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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永平十年春,四月初八,英國公府老夫人七十大壽。英國公府裡張燈結彩,鼓樂齊鳴,熱鬨非凡。

因老夫人出身宗室且頗有威望之故,皇家也來了不少人,宴上會的氣氛因此越發熱烈,眾人舉杯相飲,笑聲不斷。

秦家三姑娘秦昭昭也在參宴之列,不過這會兒的她既無心賞樂聽曲,也無心喝酒吃菜,因為……

“這太子妃之位實在非我所願,我心之所向,不過是得遇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可惜命運弄人,叫我有幸遇見你卻偏又不許我們在一起……三郎,如今……如今隻求你莫要忘了我,好不好?”

“傻姑娘,你這麼好,我怎麼會忘了你?怪隻怪我出身太低,無法與太子抗爭,把你從他手裡搶過來……”

“彆說了,我知道你的難處……是我沒有福氣嗚嗚嗚。”

“好淑兒,彆哭了,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漆黑寂靜,與熱鬨的前堂形成鮮明對比的花園裡,一對有情人兒正依偎在一處位置隱蔽的假山後說著悄悄話。

兩情相悅的年輕男女在月下互訴衷腸,本來是一件挺美好的事情,可秦昭昭看著這兩人,卻隻想翻個白眼,再呸他們一句“狗男女,不要臉”。

因為他們一個即將嫁入東宮成為太子妃,另一個卻不是太子,而是太子的弟弟趙王。

眼下這準叔嫂倆不僅背著太子偷偷幽會,說著說著還摟在一起親上了,顯然半點都沒有把彼此間的倫常關係放在眼裡。

又見他們越親越黏糊,甚至隱隱有**的趨勢,秦昭昭:“……”

不看了不看了,再看下去怕是要長針眼。

她抖抖身上被惡心出來的雞皮疙瘩,又揉揉微抽的嘴角,這才視線一轉,看向了自己正前方那幾棵緊緊挨在一起,花葉極為繁盛的梨花樹。

四月初,春意濃,雪白的花朵像海浪,擋住了樹叢後的一切。秦昭昭伸著脖子看了又看,才勉強看見一片繡著金絲龍紋的玄色衣袍。

——是的,那裡有個人,秦昭昭剛才就是跟著他來到這裡的。

至於這人的身份……

龍紋是帝王的象征,除了皇帝隻有太子能用,而皇帝今日並未出宮。

所以沒錯,這人不是彆人,正是被假山後那兩人戴了頂大綠帽的倒黴苦主——當朝太子殷溯。

眾所周知,大越太子殷溯曾是人人聞風喪膽的軍中戰神,自十六歲親征北上起,一直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十九歲那年更是憑著一己之力力挽狂瀾,擊退了強大的北狄鐵騎,護住了岌岌可危的大越江山。

那時世人都說他是天上神君轉世,隻是好景不長,近年來,上天卻似乎不再眷顧這位“神君”了——先是身邊親信接連出事,傷的傷死的死,後是差事屢屢出問題,皇帝因此多次當眾斥責他,甚至一度放話說他“蠻橫忤逆,不堪為君”。最要命的是半年前與西蠻的一戰中,這位太子殿下不僅第一次慘敗而歸,自己還在戰場上身受重傷毀了容,至今手不能提,行不能疾,形同一個廢人。

曾經高立於神壇之上的人就這樣從雲中跌落。隨後不知哪來的傳言,說他會落得如今這樣的下場,是因為這些年暴戾噬殺,造孽過甚,遭了天譴。

一個不再被上天庇佑的人,怎麼能保護得了國家和百姓?一時間,民心也開始離他而去。

因這種種原因,大家都說他這太子之位是坐不長了,趙王和準太子妃楚淑容估計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敢這樣大膽。

就……挺慘的這位殿下。

簡直像被老天爺戲耍了一通。

秦昭昭唏噓搖頭,默默同情了倒黴的太子殿下片刻後,繼續貓起身體,收斂聲息,小心翼翼地借著夜色和花影的掩藏往他所在的地方挪了過去——她放著宴席上的好酒好菜不吃,做賊似的跑到這裡來,可不隻是為了看狗血八卦。

一步,兩步,三步……

被花浪裹挾著的青年終於慢慢顯露出挺拔的身形。

寬肩窄腰,雙腿修長,這是個背影十分好看的男人,不過秦昭昭這會兒並沒有心思欣賞這些,因為……

“怎麼又變黑了一點?”

