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頁(1 / 1)

坐在輪椅裡,於是人也仿佛回到了那個厚厚的殼子裡,又是從前的路崢了。

“你怎麼樣?”向晴有些驚慌地趕上來,扶了他一把,急切地問道。

路崢看著她擔憂的臉,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那些隱秘的念頭是多麼卑劣,可是,越是明白這一點,那些念頭就越是如野草般在他的心底瘋長,越是壓抑,就越是蓬勃。

他閉上眼睛,“無事,隻是有些脫力,歇一會兒就好了。”

“下次彆這麼逞強了。”向晴抱怨了一句,然後又朝他粲然一笑,“恭喜你,終於重新站起來了。”

路崢卻無法直視她的笑,轉過眼道,“我先回房間清理一下。”

“順便也休息一下吧。”向晴說,“今天反正沒什麼事,隻要彆錯過晚上的年夜飯就好了。”

路崢心下熨帖,向晴一直在說,要在過年之前把他的問題解決了,讓他卸去壓力,安安心心地過年,而她也確實做到了。

他很慶幸,能夠跟她一起分享這個至關重要的時刻。

路崢回到房間,將輪椅推進浴室,卻沒有急著洗澡,反而是借著浴室裡安裝的各種扶手,再次站起來,艱難地挪動起腳步。

其實他知道,等過了年,把事先安排好的專業人士請到家裡來,在他們的照料下進行複檢,可以避免很多問題,但真到了這一刻,路崢卻發現自己根本忍不住、等不了。

他之前跟向晴說,已經等了十八年,不介意再多等一陣,那時他說得灑脫,心裡也真的以為自己有足夠的耐心。

但原來,他也隻是個俗人。

十八年磨礪而成的沉穩和冷靜,似乎從他的身體裡消失了,他變得像一個毛頭小子似的,完全按捺不住心頭的蠢動。

好在他的體力實在無法支持他折騰太久,在浴室裡騰挪了一會兒之後,路崢又氣喘籲籲地坐了下去。

這回他終於老實下來,洗過澡,換了乾淨舒適的衣服,這才回到外間的床上躺了下來。

心裡有太多的情緒,大腦也興奮異常,路崢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但他的身體實在是太疲倦了——不僅僅是因為今天的消耗。昨晚向晴激動得沒睡好,路崢這個當事人又能好到哪裡去?他甚至根本沒睡,在房間裡坐了一夜,直到外麵傳來向晴弄出的動靜。

閉上眼睛,任由腦海裡雜亂的念頭紛飛著,路崢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前所未有的沉。

十八年來,路崢時時刻刻都在與體內的煞氣對抗,即便是睡夢之中也是如此。但從前,他並不覺得自己的睡眠質量很差,畢竟身體和精神都確實得到了休息。可像今天這樣,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享受的睡眠,卻是從未有過的。

而隻有體會過了這種感覺,才會明白自己過去究竟錯失了什麼。

路崢躺在柔軟舒適的被窩裡,甚至生出了一種“不想起床”的念頭。

對他來說,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九歲之前,他精力充沛,睡醒就迫不及待地起床,做什麼都比睡覺有意思。九歲之後,他的世界一夜之間傾覆,必須要竭儘全力才能活下去,尋找並抓住那一線生機,自然更不會將時間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上。

原來肆無忌憚地浪費時間,不去考慮有沒有意義,是這種感覺。

原來“活著”是這種感覺。

路崢躺了很久,被子很柔軟,很暖和,也很輕,蓋在身上並沒有太明顯的壓力,但他卻提不起哪怕一絲力氣,去掀開它。他安靜地被它壓著,身體躺在床上,思緒卻已經飛到了天外。

世界好像都在一瞬間變大了。

原來這就是……自由的味道。

未必一定要用雙腿去攀登高山、跨越艱險,哪怕隻是躺在床上,但知道自己可以,就算不真的去做,也是快樂的。

重要的是他可以選擇,而不是被困在這句身體裡,隻有一條路可以走。

直到耳畔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路崢才收回了自己散漫的思緒。也許是因為自己不能走路,他對彆人的足音總是更敏[gǎn]一些,而向晴是第一個與他朝夕相處的人,她的腳步聲,路崢自然再熟悉不過。

和家裡其他工作人員儘量放輕的動作不同,也跟衝和道長從容徐緩的步履不一樣,向晴的腳步聲是輕快的、連續的,像一支在無人處悄然奏響的樂曲。

路崢光是聽著這腳步聲,似乎就能在腦海裡勾勒出她此刻的模樣,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他不由得微笑起來。

被子的束縛魔法似乎也被這聲音打破了。路崢撐著床鋪坐起身,聽到向晴的腳步停留在他的門口,然後房門被敲響,向晴的聲音透過門扉傳來,帶著幾分小心翼翼,“路先生?你醒了嗎?”

