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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仙 吳沉水 4058 字 3個月前

04章

一百零四

清河去後,曲陵南扶著老祭祀坐在樹下歇息。頭頂樹葉枝蔓橫生,說不上名字的葉子細若流水,陽光自葉麵傾瀉,撒下流金點點。

老祭祀一直在邊上絮絮叨叨表達憂慮,曲陵南左耳進右耳出,漸漸有些走神。恍惚之間,她隻覺頭頂綠蔭愈來愈模糊,宛若一團綠色煙霧,霧中籠著光亮,有人聲隱約之內傳出。

曲陵南像雙足有了意識般,自動朝那團綠色光走去,煙霧迷茫,水汽氤氳,朦朧之中,一個頭梳雙鬢的妙齡少女俏臉含霜,振振有詞道:“何為靈根?何為天賦?大道無邊,眾生皆同,何來高低之分,仙門廣開,證道艱險,何來天賦之彆?我便是不信,四靈根便怎樣?雜靈根又如何?終有一日,我要教這滿天下的修士瞧瞧,雜靈根者亦能問鼎仙途,得證大道!”

此番話說得意氣風發,豪氣衝天,曲陵南聽得暗暗叫好,正待看個真切,卻見眼前景象一變,那少女已變了個模樣,麵上不再有那等顯而易見之喜怒,目光悲憫而悠遠。她的手隨意一抬,滿樹梨花,朵朵綻放,步履所及之處,綠草茵茵,百木欣榮。可她卻絲毫未見有所歡欣,語氣平緩地道:“你真個以為,你修為不進,是我未將心法傾囊相授之故?”

曲陵南這才發現,她身後跟著一個身影模糊之男子,那男子雖看不清臉龐,卻不知為何,曲陵南覺得很有幾分熟悉。她正想著,卻聽那男子困惑道:“人人皆道你乃天下第一大能修士,我跟你修習多年,修為不進便罷了,近來反倒隱隱有後繼無力之跡象。我自問修煉刻苦,一日不輟,思來想去,隻有所修功法不對的緣故。你若真個不願教我,我亦不強求,可你騙我這麼久作甚?”

那女子麵露苦笑,一瞬而過,繼而道:“你待如何?”

“不如何,我自去另尋他法便是。”

女子目光中掠過悲傷,道:“你要走?”

那男子奇怪地道:“有朝一日我定是要走的,你不知道麼?”

“可你忘了曾應承我何事?”

“我曾應承你什麼?”

女子微微閉眼,疲倦道:“罷了,你想走便走吧。”

男子點頭道:“那我走了。”

他倒也乾脆,轉身便要離開,臨行前想了想又轉頭道:“我沒怪你。”

女子看著他,淒然一笑,慢慢地道:“依你的心性,自然是想修為本事靠自己才對,靠彆人被騙了也是自己活該,怨不得他人。所以你不怪我,我曉得的。”

那男子呆了呆,隨即點頭道:“不錯,你明白就好。”

曲陵南看得暗自搖頭,她想這倆人真個麻煩,男子分明還有話說,女子分明亦有苦衷要訴,可莫名其妙的,倆人就是不肯好好說話,一句話能講清楚的事,非要遮遮掩掩,拐彎抹角,自己給自己添麻煩。

果然倆人一拍倆散,可女子卻凝望著那男子離去,久久不動。

曲陵南歎了口氣,卻見畫麵又一轉。那女子此次萎靡在地,麵呈灰白,已到強弩之末,隻因修為高深,這才苦苦撐著一口氣,一男子扶著她慟哭不已。那男子曲陵南一眼便認出,正是陪著她這些年的器靈清河了。曲陵南忽而恍然大悟,天底下能令清河哭得如此傷心的,除了已然於千年前隕落的青玄仙子,再無他人。

畫麵中的清河哭得一塌糊塗,可他扶著的青玄仙子卻笑了,她輕聲問道:“清河,你哭什麼呢?”