看著那團漂浮在青年戴著玉冠的頭頂上,隻有她能看見的詭異綠光,秦昭昭猶帶著些嬰兒肥的臉蛋上,兩道英氣的眉毛擰了起來。

***

秦昭昭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她能看見彆人的氣運。

所謂氣運,就是一個人在特定時間內的氣數、運勢。人們常用“鴻運當頭”,“黴運罩頂”等詞來形容不同形態的它。

在普通人眼中,它是虛幻不可觸摸的,可在秦昭昭眼中,它卻有著具體的形態——一團漂浮在人們頭頂上,約莫拳頭大小的光團。

這些光團通常情況下是透明無色的,但有時會閃出諸如金、粉、灰、紅等顏色。

秦昭昭一開始不知道這些顏色意味著什麼,後來見的多了才漸漸悟出一些。比如金色一般是指福運,粉色一般是指桃花運,灰色和紅色則代表著黴運和血光之災。

至於綠色和黑色,頭頂綠光有頭戴綠帽的意思,多出現在慘遭另一半背叛的倒黴蛋頭上。而黑色就比較嚇人了,因為它是死亡的象征。

秦昭昭上一次看見這不詳的顏色,是在一個久病無醫,隻剩下最後一口氣的老人身上。那時他頭上的光團已是一片漆黑。

這為太子殿下的情況倒沒嚴重到那個程度,他頭頂上的光團大體還是綠色的,隻是其中夾雜了幾縷黑氣,看起來有些不詳。

秦昭昭一邊觀察,一邊彎著腰在一塊距離殷溯隻有五六步的石頭後麵蹲下,沒有再往前。

她在京城出生,但七歲之後就隨舅父一家去了邊關,兩天前才剛剛回京,跟這位太子殿下其實並不認識。但對方曾在三年前意外救過她一次,所以剛才在宴席上發現他這情況後,她才會悄悄跟出來,想著找個機會把往日恩情給報了。

隻是沒想到,機會還沒找著,先撞上捉奸現場了。

秦昭昭心道晦氣之餘也有點好奇他會怎麼做,是直接現身嚇死這對狗男女,還是暫時忍下這口氣,另找機會出?

正這麼想著,餘光突然瞥見一抹森冷的銀光直直地朝著殷溯所在的方向射了過去,秦昭昭心下一驚,立馬從腳邊摸了塊小石頭砸過去。

“碰”的一聲脆響後,那小石頭和一支不知道從哪裡射來的暗箭一起掉落在了地上。

果然是暗器啊!不過這什麼情況?有刺客?!

秦昭昭反應過來後,急忙探出腦袋去看倒黴的太子殿下,但還沒看清他那邊的情況,就見不遠處那準叔嫂倆刷的一下分開彼此朝這邊看了過來。

“誰?!”

“什麼人!站住——皇、皇兄?!”

看著聽到動靜後幾個箭步躥了過來,卻在看清楚殷溯的麵容後,瞬間僵在了原地的趙王,秦昭昭回神的同時,忍不住在心裡拍了一下手:嚇死你個臭不要臉的!

