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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城中,一片寂靜。

在那條又深又長,仿佛通往無儘深處的通道儘頭,是一條白骨堆成的長階。

白骨荊棘,一路往上,堆成了一個寶座。

坐在上麵的人衣袍灰藍,仿佛凝結著深淵的寒霜,長長地垂落下來,幾乎與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

他垂落在衣襟上的長發比夜色更深,如玉的指尖夾著一枚棋子。

在他目光所落之處,是一張沒有人與他對弈的棋案,而在他身旁浮動的燈盞是這黑暗深處唯一的光源。

燈盞裡封住的不是其他,是幾顆來自天外的真正星辰。

鬼王的臉隱沒在一片黑暗之中,在星辰緩緩旋轉,光芒落在他臉上的時候,照亮的也是一片迷霧。

傳聞中,世間沒有活人見到過鬼王的樣子,他就像是無儘的深淵,迷霧籠罩在上方。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那冰冷的、仿佛自寒淵中浸透的聲音自他口中響起,回蕩在這一城的黑暗之中——

“想要下去,需要先與我下一盤棋。

“要是你贏了,這幽冥之路便為你敞開,若是輸了,就要同先前來我這裡的人一樣,留下這九成真元,或是留下本命法寶。”

“我接受。”

夜遲衣在來之前,就已經清楚他的規則,這就是為什麼幾位穀主讓他去玄天劍派先找他們掌門的時候,他會說沒有用。

來的人再多再強的,在這裡也要先卸下九成修為,而鬼王的棋局不是這麼好過的。

劍修留下本命法寶,也就等於廢了。

“好。”

鬼王的聲音落下,深淵上空那一片混沌黑暗的天空中就伸出了一隻手。

手指修長素白,如同白玉雕成。

而坐在長階儘頭寶座上的人也正好拈著棋子,向著棋盤伸手。

棋分黑白,黑子先行,他手中的黑子落在麵前的棋盤上,被星辰照亮,而在酆都城外的深淵之上,由淡金色的線條淩空構成的棋盤上也落下了一子。

夜遲衣站在深淵這一邊,緩緩抬眸,目光落在麵前的棋盤上。

棋盤一角也緩緩凝出了一枚白子。

棋局開始。

……

幽冥,無荒城。

這十幾位城主個個都是老鬼成精,哪怕是表麵看起來粗獷豪邁,內裡也是粗中有細,哪裡會領悟不到軍師的意思?

無荒城城主等了這麼久才等來這樣一門親事,今日他們要是敢要他女兒的成親之禮不好看,他就定會要他們好看。

浮屠城的事可以等,為著這個跟無荒城結仇不合適。

想通了這一節,原本還想逼軍師一逼的梵天城城主也安靜了下來,沒有把話再提。

“這就對咯!”

任嫣然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轉頭看去,見到他們之中一個做盛裝打扮的美婦搖著手中的團扇道。

她看著像是三十出頭,眉眼之間自有風情,鬢間簪著一朵在幽冥難見的牡丹,正是半月城城主花容夫人。

花容夫人此刻已經不見了之前被應九幽大鬨半月城時的氣急狼狽,巧笑倩兮,眉目盼兮,作為十三城主中唯一的女性城主,就猶如她鬢間盛放的牡丹,是萬綠叢中一點紅。

她雍容華貴,姿態萬千,一開口就無比引人注目,“今日這樣的大好日子,不該提這麼掃興的事。”

任嫣然見軍師對她微微一笑,算是對她這句話的肯定。

而她也朝著軍師遞來一個%e5%aa%9a眼,然後轉頭看向了朝他們走來的無荒城城主,越過眾人先上前去同無荒城城主打了個招呼:“穆城主。”

“哦。”無荒城城主在離她幾步之外的地方停住腳步,目光在她身上掃過,“花容夫人來了。”

“恭喜穆城主,賀喜穆城主。”眾人見花容夫人手持團扇,對他說道,“城主嫁女,了卻一樁心事,今日我們半月城要為城主獻上一份大禮。”

旁人在入城的時候,都是先將賀禮留在了管事手中,唯有花容夫人備了兩份,除卻入城時那一份之外,還有一份由她親自帶了進來。

任嫣然往外站了站,想著她這是要送什麼大禮,就見花容夫人伸手一揮,袖底香風拂過,然後這空曠的庭院之中憑空生出了一株高大的花樹。

一時間,周圍的人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看著這亭亭如蓋的花樹,被那紛亂的花瓣撲到臉上,意識到這是真正的植物,並非幻象。

花容夫人得意地放下了手。

她今日這一份賀禮,可以說是下血本了,這樹乾之粗,要幾人合抱才圍得過來。

而這樹一落地生根,花葉就紛紛搖晃,自樹上垂下萬條紅色的絲絛來,叫風一吹,底下係著的鈴鐺就一陣搖晃,鈴鈴作響,更為此地增添了喜慶。

“這是什麼樹?我長這麼大也沒見過!”

“真美啊,半月城送的真是一份大禮啊!”

花容夫人聽著這些讚歎的聲音,臉上浮現出了美豔的笑容。

她眸光一轉,看向了無荒城城主,對著他說道:“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無荒城城主看著這棵裝點正庭的花樹,欣喜地點頭道:“好!”

