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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仙 吳沉水 4043 字 3個月前

仍然不忍心,禁不住出言點化,又禁不住出手相救,一劍斬心魔。

她以為自己修為淺薄,悟性低下,這才修了這麼久的青玄功法仍會如此拖泥帶水。可那幾下耳光提醒她,原來她是不甘。

而這一絲不甘,有什麼好恥於不承認?它如斯真實,直擊內心,它提醒她,她仍然是一個人,一個凡人,一個會堅忍會果敢,也同樣會軟弱會猶豫。

承認自己不過是個凡塵女子,那又怎樣?

這才是修煉的根本,若連正視自己內心的人性都無法做到,若連正視她作為人的缺憾都無法做到,她與那些蠅營狗苟,一心想殺人奪寶的普通修士又有何區彆?

《瓊華經》中曾言:人性惟危,道心惟微,這八個字以前曲陵南不懂,但今日她忽而明白了,從來沒有一條修仙的坦途能令你扶搖直上,心誌堅定隻是第一步,道心堅忍隻是第二步,而見性思微,心性相融才算真正問道於天地。

曲陵南站起來,忽而覺得四下空明,廣闊到無邊無際,遠處,天地連線的那一處,有絢麗的晚霞在燃燒。

她仰頭清嘯,嘯聲清朗回旋,久久不絕,無數珍禽噗噗飛起,向著歸巢嘰嘰喳喳奔去。

遠處,有內門弟子駁劍飛行,有外門弟子掃灑庭院,有女弟子相邀嬉戲,有男弟子勤學苦練。

有長者講經,有少者侍立,有道童磕磕絆絆地汲水,有丹童戰戰兢兢地守爐。

這便是人世間。

這便是她活在其中的人世間。

一種對生的感動霎時間油然而生,曲陵南忽而雙目溼潤,在她有所意識前,一滴眼淚已順著臉頰流下。

有一雙手伸過來接住,那雙手指骨修長,宛若白玉雕琢,美輪美奐。

曲陵南透過淚眼看過去,卻見孚琛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他默默地守在自己眼前,伸手接下自己的眼淚。

曲陵南眼睛一眨,淚滴落下,晶瑩無暇,透過淚眼,她看到孚琛目光清亮柔和,內裡有滿滿的情感,卻又全部歸於沉默。

曲陵南微微笑了,她沒有說什麼,隻是在懷裡的儲物袋內摸了一會,摸出一條灰撲撲的絲帶,上麵帶有隱隱的金色符文。

她將那條絲帶,遞給孚琛。

那是多年以前,孚琛送給她的防身法器,那時她還是個魯莽的小姑娘,小姑娘心裡有一個不好意思告訴彆人的念想,她想如果有朝一日,師傅能替自己綁這個發帶,那就美死了。

可惜後來滄海桑田,世事無常,這個願望終究被遺忘失落。

孚琛一下縮緊瞳孔,迸射出亮到驚人的光,他遲疑著伸出手,觸及那條絲帶的瞬間,竟然指尖微微顫唞。

曲陵南轉過身,在他麵前蹲了下來,就如多年前的那個懵懂無知,不明就裡卻敢於一往無前的小女孩。

孚琛遲疑了一會,才抖著手,慢慢替她將那條灰撲撲的絲帶結到頭上鬢發之間。

果然不好看,可是足夠了。

她想要師傅幫她結一次發帶,師傅也做到了。

這就夠了。

曲陵南站起來,用手背擦擦眼淚,笑看孚琛,笑容燦爛如最美麗的霞光,乾淨剔透,不含雜質。

她在微笑裡看向自己昔日的師傅,輕聲道:“多謝真君。”

孚琛愣住,隨即明白了過來,臉色逐漸蒼白。

“我擅入真君紫府,斬了心魔,雖本意為善,然到底太過剛愎自用,累真君此刻靈力全無,心中萬分歉疚,若真毀了真君道田,那我又如何補償……”

