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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世人怎麼宣傳紅薯是極佳的抗癌食品,她都沒怎麼提起過興致,今晚她卻覺得紅薯的味道格外香甜。

趙明朗看著妹妹:“明月,今天咋轉性了啊,平時誰嫌棄紅薯難吃的?”

趙明月朝著三哥皺了下鼻子:“我今天喜歡吃了不行啊?”

趙明朗笑:“那行,喜歡吃就幫哥的也吃了吧。”

趙明月說:“三哥,你的飯也都我幫你吃了吧。”

“你這個鬼丫頭!”

趙明朗隻比趙明月大了三歲,與她感情最為%e4%ba%b2厚,從小她就是三哥的小尾巴。這一切都等到他們各自結婚,中間多了另外兩個人,夾了另外兩個家庭,三嫂又是個特彆精明的人,喜歡占小便宜,這才慢慢疏遠起來。尤其是趙明月自己沒有生育,卻又家大業大,她將幾個兄長的子女都安排在自己的公司做事,但是這些人並不肯踏踏實實做事,而是都削尖了腦袋在撈錢,算計著繼承權,不遺餘力地互相使絆子掙表現。

趙明月很為這些侄兒侄女們頭痛,但是卻沒有辦法,中國的企業多少都存在這樣的問題,更何況她確實沒有一個明確的繼承人。一談錢就傷感情,她和幾個兄長之間的感情也是這麼淡薄下來的。

趙明月更喜歡這種一無所有但是一家人卻和和美美的生活,人們處於艱難困苦的時候,感情會顯得特彆濃,人與人之間沒有任何隔膜。世人常常說“同患難,共富貴”,事實上,多數時候,隻有患難可以共,富貴一旦來臨,大家便各懷心思,忙於算計,之前那種同舟共濟齊心協力的狀態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爹,一會兒大隊開會,我也想跟著去看看。”趙明月說。

趙順生說:“去就去唄。”趙順生並不重男輕女,他甚至有點重女輕男,畢竟隻有這麼個寶貝女兒,他的思想是很開明的,所以趙明月一直上學上到初中畢業。這時候讀高中都是靠推薦的,每個大隊隻有兩個名額,趙明月家成分不算好,儘管成績很好,也輪不上她上高中,就隻能回家務農了。

“謝謝爹!”趙明月笑得甜甜的。

第五章 再見

吃完飯,天已經全黑下來了。趙順生抽了一袋煙,這才出門,趙明月提著馬燈跟在後麵給她爹照路。趙明朗本來不打算去的,看見爹和妹妹出門,也跟著一起去了,開會一般每家去一個代表,趙順生去就可以了,但是今天趙明月跟著去了,趙明朗為了保證妹妹的安全,便也去了。

月亮灣大隊是由五個生產小組組成的,共有兩百多戶,一千二百餘人口,是一個比較大的自然村。開會的地點是村子中心的大隊院子,平時大隊所有的大事都集中在這裡舉行,包括開會、分糧、放電影等。

朦朧的夜色下,院場中央點著一堆篝火,趙明月看了看大隊的院子,還是記憶中的老樣子,品字形的三座房子,中間是大隊辦公室,東邊是知青們的宿舍,西邊是大隊的倉庫。牆上用白色的石灰刷著這個年代特有的標語“將無產階級革命進行到底”、“ 大海航行靠舵手,乾革命靠的是毛|澤|東思想”,知青們住的那排房子上則刷著“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

趙明月看了一眼知青的住房,將目光收回到會場上,院子裡已經擺上了板凳,大家正陸陸續續到場就坐,趙明月跟著她爹坐下了。她明亮的大眼睛掃視了一下主席台,主席台其實就是辦公室的走廊,比院場稍高一點,擺上兩張條桌,就是主席台了。

