門前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冠蓋相望,幾進的院子裡皆高朋滿座,人聲鼎沸,奴婢們穿梭來往,端茶的,迎賓的,導儀的,忙得不亦樂乎,元福領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精妝婦人一路向裡,進了謝嫻的院子,丫頭婆子讓開一條路,走到裡屋,見謝家幾個孩子都在,謝靈站在那裡,抿著嘴拍手笑道:“姐,開麵喜娘來了呢!”

謝嫻站了起來,向喜娘福身道:“徐家嫂子。”

徐嫂子笑嘻嘻道:“大小姐大喜,見麵喜,開麵喜!”

謝嫻微微一笑,欒福上前給了徐嫂子一個紅包,徐嫂子稱了謝,走到梳妝台前,拿起匣子裡的五色棉線,動作熟諳,笑容滿麵,一邊絞一邊說吉祥話,“一下落地生子,二下好事成雙……”,這開麵是有講究的,必須中規中矩地位完成十下,寓意“十全十美”的意思……

謝嫻一言不發,神態安然,聽憑那棉線一下下的崩斷聲在耳邊響起,從此以後,便為人婦,隻願自己相夫教子,和夫睦家,象娘說的那樣,平靜又平安地度過一生……

自從雪夜之後,那個人再也不見蹤跡,大約被自己寒透了,傷透了,也死心了吧。

想到這裡,心裡生出幾分酸澀的痛楚,隻是這痛楚卻再也不是天崩地裂,抑或她的人生從來再也不可能傳奇,有的,便是眼前這花紅柳綠,珠翠環繞,按部就班,富貴榮華……

相忘於江湖的平平淡淡……

平平淡淡……

她忽然伸出手,茫然地向前抓了抓,仿佛要抓住什麼,忽聽徐嫂子道:“十全十美”,說完,站起來向她福身行禮,優雅,標準,雍容華貴,就象她本身所能擁有的一部分,那伸到半空的手,終於無力垂了下來,這是她的人生,她的世間,她就是從這個格子裡出世,走向另外一個格子的死亡,在這之間,從來沒有,也不應該有,任何軌道之外的,意外。

她輕輕地站了起來,福身還禮,滿頭釵鳳,遙遙而下,一字一句道:“善始善終”。

善始善終……

喜娘聽了這話,出去稟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