“醒了。”路崢揚聲答了一句。

“哦,年夜飯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啦,非常豐盛。”向晴的聲音立刻活潑起來,聲量也恢複了正常,笑道,“你再不起來,又要放涼了。”

“就來!”路崢答應了一聲,下了床,先去洗漱換衣服,這才出門。

他還是坐著輪椅,但此番的心境,卻已經與從前大不相同。

年夜飯果然很豐盛,集齊了海陸空各種食材,擺了滿滿一大桌子。路崢看見了,不由微笑。

其實這樣的場麵,對他來說也是陌生的。放在往年,過年對他來說其實也與平常沒什麼不同,頂多會讓張助理給工作人員發紅包。

是因為向晴在這裡,她對過年興致勃勃,家裡其他人便也配合著準備,才弄得這麼熱鬨。

倒是恰好契合了路崢此刻的心境。

他剛剛獲得了新生,正該有這樣一場熱鬨作為慶祝,而今晚又正好是辭舊迎新之夜,明天就將迎來全新的一年,彼此映襯,簡直像是一場盛大而又隱秘的儀式。

其實按照向晴的想法,最好是大家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但看其他人在路崢麵前拘束的樣子,她真怕給他們吃出胃病來,大過年的,沒必要這樣折磨人,遂讓他們在廚房裡另外開了一桌。

於是一頓年夜飯,倒也算吃得熱鬨而有滋味。

吃完飯,領了紅包,其他人就各自散去,向晴和路崢則是泡了茶,開了電視機當背景音,坐在客廳裡消食說話。

不過才說了沒幾句話,向晴的電話就響了,是馮雪妃打來的電話。

其實之前,龍振國和馮雪妃就好幾次邀請向晴跟他們一起過年。但向晴一方麵還要顧著路崢這邊的情況,騰不出空,另一方麵跟他們的關係也沒熟到那個地步,感覺真去了反而彆扭,就拒絕了。

這會兒龍家的晚飯也上桌了,這不又給她打了電話。雖然知道她不會去,還是又例行邀請了一次。

說了幾句話,拜了年,馮雪妃和龍振國又在通訊軟件上給她發了壓歲錢紅包,約定好了過兩天一起出去吃飯,這才被向晴催著掛了電話,去吃飯了。

這邊向晴的電話才掛上,那邊路崢的又響了,同樣是叫他回家去吃年夜飯的。

路崢搪塞幾句,掛了電話,與向晴對視一眼,兩人都忍不住笑了。

想著向晴的情況他大都知曉,自家的事卻還從未對她說過,路崢便道,“你還不知道我家裡的事吧?”

“嗯。”向晴點頭。

路崢便簡單地跟她介紹了一番。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無非是大家族那些勾心鬥角、利益糾葛,路崢父母早逝,留下來的東西自然難免被人覬覦,等他長大了,奪回了一切,跟家裡的關係也就緊張了起來。

有好幾年,彼此之間是毫無聯係的,後來他混得越來越好,那邊就又湊過來了,不過路崢一直都淡淡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向晴唏噓。

“其實我從未將他們當作是親人。”路崢道,“我雖然在上清派住過幾年,在路家也住過幾年,現在想來,卻不知道哪裡能稱得上是家。小時候跟父母一起住的屋子倒是還在,但也不想回去。”∫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我不也差不多。”向晴說。

路崢曾經有過家,但早已回不去了。而向晴呢,她在自己的世界也是有家的,哪怕沒有彆人,隻有她自己一個,那仍然是個十分溫馨的家,但既然人已經到了這裡,前塵往事自不必再提。

至於現在……她看向路崢,笑道,“所以我們這算是兩個可憐人抱團取暖嗎?”

路崢聞言,卻是正色道,“我們雖然不是家人,卻也曾患難與共,關係比一般的親人更緊密。希望以後,我們也不要因為其他的事情而疏遠了才是。”

向晴聞言,不由心虛了起來,總覺得路崢已經知道了自己考上大學之後就跑路的計劃。

她本來是覺得,路崢已經幫了她太多,她總不能占便宜沒個夠。但是現在想來,要是太直白地直接疏遠對方,豈不是更不厚道?

路崢雖然看起來冷淡,其實待人真誠,他身邊的朋友不多,向晴怎麼都算一個了。若因為避那些無關緊要的嫌疑而讓朋友傷了心,豈不是本末倒置?

她於是連忙斬釘截鐵地道,“當然不會!”

路崢滿意地點頭,想了想,又道,“既如此,不如我們從今日起,就換一個稱呼?”

“稱呼?”向晴愣了一下,忽然意識到,路崢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客氣地叫她“向小姐”了,不過因為他們住在一起,說話的時候都是麵對麵,自然就知道是跟她說的,倒也沒什麼影響。

現在路崢想換個稱呼,大概也是不想那麼客氣。

向晴對此沒有意見,便問,“那換成什麼?”

路崢本來還在斟酌措辭,考慮要如何說服他,見她答應得乾脆,麵上立刻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癡長你幾歲,就跟長輩們一樣叫你晴晴吧。至於我,你直呼其名便是。”

“直呼其名還是不太好吧……”向晴猶豫了一下,“要不然我叫你……路崢哥?”

路崢聽到前麵半句,還打算據理力爭,待聽到最後的稱呼,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隻輕輕應道,“嗯!”

然後順勢從口袋裡掏出了準備已久的紅包,“新年快樂。”

“啊這……我就不用了吧?”向晴抬手撓了撓頭,“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也不是你這裡的員工。”

“要的。”路崢認真道,“你還在上學,等工作之後就不用給了。”

……有理有據,向晴姑且伸手接了過來。

這個紅包看起來比其他人領到的更厚一些,向晴將它捏在手裡,坐直了身體,對路崢道,“謝謝路崢哥,祝你新年快樂,一元複始,萬象更新。”

……

大年初三,路崢聘請的治療團隊就位,複健療程就正式開啟了。

有這些專業人士在,可以根據路崢的身體狀況隨時調整治療方案,安全性和效率都大大提升了。向晴跟著看了幾天,感覺沒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便回到房間裡繼續學習。

過完年,高考的距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