那兒亮著一盞馬燈,隻有一個人在台上就坐,趙明月看著那個低頭寫東西的身影,便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死命地看著,仿佛要確認是不是在夢中,她的食指曲起來,無意識地伸到嘴前,用牙齒咬住了,生怕自己的情緒失控。她沒想到,居然還能見到他,還是這麼年輕的他。

趙金雲這時拿著一個白色的搪瓷杯子過來了,身上披著一件的確卡中山裝,戴著一頂黃軍帽,把個領導派頭學得十足十,他咳嗽了一聲,清清嗓子,又揭開杯蓋,喝了一口茶,這才開始說話:“喂,大家都到齊了吧?到齊了,就開始開會。”

一直坐著的年輕人將黑色的鋼筆套上筆帽,抬起頭來環視了一下整個會場,眼神明亮,一句話也沒說。趙明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幸虧天色昏暗,沒有人注意到她這麼直接大膽的眼神。

她沒留意到趙金雲前頭說了些什麼,最後聽見他說:“……我們村的糧食產量具體情況讓沈書記跟大家彙報一下。”

他旁邊的年輕人輕咳了一聲,然後開始說:“是這樣的,我們月亮灣大隊的總人口是一千二百二十一人,糧食總產量是四十五萬九千零九十六斤,人均糧食產量是三百七十六斤,這其中還包括了上交糧在內。”

趙金雲接過話頭:“沈旭躍同誌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們村的人均產糧是三百七十六斤,但是分攤到各人頭上,還不到這個數目,大部分人家裡糧食不夠吃。糧食為什麼這麼少,這原因是什麼,想必大家都知道,那就是我們村的耕地麵積太少,所以,我們要解決糧食短缺的問題,怎麼解決糧食短缺的問題?那就應該擴大耕地麵積。我們村委會通過商議,提議將茶園在今年內徹底清除乾淨,修建成梯田,以提高糧食產量。”

這個提議一說,場下的人全都交頭接耳起來。本來茶葉是他們月亮灣甚至整個縣的主產,大|躍|進時期,接到上級通知,要儘一切可能提高糧食產量,減少茶葉產量,於是很多產茶大村將茶園鏟除,改為耕地。當時月亮灣的村主任和支書認為這是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東西,不能全都清掉,竭儘全力保留下了最大的一片茶山,並爭取到每年為公家提供茶葉的份額,茶園才得以保存下來。

運動期間,整個茶葉需求量減少,月亮灣的茶葉量產額也被削減。沒有了茶葉收入,人們的生活全都依賴糧食,生活才日益困頓起來。走馬上任兩年的趙金雲便將目光投向了茶山,他想鏟除茶園,以此換取糧食產量,以表現他的政績。

沈旭躍說:“大家有什麼意見可以踴躍發言,這個決定雖然在村委會表決過了,但是我們依舊要集思廣益,集合大家的意見和智慧,看看有沒有更合理的辦法。”

大部分處於當時代的人,都會受到時代的局限,填飽肚子才是首要任務,當然不會考慮到持續發展的重要性,更不會提前預知到,運動馬上就要結束,再過幾年,就會分田產到戶,到時候人們愁的不是填肚子,而是缺錢花的問題了。

趙明月當然知道這個事情這樣處理不行,鏟掉茶園,這兩年內可能讓人們能夠多分一口口糧,但是再過幾年,那就是他們村貧窮的根源了,因為世事從來都是破壞容易再立難。田產一分,人心一散,到時候誰還有那個號召力和財力物力,拉著大家將茶園重新再建起來呢。

但是趙明月也知道,這事不能當著所有人的麵說,得私下裡各個攻破,趙明月活了半輩子,深知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她不會在這個說一句都可能落下罪名的年代,站出來傻乎乎地說她反對。她反對有什麼用,一個丫頭片子,彆人隻會當她愛出風頭罷了。

好在在場的並非所有人都同意這個意見,人們對茶園的感情要比趙金雲對茶園的感情深厚得多,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茶園、采茶、製茶的工藝,就要隨著茶園的鏟除而消失,大家還是有些不舍的,儘管目前茶園給他們帶來的效益並不那麼好。

