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生方才衝進來說那番話,旁人聽了都要血壓一百八,當事人真能毫無反應?
“你為什麼不氣?”
楚鬱生方才狂吠許久,楚驚瀾一句話也不想說,但蕭墨問上第二遍,楚驚瀾被褥底下的手已經掐出血來。
他深吸口氣,%e8%83%b8腔如破風箱被扯著疼,他掙紮著將頭微微撐起一點,眼裡帶著血絲,冰冷又壓抑地看向蕭墨:“氣又如何?”
蕭墨眼中暗紅的光流隨著他的話流轉:“去報仇,去雪恨!憑什麼就該你受罪?你不行就我來,身體給我,換我上!”
“我說了,我、不、會讓心魔操控我。”
楚驚瀾撐得辛苦,額上已經開始疼得冒汗,但噙出一個冷笑來:“想誘我心神崩潰然後完全控製我,想都彆想。”
“我沒有!”蕭墨隻覺不可理喻,也怒了,“說了不奪舍!”
“相信一個生來就是為了殺我的心魔?”楚驚瀾咳著笑出了聲,“信你是為我著想,我需要一個心魔來幫我嗎?”
他刻意在“心魔”兩個字上咬了重音,蕭墨憤怒著揪住他領子:“楚驚瀾!”
楚驚瀾被蕭墨提起來的那一刻,%e8%83%b8腔裡壓抑的情緒終於到達巔峰,不可遏製迸發而出:“一個廢人的殼子你還有什麼好惦記的!”
屋外鳥雀仿佛被怒吼聲驚飛,撲扇著翅膀匆匆忙忙逃離,平淡和鎮定不過是虛假,不過逼不得已,不過長年累月在麵具下無處發泄的真心。
蕭墨抓著他的衣領,離他太近,看清了楚驚瀾玉碎的霜雪,看見了下麵滾滾岩漿,看見了他破碎但仍存的傲骨。
楚驚瀾自醒來,至始至終沒問過自己是不是真成廢人一個,他不從旁人這裡尋找確切答案,不代表他心裡不在乎。
楚驚瀾比誰都難受。
蕭墨一縷發絲垂落在楚驚瀾耳邊,一時間房中隻剩楚驚瀾艱難又粗重的呼吸,和壓在喉頭的咳嗽。
“我還當你什麼都要憋在心裡,疼死自己。”蕭墨麵上的怒意消失了,他輕聲道,“這不是能說出來麼。”
蕭墨鬆手,動作輕緩地放下了他。
背部一接觸到床麵,楚驚瀾的咳嗽便止不住了,咳了個驚天動地,蕭墨抱著膝蓋在他床榻邊蹲坐在地,背靠床邊,隻留給楚驚瀾一個安靜的背影。
片刻後,楚驚瀾的咳嗽才慢慢停歇,他本就不多的力氣幾乎被咳了乾淨,躺在榻上虛虛望著房梁,半晌的時間都用來平複呼吸。
也不知過去多久,兩道微弱的聲音同時在房中響起。
蕭墨/楚驚瀾:“……抱歉。”
兩人眼皮一顫,又同時閉了嘴。
這種情況以前也有過,他們怎麼總在奇怪的地方默契呢?
楚驚瀾一時很想抬手擋住自己的眼,但他現在隻能動動手指,挪不了整根胳膊,隻能被迫接受這耀眼的天光:“……你道什麼歉?”
“我激你的時候,語氣重了點。”
蕭墨方才惹楚驚瀾說話,本來是看到楚驚瀾強忍的模樣,知道他肯定把痛和恨硬壓在心口,於是想給楚驚瀾一個發泄口子,但說著說著,自己情緒也有點上頭。
到底隻有十七歲,不是什麼千百歲成精的老家夥,哪能做到事事遊刃有餘呢。
蕭墨抱著胳膊,手指收了又收:“我就是想做點什麼……你又道什麼歉?”
光鋪在蕭墨水色的衣裾上,楚驚瀾想起睜眼後看到的蕭墨的一舉一動,想到他看向楚鬱生的眼神,更想到至今兩人相處的點滴,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蕭墨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背後才傳來楚驚瀾的聲音。
“……你好像真的在擔心我,所以方才有些話,對不起,我也實在是沒控製住。”
蕭墨微微睜大眼,一時間一股難言的委屈和欣慰同時衝上心頭,惹得他肩膀打顫。
他知道兩人的身份,知道心魔和本體間的鴻溝,也不斷提醒自己,無論楚驚瀾怎樣厭惡自己,都是應該的。
但人心果然最難測,再會自欺欺人,可當你與一個人朝夕相處,與他敞開心扉,得一段輕鬆快樂的日子,如果最終卻隻換得殺意與防備,要說半點不寒心,那是騙人的。
蕭墨抱了抱膝蓋,輕聲哼了哼:“誰關心你了,反正我是罪大惡極的心魔。”
楚驚瀾居然從中聽出了一分委屈,兩分埋怨,得是親近之人間才能表現出的小埋怨。
在滿目瘡痍中,他居然想笑一聲,但遺憾的是,實在笑不出。
疼,哪兒都疼,身上疼,心裡也疼。
是啊,他廢了,所以旁人敢看他不起,敢趁機落井下石,誰都能來踩踏一腳。
楚驚瀾被褥底下捏緊的手緩緩鬆開:即便是個廢人,他也還要活下去。
如果從此就一蹶不振,看笑話的是彆人,在地獄的是自己。
被蕭墨激將把心裡那口鬱氣泄了,楚驚瀾心頭雖然仍在滴血,但腦子終於強迫自己往前走,能正常思考了:“我睡了多久?”