這些客套話,本是孚琛最擅長的,然饒是他巧%e8%88%8c如簧,此刻張開嘴,卻覺滿心苦澀,一聲也發不出來。

“我適才想了一番,這等情形應與真君修煉紫炎秘文有關,真君道法高深,與太一聖君決鬥尚能全身而退,斷不至於斬斷心魔反落得修為儘失的道理。望真君多多參詳本命功法,想來自有補救之途。我一身所有,本就是真君教授,實在不敢班門弄斧,隻是昔日太一聖君左律曾傳我一部天心功法,我後又參詳青玄功法,合成自己一點小心得,班門弄斧,望真君莫要嫌棄,若能有助於真君早日恢複修為,那就太好了……”

曲陵南說畢,素手一揚,一片玉簡呈在掌中,她遞過去道:“請真君笑納。”

孚琛接過去,深深看著她。

曲陵南笑了笑,撫了撫頭發道:“此間事畢,我也該走了,有雲浦真人等瓊華俊才在此,想來真君也無需我多嘴,如此,再會吧。”

她取出清河靈鏡,化作飛行器,一躍而上,正要禦風而行,忽而聽見孚琛在下道:“等等。”

曲陵南回頭看他,孚琛滿麵戚色,卻露出一個溫柔之極的笑容,小心地問:“若是,若是我,我恢複不了呢?”

“怎麼會?”曲陵南安慰他,“真君乃千年難遇之修仙奇才……”

“彆這麼說話,我聽著難受。”孚琛打斷她,“這都不像你了。”

曲陵南深吸一口氣,道:“好吧,其實我也難受,我以為咱們是道友了,道友難道不都這麼說話麼?”

“我們不是道友。”孚琛道,“道友是平輩而交,互通有無,我現下不過是個修為儘失的無用之人,能不能恢複還兩說,你一口一個真君是想噎死我麼?”

曲陵南想了想,認真道歉道:“也是,不好意思啊。”

“若我真個恢複不了,你可曉得有多少人會背地裡笑死,明麵上欺到我頭上?”

曲陵南睜大眼睛,問:“可你是那麼好欺負的麼?”

“我不好欺負,乃因為昔日能打,誰也不敢得罪我,現在連個外門弟子都打不過,那幫往常被我揍的人不趁機來報仇才怪。尤其是禹餘城那幫孫子。”

曲陵南笑著道:“涵虛真君是你師尊,豈會任由你被人欺侮?”

“可你還曾是我徒弟呢,你不也一看我沒什麼用了,就要自己跑了丟下我?”孚琛歎息道,“我不怪你,人心向背,大抵如此,徒兒都靠不住,師尊他老人家日理萬機,哪裡顧得了我?”

曲陵南覺得有些什麼地方不對,卻還是順著他問:“我已不是你徒兒了,況且我適才也與雲浦說了,若你在瓊華混不下去,我不介意在涇川古寨那給你一碗飯吃。”

孚琛抬起頭,目光炯亮問:“真的?”

“你怎的,”曲陵南嫌棄道,“怎的這般沒骨頭了?”

“我還要骨頭作甚?趕明兒個被人啃個骨頭渣都不剩下,不找個保命的靠山怎麼辦?”孚琛道,“行了,反正你從小就說要養活我,如今如你所願了。拉把手,我跟你去涇川古寨。”

“啊?”曲陵南怒道,“我就跟你客氣客氣,你還來真的啊?”

孚琛一邊試圖去爬清河靈鏡,一邊絮絮叨叨道:“誰跟你客氣啊,為師現在老無所依,老無所養,不奔你去奔誰?滿瓊華哪個能靠得住?玉蟾真人跟我從小鬥到大,雲浦那小子個子沒長,心眼也沒長,我那師侄畢璩倒是個好的,可惜現下忙著魂歸軀體,比我還不如呢。師尊那一輩的,道微長老瘋了,他徒兒見我不祭出冰劍就是有良心了,可多半那小子沒這個良心;餘下的長老們各有各的傳人,身後都拖著一大家子,誰管我啊,彆想了,也就是你了,小南兒,你可不能沒良心見死不救。”▂思▂兔▂在▂線▂閱▂讀▂

曲陵南怒道:“閉嘴!”