“主人……”

“你若是哭我,大可不必,我修煉多年,卻於此刻方知昨非今是,你該替我歡喜才是。”

“可是主人渡劫未果……”

青玄仙子虛弱一笑道:“那又如何?修仙證道,不為天賦所縛,不為凡塵所阻,隻是第一步,還要修清淨澄明心,大悲大憫心,我往常隻是修了身,卻沒修心,縱使修成天下第一大能修士,事到臨頭依然無法位列仙班……”

“主人,莫要說了,清河以元神之力保你魂魄不墮,咱們躲進去涇川秘境再想法子,總有法子可想……”

“不,”女子吃力地搖頭道,“我以龐雜心證清淨道,無法可想,此世已了,我將以最後靈力,分一律純淨魂魄,再入我曲家女兒血脈,加以時日,終究會有個自我而生,卻勝我百倍的女子來行今日未竟之事……”

她一句話未完,已渾身經脈逆轉,骨骼節節作響,意為散功之兆。女子痛苦地□一聲,強自舉指點自己眉心印,靈力一運,硬生生抽出一縷悠然光芒,手一鬆,那光芒便若流星一般,散落到空中,終究漸次不見。

女子目送那光芒流散,麵露微笑,看向清河,啞聲道:“我去後,你守涇川秘境及我洞府私藏,不可為外人道哉。青攰頑劣不堪,無我壓製,恐為禍人間,你哄他入秘境,困他一些時日,隻盼那孩子能就此去去野性……”

清河這器靈也不知怎麼修的,將凡人那些個傷彆離的情感學了個十足十,曲陵南聽他哭得不像樣,忍不住皺眉想,這清河真是糊塗,青玄仙子彌留之際,目光仍有眷戀之意,想來有什麼還放不下,可清河為人器靈,卻隻知道愚忠,不曉得為主人分憂,都這時候了哭什麼哭,趕緊了了她的心願才是哇。

可惜清河隻知道哭,青玄仙子終究撐不了多久便香消玉殞。

曲陵南眼睜睜看著青玄化作光點宛若流螢般消失空中,她忽而有種說不出的悵然,心中宛若被挖空,來自青玄仙子的遺憾,忽而變得心領神會,就仿佛她確實活過那一世一般。

直至今日,她才終於相信,自己是與青玄一體同生。

曲陵南隻覺氣海翻湧,靈力旋轉蹭漩渦,她閉上眼,再度如小時那般整個遁入氣海之中,觸目皆是金色光芒,星星點點,漂浮空中,紛紛被那漩渦所吸引,卷入正中央,慢慢地,一顆金丹逐漸凝成,忽上忽下,漂浮於雲海當中。曲陵南一躍而上,手掌平攤,金丹自動自覺跳至她掌心中,忽而光芒四射,耀眼異常。

霎時間,紫府山河湧動,靈雨漫天,頭頂雷電密布,劈啪聲不絕於耳,粗大的閃電狠狠劈裂地麵,地動山搖,岩漿噴發,吞噬一切。

曲陵南凝神不語,隻托著金丹,渾身靈力運轉不休。五靈之力彙作金色洪流,衝刷大地,所過之處,地裂填平,山崩倒生,岩漿退回,而天雷逐漸偃旗息鼓。

不知過了多久,拂麵清風沁涼入膚,曲陵南睜開眼,手一鬆,金丹升至半空,滴溜溜轉個不停。霎時間,紫府內萬物複蘇,地表覆蓋□,鶯飛草長,欣欣向榮。

一派寧靜坦蕩。

這一刻,無論是青玄那一世經曆過的種種悲苦與掙紮,她這一世經曆過的種種背叛與傷害,忽而宛若被五靈之力滋養過的大地一般,曾經滿目蒼夷,卻仍然能煥發生機。

此刻的她,心源澄明,氣海清淨,呼吸之間,氣定神閒,丹結功成。

曲陵南將神識調出氣海,緩緩睜開眼,卻見自己仍盤膝坐於樹下。

她身邊布下極為高明的防禦法陣,陣眼處,清河笑眯眯地看著她,目光柔和。

“清河。”曲陵南回之一笑,道,“我金丹結成了。”

“恭喜主人。”清河笑道。

“辛苦你護法了。”曲陵南一躍而起,隻覺身子靈動地幾乎能禦風而飛,她輕飄飄轉了幾圈,又翩然落下,心中大喜,笑出聲道:“清河清河,你瞧見沒?我能飛了!”

