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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覓天涯 月光船 4194 字 3個月前

不浪費當初與燕華備下頤養天年的莊園,而且將之周圍土地一並買下,大大擴建了番。

燕華沒來得及參與布置,可幸,可惜。可幸的是他至少不會睹物思人,可惜的是……何必再提!

從此王謝便離開春城裡麵的舊宅子,給新莊子起了個名,搬進去。舊宅自己那間房一鎖,剩下便全都托付給蔡氏師徒——連同之前與王四掌櫃合作的“康安醫館”一並拜托蔡氏師徒照應。

裴回自從被王謝留下,在蔡安和有意無意提點“王大夫如何孤苦”“王大夫如何悲慘”“王大夫從此以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之後,想了十幾天決定不走了,鐵了心要跟王謝一起在莊子裡呆著,他覺得自己有必要以小叔子……或者小舅子的身份——其實他也覺得後者可能性更大些——照顧好王謝。

當裴回把這個理由說出來以後,王謝平靜無波的神色也不禁一動,數十日以來清冷眼中染上層層暖意,終於露出微微笑容:“好啊,容翔。”

見王謝有事做,不像要尋死覓活的樣,仇人也都授首,寧芝夏便提出告辭,提著林虎峰走了。

裴回其實有點舍不得。自從來到春城,王謝燕華都像他的長輩,鋪子裡小吳和他每天都忙,顧不上深交。自從林虎峰來了以後,兩個人睡一屋,日夜相對,吃飯還偶爾搶個菜,是個還需要自己照顧的、熱熱鬨鬨的同齡玩伴,也是在有事發生時,挺身而出護著自己的可靠夥伴。這麼一走不知何時見麵,裴回不知道送什麼好,上次送過三息散了,再送藥材又怕詛咒彆人生病,不吉利。他想不出來,不想打擾王謝,隻好去問寧芝夏。寧芝夏聽他解釋完,將他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打量到頭,也覺得這個孩子挺厚道,老實不客氣地將出門需準備乾糧這件事鄭重交托。

於是裴回自覺去烙餅,做肉乾。他自家動手,自然細致,上好的肉,足足的調料,味道香得很。

果然林虎峰見了大包肉乾,喜得眉花眼笑,狠狠抱了抱裴回,連聲叫“好兄弟好兄弟!”

他們啟程不提,王謝便在春城外開始經營自己的醫館和學院。

時光轉眼即逝,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學院很快就開起來。

這天,赤日炎炎,午後。

於飛莊門口停了一輛小車,下來一個風塵仆仆的男子,身量不高,膚色黝黑,斯斯文文的一身雪青長衫,赭石色雲紋腰帶,手裡一把折扇,展開了是幅美人海棠春睡圖。

頭發灰白的門房本來在陰涼處眯著,見有人來,先不迎上去,隻是偷眼打量。看對方年紀,未至而立,下巴卻特意蓄起三絡文士髯,微微藏起%e5%94%87角撇出假笑,一雙眸子精光暗蘊。

年青人折扇搭在額頭,仰起臉看看嶄新匾額,嘴裡咂摸一下:“‘於飛莊’?‘燕燕於飛,差池其羽。之子於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聽聞莊主剛剛過世了伴侶,情深意重,這個名字雖不中,亦不遠矣。”

寫的是送彆之際,依依不舍,相送的好歹是活人,是以“不中”,但悲痛之心四海皆準,是以“不遠”。

聽那年青人接著小聲評價道:“還以為王大夫是個草包,原來倒還有點墨水,如果這個名字是他本人想出來的,小可倒不會那麼無聊了。”

他身後,一小廝打發了車馬錢,背著包袱,大眼睛骨碌碌四下打量,一眼看見旁邊的門房,眼睛一亮,加快腳步走過來。

門房一見有人直奔自己,便趕緊起身:“請問有什麼指教?”

所謂“醫不叩門,道不輕傳”,便是明知有人上門求醫問藥,大夫也不好第一句話就直說:“有病嗎?”

這小廝兩三步小跑到門房跟前,掏出名帖,賠笑:“我家少爺是慕名過來拜師的,本應早來,路上耽擱幾日,不過名字已經在冊了。”

——所謂“在冊”,是山莊送了先幾個徒弟名冊給王謝,畢竟人是活的,分散在五湖四海,少不得先來後到,早些遲些都有可能。

“不晚不晚,請教尊姓大名?”

“我家少爺姓風,風依涵。我在少爺手底下,叫我阿魏就好,以後還請老哥哥多加關照。”阿魏說著,很是自來熟往門房手裡塞了幾個大錢,“初來乍到的,請老哥哥喝杯茶,以後有空一起喝個酒,多多指點啊哈哈。我看老哥哥頭發雖然白了,臉上連個皺紋都沒有,老哥哥怎麼保養的,可不能藏私告訴我啊。”

那門房也笑哈哈:“哪裡哪裡,不敢當不敢當。”說著把大錢掖到腰帶子裡,從懷裡拽出一卷名冊翻過幾頁,指給阿魏看,“就是這個名字吧?”

“沒錯沒錯。”

“快請快請。”

風依涵卻不往裡走,站住了,細細打量門房一頭灰發,一身白衣,一雙麻鞋,忽然很不讚同地嘖了聲:“一個門房穿長衫,不合體統,有辱斯文啊。”

門房微微一笑:“確實不合體統。”

風依涵正得意自己來了個下馬威,孰知門房繼續道:“風少爺遠路而來,這麼熱的天,竟然一滴汗也未出,麵色紅潤中氣十足,也不僅僅是個斯文人吧。”

搖扇子的手登時停住,這下子尷尬的是風依涵了。

門房指指他的扇子,漫不經心地道:“海棠春睡圖也不是斯文人的體統。”

折扇立刻收了起來,風依涵這才正眼看人,見對方不卑不亢,氣度沉穩,既不因為反%e5%94%87相譏而麵帶嘲笑,也不因為自己出醜而趾高氣昂,就是……就是和看山看水看花看樹一個表情,而且詭異的是,他怎麼感覺這雙眼睛能把他看到骨子裡呢?