孚琛不理會她,徑直爬上靈鏡,找了個地方穩穩坐下,又道:“我想起來了,我洞府裡還存著你打小玩的那些個小玩意兒,你要不要一並帶走?哦對了,我既然無修為,自然用不了青攰神器,要不還給你,讓他認你作主人吧,其實瓊華我也沒什麼留戀,以前是舍不得你,後來是拋不下責任,現在好了,沒了修為也不用擔當那些有的沒的,無事一身輕,正適合跟你去涇川古寨養老……”

“你給我閉嘴!信不信我把你丟下去……”

孚琛果然閉了嘴,過了會又小聲道:“你不會,你又不是我。”

曲陵南氣得雙?%e5%94%87緊閉,隻當聽不見,驅動靈鏡飛快朝涇川古寨飛去。

一路無話,到了古寨外圍參天古樹那,靈鏡一個傾斜,孚琛大叫一聲,被直直丟了下去,頓時嘩啦啦壓倒一大片藤蔓草木。

“我忽然記起一件事,”曲陵南板著臉道,“很久以前,你故意不教我飛行術,不給我飛行器,涵虛真君過生辰那日,命我隻能用腳走去主峰賀壽。”

孚琛心裡暗叫糟糕,忙道:“小南兒,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記得乾嘛?再說了你後來不是也自己學會了嗎……”

“對,可是我現在想起心裡不痛快。”曲陵南道,“涇川古寨便在裡頭,外有青玄仙子早年設下的陣法,想要進寨,想我養活你,行。你自己走進去。”

孚琛叫道:“我現下可是一無是處的凡人,凡人如何破解青玄仙子的陣法?”

“你隻是沒了修為,不是沒了腦子,”曲陵南白了他一眼道,“彆忘了,你可是千年難遇的修仙奇才。”

“喂,你彆走,為師錯了行不行?喂喂,你哪裡不痛快說出來,為師給你賠禮啊,賠到你痛快為止,小南兒,南兒,你聽見沒,彆走啊……”孚琛大呼小叫聲中,卻見曲陵南越飛越遠,終於不見,他漸漸不喊了,臉上卻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因為他知道,厚臉皮走到這裡,曲陵南其實是真的不會甩開他了。

他一邊笑一邊搖頭歎道:“徒兒大了,不聽話可怎生是好?孽徒啊,孽徒……”

孚琛念叨了幾句,漸漸站直身子,微微閉目,仰著頭感受天地靈氣流動,再度睜開,瞳孔深黑不見底,渾身漸次籠罩上一層紫紅色光芒,散發大能者自然而然的威壓,哪裡還是適才死皮賴臉的模樣?

他朝森林深處宛若閒庭信步那般緩步走去,便走邊輕聲道:“青玄仙子的陣法,那又如何?可惜啊,若弄壞了陣眼,小南兒定會又不痛快,怎生令陣法完備無損又讓我進去呢?這倒是需好生思量思量……”

☆、第125章

一百二十五

涇川古寨說是說與世隔絕,然而就如這世上其他戒律森嚴的地方一樣,總有些不太願意被律令束縛住手腳的人,他們中有的是向往外界,無知無畏的年輕人;也有調皮搗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孩童;還有天生腦子活泛,善於從規矩中鑽空子尋漏洞的人。古寨雖有成年後入世三年曆練的規定,對自己寨中的人不算苛刻,可架不住人心複雜,總有人在見識了外頭的花花世界回來後,禁不住心存掛念,沒法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