“主人本來就該會飛,正如你本來就該金丹結成一般。”清河撣撣衣襟站起,負手而立,不以為然道,“主人閉關衝金丹已半年有餘,與其關注那點飛不飛的小事,不如整理儀表為要……”▂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曲陵南低頭一看,果然自己一身汙垢,想來金丹重塑肌體,又將些凡塵雜質排除體外所致。她聞了聞,一股酸臭之氣衝鼻,連她這麼不講究的都受不住,當下道:“好臭,哎呀你不早說。”

“主人稍候。”清河手一抬,一套白色衣裙配碧綠絲絛赫然而現,他柔聲道,“此乃你往昔所穿之物,我替你管了多少年,終於能%e4%ba%b2手還給你。”

“你還管衣裳啊?”曲陵南驚奇地問,“那你會梳頭不?”

清河微微頷首,目光越發溫柔,啞聲道:“若主人吩咐,我自會代勞。”

曲陵南笑眯眯接過衣裳,一個飛躍,飄入她在古寨中所住之竹樓。引靈泉濯洗,又使了好幾遍除塵術,總算把自己弄乾淨。她展開那套白色法衣,樣式正與當日她於環境中所見的畫像中,青玄所穿衣裳一模一樣。那法衣輕若無物,裁製精細,裙擺隨著走動層層綻放,猶如午夜白曇,素雅高潔。腰間的碧綠絲絛輕靈飄逸,僅從外表上看,已是令女修心動的美服,可這兩件東西來曆不凡,全是上品防禦法器,且上身後與修士心意相通,動靜相宜,便是最平庸的女子穿上,亦能顯出三分逍遙自在的仙姿。

怪不得那畫上的青玄仙子,美得不似修界中人。

曲陵南一生中從未穿過此等好衣裳,她有些拘謹,生怕一不小心弄破了裙擺,她小心翼翼拽著碧綠絲絛走出門口,一推門,清河站在其外。他目光瞬間呆滯,隨即漸漸湧上水光,混合著說不出道不明的思念與激動,顫聲道:“主,主人……”

“怎麼樣,還能看不?”曲陵南轉轉%e5%b1%81%e8%82%a1,皺眉道,“裙子太長,拖地上弄臟了可麻煩……”

清河沒有回答,曲陵南一抬頭,卻見他淚流滿麵。

曲陵南初初有些疑惑,但隨即明了,他定然是想起昔日的青玄仙子了。

她隻得走過去,不甚熟練地拍拍清河的肩膀,道:“那什麼,彆哭,啊,我不死。”

清河伸出雙臂,將她一下抱住,頭埋在她的肩膀處,哽噎難言。

“我不死啊,彆哭了。”曲陵南不曉得如何安慰他,隻得像哄小孩似的道,“你乖啊,給你吃甜甜丸?”

她笨拙地寬慰清河,清河猶自哭個沒完,不過那法衣也確實有其厲害之處,清河流了那麼多淚,卻不見其上有所沾濕。就在曲陵南有些不耐的時候,清河總算放開了她。

“我可不是青玄。”曲陵南認真對他道,“我不死。”

清河重重地點頭,道:“我不會讓你死。”

他們正說著,忽而腳下之地猛然一震。

曲陵南一愣,過了片刻,地下又震了一震。

“不好,寨子禁製被震動,外頭定然來了什麼厲害角色,清河,”曲陵南一躍而起,皺眉道,“莫非你前幾日沒將麻煩清除掉?出寨的孩子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