當晚,還是有不少老人表態,不太讚同這個決定,倒是年輕人讚同的比較多,因為他們幾乎沒有受過茶園的益處,對茶園也沒什麼感情,而是覺得,茶園的存在,一直在讓他們餓肚子。

因為反對的聲音比較多,這天晚上的會議還是沒什麼結果,說是還要再議。

散了會,趙明月跟趙明朗說:“哥,我還有點話想跟沈書記說,你陪我去吧。”

趙明朗有些意外地看著妹妹:“你找書記乾嘛?”沈旭躍雖然年輕,才24歲的年紀,但是已經做了兩年村支書了,人長得俊,個子又高,待人又非常謙遜有禮,還是個下放來的知青,村裡愛慕他的姑娘如過江之鯽,難不成妹妹也喜歡他了?⊥思⊥兔⊥網⊥

“你陪我去就得了。”趙明月拉著趙明朗的胳膊,跟她爹說,“爹,馬燈給你,你先回去成不?我跟三哥晚點回來。”

趙順生看著女兒:“明月,你找支書啥事呢,這大晚上的。”一個沒結婚和大姑娘和一個沒結婚的小夥子,讓人看了說閒話。

趙明月說:“是正事。有我哥陪著呢,沒事的爹,放心吧。”

趙順生拗不過女兒,隻好先回去了。

村民漸漸散去,隻有主席台前的幾個村乾部還沒有離去,趙明月並不急著過去,想等趙金雲走了再去。結果趙金雲發現了他們兄妹:“呀,這不是順生家的明朗和明月兄妹嗎,你們怎麼還沒走?”

沈旭躍抬起頭,朝趙明月看過來,篝火已經暗淡,人的長相看不清楚,沈旭躍隻看到了兩道身影,一道壯實,一道窈窕。

趙明月隻好走過來:“我有點事想找沈書記說。”說完朝著沈旭躍靦腆地笑了一下。

趙金雲轉過身看了一眼沈旭躍,然後打著哈哈笑:“你們年輕人有事去聊,我先走了。”臨走的時候,目光還在趙明月臉上和身上流轉了一遍,趙明月隻覺得那目光跟毒蛇一樣,讓人渾身不自在。趙明朗將她往自己身後拉了一下。

沈旭躍將已收好的筆和本子放下了,然後坐下來,抬起頭看著趙明月:“有事嗎?”

趙明月看著臉上掛著微笑的沈旭躍,深吸了口氣,讓自己情緒穩定下來:“沈書記,我想問問你對將茶園改為梯田的看法,你也覺得應該鏟除來做耕地嗎?”

沈旭躍有些意外地看著趙明月,這個女孩他是認識的,但是他們卻從未打過交道,第一次留心的原因是因為她的名字有一個月字,跟自己的名字諧音,他沉%e5%90%9f了一下:“這幾年縣裡分配下來的茶葉任務很少,收入很低,整個茶園幾乎都閒置了,導致這兩年大家分攤的收入也少了。”

“我知道這個原因,我想知道沈書記覺得該不該改呢?”趙明月看著沈旭躍。

沈旭躍猶豫了一下,然後說:“照我內心最真實的想法,茶園改成梯田並不合適。一是因為茶園本來是我們月亮灣固有的傳統產業,現在茶葉雖然不景氣,但是並不代表將來也不景氣。再來改成梯田後,需水量會變大,耕地其實也很難維持,風調雨順倒還好,要是碰上天乾,就會變得非常麻煩。”沈旭躍考慮的問題非常全麵。

趙明月微笑起來,他果然還是有見識的,那片梯田雖然在改造頭一年獲得了豐收,但是第二年就碰上了天旱,梯田幾乎顆粒無收,到後來就不再種稻子,而是種黃豆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