“況且我並非門房,隻是老人家午間休息,我來替他一陣。”那“門房”站直了身子,將手一抬,“還未通過姓名,到是我失禮了——王謝,王重芳。”

風依涵真真吃了一驚。

此時真正的門房張伯才疾走而來:“先生先生,後頭午睡都起了,正好請您過去授課。”

王謝便拱手道:“抱歉,有事在身,招呼不周。莊子裡頗有空餘房間,風少一路勞累可先安置歇息,若不覺得累,直接來我的課也歡迎。”◣思◣兔◣網◣

“恭敬不如從命,況且王先生也看出來,小可並不勞累。”風依涵一怔過後,連忙拱手,原想扮個普通讀書人的念頭一下子飛到天邊沒影兒了,決定晚上給自家聰慧的主子念上一堆不要錢的恭維話。

“如此甚好。張伯,領阿魏先去安置。”王謝順手把阿魏剛剛“孝敬”的銅板挖出來交給張伯,“這是這小子的孝敬,見者有份,張伯買了茶莫忘分我一碗。”

“好的少爺,多謝少爺。”張伯笑眯眯把錢收了,叫阿魏拿上包袱往後走。

王謝便邀風依涵進課堂,風依涵一進去就有些後悔——怪不得說“午睡都起了”,這裡麵坐著八個毛頭小子,六七歲到十二三歲都有,都不在蒲團上呆著,有說有笑,一見王謝進來,紛紛站起來叫“先生好”!

王大夫要收徒,要是在之前,大家會擠破頭的求上門,但是那塊墓碑上頭兩個“夫”字,到是嚇走了好多人。彆玩笑了,自家孩子還得接宗傳代,被大夫拐帶走了彎路,斷子絕孫可怎麼是好?當然也有更願意的,覺得自家孩子長得眉清目秀,萬一王大夫看上眼了,好處大大有。

王謝收徒弟有教無類,願意來學的就收下,又因材施教,上午一個時辰給小孩子背書——自己撰寫的,雖不如四書五經那般拗口,人體經絡,藥材生克,各種驗方,林林總總都得記下。好多孩子還不識字,順便一起教了。下午一個時辰,給有底子的學生做實踐,辨藥材,畫經脈,拿醫案探討,歡迎各種嘗試——醫案一項,有人疑惑疑惑王謝這才行醫幾日,能拿出多少醫案,故意尋根究底,結果發現王大夫的肚子就像是個無底洞,信手拈來,滔滔不絕。不免有人質疑真偽,真偽可以不論,王大夫每日裡還接著坐堂專治疑難雜症,有當時見效的,有三日內見效的,林林總總,手段硬是要得!這才服服帖帖,跟著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老師,好好研習。

一堆毛頭小子的場麵可不如風依涵想象中那樣,名醫高高在上,下麵弟子恭順有禮,師徒教學相長,一派和睦。而且,讓他跟著這些毛頭小子一起從頭學?真真要了他命了。

還好,就在他看著眼前這些小毛孩子頭大之際,救星駕到。

第三十一章 臥底

從外麵魚貫而入一行十幾個人,年齡參差不齊,好在最年輕的也有十六七歲年紀,進門後行禮落座,每一兩個人身旁,便坐著一個小孩子——負責端茶倒水鋪紙磨墨。

小孩子凡是普通學生,隻有上午的一個時辰聽講,並不管食宿;凡是行禮當徒弟的,管食宿,上午聽完了課,下午跟著大人打雜跑%e8%85%bf,換得聽些高深話題,也偶爾能動手演練一番。年紀大的願意拜師,王謝便不讓他們聽講基礎,再好的基礎也不若%e4%ba%b2身實踐,是以上午都懸壺坐堂去了。

看見大人在場,風依涵才定下心來,這場麵至少不會讓他從開始背起。

王謝先給大家介紹了這位新生,隨意指了個蒲團請風依涵坐下。小學徒很有眼力,立刻奉茶,王謝便開始今日講授。他行醫將近一甲子,便是隨便個細微病症也能說出一大篇,今日說的是孕婦代脈與止脈分辨一事。

“……‘妊娠三月見代脈,以為常脈’,世人多雲代脈‘脈來一止,止有定數,良久複來。’照本宣科,大錯特錯。妊娠三月一止,脈率失常,絕非平安之兆。須知五臟之脈應四時,或弦,或鉤,或浮,或沉。有書雲妊娠之初,臟腑精氣聚於胞宮,脈形有變,會有止脈,其言謬矣,平安者不是止脈,乃是妊娠脈。氣行五十營於身,周而複始。若不滿五十動,便是其脈更代有異,因此代脈之‘代’意為更代,而非‘止’。說‘五十動而不一代者,以為常也。’也是這個意思,關於婦人妊娠醫案……”

王謝興致衝衝講著,座下連大帶小二十幾個人聚精會神聽著,風依涵聽了半天,才明白這次講的是糾正今人對古書上一個字眼的誤解,至於彆的……他大老爺們還沒成家,更沒有機會去摸摸孕婦的脈。嗯,一路奔波本來燥熱,坐在涼爽的屋中很是舒服,香茶解渴生津,耳邊不斷響起不熟悉的言論,聽著聽著,他……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