不過很快她就沒心思看熱鬨了,因為暗處的刺客發現自己偷襲失敗後,趁亂跳出來要人命了。

秦昭昭:“……”

秦昭昭想報恩,但一點也不想在這個時候現身,畢竟皇室醜聞什麼的不是誰都能圍觀的。然而想起倒黴太子如今的身體狀況,再加上他們所在這位置有點偏,就算有人聽見了這邊的動靜也未必能及時趕來……

她垮著小臉糾結片刻,到底還是起身衝了出去。

趙王和準太子妃楚淑容卻是趁機跑了。

剛被刺客驚回神的時候,趙王倒還有點想上前護駕的意思,楚淑容卻一把拉住了他,顯然沒打算管倒黴未婚夫的死活,甚至沒準還存著借刀**,好保全自己和趙王的心思。╩思╩兔╩在╩線╩閱╩讀╩

真是最毒婦人心啊。

秦昭昭一邊感歎,一邊動作飛快地衝上去,把不知是不是氣傻了,一直沒有反應的倒黴太子往身後一護:“大膽賊人,竟敢行刺太子殿下!殿下快走,這裡交給我!”

怕自己一個人應付不來,秦昭昭喊得很大聲,喊完後她甩出纏在腰間的小飛錘朝刺客攻了過去——這小飛錘是她舅舅特地叫人給她打造的**,手柄部分以細長的玄金鏈代替,錘子不大且精致,墜在腰間像漂亮的裝飾,但錘起人來特彆順手,所以她平時走到哪兒都會帶著。

那刺客大概也沒想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還是個會帶著錘子來參加宴會的奇葩程咬金,整個人都傻了一下。

秦昭昭抓緊機會,一飛錘掄在了他的腦門上。

刺客:“……”

刺客吃痛大怒,回神就開始反擊。秦昭昭看出他身手不凡,心下有點兒緊張——她怕自己打不過對方,可沒想就在這時,那刺客突然捂著眼睛慘叫一聲,倒地打起了滾。

秦昭昭:“……?”

“不知死活。”

陰冷低沉,帶些譏諷的聲音從身後濃鬱的梨花香中飄來,秦昭昭下意識轉過頭,對上了團團簇簇的梨花中,那張原本俊美非凡,卻被一條猙獰刀疤破壞了整體美感,且因為臉色過於蒼白,顯得有幾分陰森可怖的臉。

卻原來是太子殿下出手了。

可他不是受傷未愈,變成軟腳蝦了嗎?

正這麼想著,青年一雙狹長幽深的鳳目就沒什麼溫度地瞥了過來,秦昭昭一個激靈回過神,抬頭衝他彎起了眼睛:“見過太子殿下,殿下您沒事兒吧?”

第2章

眼前的少女衣著鮮亮,打扮精致,看起來像是尋常賓客。但誰家姑娘來參加宴會會隨身攜帶武器?加上她出手的時機過於巧合,很難讓人不多想。

殷溯目光森冷地盯著她,指尖暗器輕轉,帶著不加掩飾的殺意:“你是誰?”

“臣、臣女秦昭昭,是江陵秦家長房之女。”秦昭昭先是被他凶戾的樣子嚇了一跳,但想到他隻是個被命運捉弄了的可憐人,就沒那麼怕了。她說著趕緊收起自己的小飛錘,一邊衝他行禮一邊解釋道,“三年前在邳州城外,臣女與家人運氣不好遇到雪災,又遭到流寇追擊,是殿下路過出手相助,我們才能順利脫險。不知道殿下還記不記得這件事呀?”

“不記得。”不過三年前他確實去過邳州。殷溯又盯了她片刻,確定她不像是在說謊後,暫時收起了指尖的暗器和身上的殺氣,“你在這裡做什麼?”

幾年前的一次萍水相逢而已,秦昭昭也沒指望他能記得。她提起這事,不過是為了引出下麵的話。

“臣女是來向殿下道謝的。殿下當年走得急,臣女沒來得及向殿下道謝,心中一直記著呢。不過這些年我一直住在邊境雲州,沒怎麼回京城,所以也沒什麼機會見到殿下……”

好好的酒席不吃跑到這裡來,總得有個說法,不過秦昭昭剛解釋到一半,便被人給打斷了。

“殿下!哎喲我的殿下誒!您沒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