他在立城之初,就讓花容夫人來為他的無荒城遍布下草木幻境,又在城主府裡種下了真正的草木,作為交換,他也一手把她的半月城提上了泉鄉十三城之列。

如今自己嫁女,她更是直接送了一棵如此耀眼的花樹來,十分的知恩圖報,十分的給他排麵了。

任嫣然見到無荒城城主得了賀禮這般高興的模樣,覺得花容夫人果然是揣摩領導心思的高手,難怪可以成為泉鄉十三城唯一的女性城主。

社畜:瑞思拜。

十三城中,半月城實力最差,排名最末,要依附於無荒城城主這樣的強者,其他城主都見怪不怪。

他們給了花容夫人足夠的時間讓她賣弄完,這才紛紛走上前來,在這些娘們唧唧、就隻有無荒城城主才喜歡的落花中對著他拱手道:“恭喜了,穆兄。”

“恭喜恭喜。”

“哈哈哈哈。”一身紅的無荒城城主拱手回禮,“謝謝,謝謝。”

軍師略抬了抬手,任嫣然就乖覺地站回了他身後。

她看著這些聚在一起的大城城主,調轉目光去看周圍那些目露羨慕,可是又沒有資格加入進來的小勢力之主,想著若是有人抓到了陽間修士,現在會不會像抓到肉質鮮美的羊一樣,也獻上來當禮物。

總之,現在就是探聽李何跟小離他們的消息的關鍵時刻了。

她收回了思緒,站在軍師身後全神貫注地聽他們說話。

在這麼多城主當中,無荒城城主是最為兒女的事操心的,他們看著他想招婿想了那麼久,如今終於如了願,倒也想看看究竟是怎麼樣的人物能夠讓他這個挑剔的女兒滿意。

四象城城主四下張望了一番,問道:“怎麼不見新郎官?”

“是啊。”有幾人立刻跟著附和道,“侄女婿娶了侄女,以後就是穆兄你的左臂右膀,要為你多多分憂,怎麼可以現在不出來見見我們這些叔叔伯伯?”

“哎。”無荒城城主一擺手,說道,“哪裡急於一時,等吉時到了,自然就會出來的。”

任嫣然見他頓了頓,像是怕他們覺得自己對這個女婿太寶貝,要藏著掖著不讓人見,於是解釋了一番,“我這個女婿啊,其實我是不大滿意的,身體那麼弱,可架不住我家青青喜歡啊,我這做爹的拗不過她,就隻好答應了。”③思③兔③網③文③檔③共③享③與③在③線③閱③讀③

身體不好?

任嫣然琢磨著這四個字,眼前浮現出一個病癆鬼的形象,身上隻有骨頭伶仃,被風一吹就叮叮就響,跟無荒城城主那壯碩的女兒放在一起,真是一副滑稽畫麵。

城主府,正南方屬於城主之女的院落中,新房被布置得十分華麗。

大紅雙喜貼在窗上門上,屋內燃燒著龍鳳紅燭,外麵的丫鬟小廝在跑來跑去,忙得腳不沾地。

而在安靜的新房之中,床鋪底下鋪著紅棗、花生、桂圓和蓮子,床邊坐著新人一雙。

任嫣然千裡迢迢來無荒城想要尋找的人,正是她所想的病癆鬼。

隻不過他身上的藍色錦衣變成了紅色喜服,整個人不能稍動地坐在床邊,哪怕被床上這些東西硌得不舒服,也不能夠起身。

厲霄河完全不知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當日他在南園為了救任嫣然一行人受了重傷,為被觸動的規則所反噬,在夜遲衣趕到的一瞬間用最後的力量捏碎了手裡的傳送符,落到了正在十萬大山的應九幽麵前。

見到了自己的摯友,厲霄河才安心地昏迷過去。

雖然沒來得及說讓他送自己回無憂城,但他想來,自己昏迷這一段時間,最不濟也是被應九幽帶回斷魂宗,可是沒想到一睜眼卻落到了幽冥之下,而且還被告知要做無荒城城主的女婿。

屏風上映出幾個人影,厲霄河看了過去,見到是幾個丫鬟在屏風後麵偷偷地看這裡,見自己的目光投過去就發出尖細的笑聲。

“……”

幾個丫鬟看到新姑爺注意到自己,見到那張俊臉上無語的表情,頓時更是興奮。

耳邊卻聽見小姐在蓋頭下冷冷地咳了一聲,幾人這才一驚,不敢再多看,做鳥雀狀四散而開。

見這些鬼丫頭離開,厲霄河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他雖然很隨遇而安,但是也不想要被鬼當猴子這麼看。

他再次試圖掌控自己的身體,從床邊起身,可是卻依舊動彈不了分毫。

這具身體的傷勢極重,應九幽用了斷魂宗的秘法保住了他的生機,若不到無憂城,他應該醒不過來才是。

可是他偏偏不知怎麼落到了幽冥。

無荒城城主既然想把他招為上門女婿,就沒有打算讓他再留著這個軀殼,給他用的是陰間猛藥。

現在厲霄河身體裡那些破碎的經脈和血肉之中都浮動著陰氣,陰氣在這具身體裡重新聯成了回路,讓他的經脈重新貫通起來,又蘊養了他的神魂,自然就讓他醒來了。

眼下不至於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可是也沒有自主行動能力,就隻能像個傀儡一樣,他們控製他要做什麼,他就隻能做什麼。

厲霄河轉動著身上唯一還能動的眼睛,看向了床幃,心中想著身旁這位城主之女。

他都沒有見過這個要跟他成親的姑娘。

莫名其妙來到這裡,莫名其妙恢複清醒,兩日之中他就沒有見過穆青青。

據說這是規矩,新人成親之前不能見麵,否則不吉利。

而在他醒來的第三日——便是今日了——今日一早他就由著無荒城中的丫鬟小廝服侍著換上了這麼一身新郎衣服,自從在地底見過穿著新郎喜袍被煉成屍煞的晉堯之後,他就對這身裝扮沒有什麼好印象,可是現在輪不到他說不要。

換好衣服之後,他又被控製著來到了這個院子,就在他原本住的院子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