“七天。”
楚驚瀾倒灌了一口涼氣,差點又咳起來:“我、咳、我娘……”
“她暫時沒有大礙,院裡的藥有存餘,楚家上下暫時因你吵瘋了,沒人想起她,她身邊有個侍女一直儘心跟著,你的消息還沒傳進你娘親耳朵裡。”
楚驚瀾微微睜眼,蕭墨不轉頭也知道他什麼表情,將下巴輕輕抵在膝蓋上:“我現在活動範圍是方圓二十裡了,知道你肯定記掛她,我就去看了看。”
楚驚瀾懸著的心微微放了下去。
“……謝謝。”
“……不要你謝。”
這句話不是蕭墨在賭氣,他隻是覺得自己什麼也沒做,擔不起楚驚瀾的謝。
蕭墨眼中的紅光消退,恢複了一雙清澈的眸子,他最氣的時候也想過豁出去算了,但他也知道,楚鬱生那等小人能活是因為他姓楚,蕭墨才元嬰初期,楚家可有兩個元嬰初期、一個元嬰中期的長老,他能殺了楚鬱生,卻殺不了長老。
楚驚瀾忍到今天,都是因為楚家在他娘身上的禁製。
可楚驚瀾的母親,宛玉她馬上就要……
蕭墨的衣服被自己死死拽出了褶皺。
這幾日裡,其實他做了要救宛玉的決定,哪怕係統在他耳邊一再說,他都想試試。
他看到楚驚瀾仿佛無生機地躺在那兒,蕭墨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看不下去了。
一而再,再而三,怎麼就要如此折磨楚驚瀾,人的成長非得如此慘烈嗎?
可他都下定決心了,卻在宛玉的劇情上碰了壁。
無論他怎麼算,都是個死局。
因為宛玉是自己存了死誌。
哪怕楚驚瀾同意讓他附身,去殺了宛玉劇情中重要角色,也改變不了宛玉的心。
蕭墨在無力中明白,係統說的話是對的。
所以他不要楚驚瀾的謝,他現在隻能給楚驚瀾一些藥,和他說說話而已,救得了什麼呢。
蕭墨狠狠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暫時不去想宛玉,悶著聲音開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楚驚瀾身上沒有勁,但他突然也很想說說話,於是慢慢給蕭墨說來:“楚家要臉,不會放著我病死,藥就算減到一天一頓,也多少會給。而且我、咳,我……”
後麵一個字,他半晌沒有說出來,艱難許久,又才慢慢說了下去:“……我廢了之後,不會再有人刺殺我,包括楚鬱生都更想看我活著受罪,生不如死,我暫無性命之憂。”
他還清楚某些人必定會把沒能救了所有人的事也怪在他頭上,但即便找他麻煩,一時也不會在主家下殺手。
蕭墨光是聽著,心頭又酸了酸,剛才就算手再疼,也該多抽楚鬱生兩巴掌。~思~兔~在~線~閱~讀~
楚驚瀾早知人心,所以把什麼都看得分明,他描述的,和楚家的打算分毫不差。
“我沒用了,他們犯不著禁製拘著我娘,雖然跟我計劃中差得太多,但我至少可以帶她走了,她每日的用藥我會再想辦法。”
宛玉每日的用藥是一筆大花銷,不是一般人家負擔得起,蕭墨聽到他提起自己的娘,心顫膽寒,終於忍不住轉過身去,手指抵在床邊,聲線差點穩不住:“如果她不想跟你走呢?”
“你擔心她神誌不清,不肯跟我走?”楚驚瀾想岔了,“這不是問題,我能帶她走的。”
蕭墨張了張嘴,什麼話都沒能說出口,又慢慢轉回身去。
“我們先去渭城,至於我,當然沒人願意一直當個廢人,總要想想辦法,如果什麼路都走儘了依舊治不好,那時候再說。”
蕭墨知道,隻要有機會,楚驚瀾終其一生都會尋找恢複修為的路子,絕不放棄,他就是這樣的人。
楚驚瀾緩緩將視線挪動,落在背對著他,似乎還在生悶氣的心魔身上,嗓音雖然一貫古井不波,但卻不再是冬日裡寒涼的井泉,隻是一汪清淡的水:“我要是真好不了,你會怎麼樣?”
你當然會好,蕭墨心想,不存在你好不了的情況,所以假設不成立。
“不知道。”蕭墨說,“你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自然跟著你邊走邊看吧。”
楚驚瀾發現心魔或許真的不在乎本體這個殼子,真的從未打算奪舍,而且……還不在乎心魔自己會不會消失。
豁達得完全不像一個魔。
也幸好他是這樣的性子,所以楚驚瀾不曾從他眼裡看到對自己的憐憫或唏噓。
這樣就好。
他不需要任何憐憫。
蕭墨看了看天色:“你身體沒好,多休息會兒吧,睡眠有助於身體恢複。”
楚驚瀾嗯了一聲,他側過身,閉眼前,再對蕭墨說了聲:“抱歉。”
蕭墨一把拉過他的被子蓋上:“睡吧你!”
楚驚瀾不再強撐,在被褥的溫和裡閉上了眼。
這一覺倒是睡得比之前安穩許多。
*
楚驚瀾蘇醒的消息被侍從報上去,家主長老隻不鹹不淡讓人帶話好好休息,完全不踏足他的院子。
楚小十讓人送了些藥來,被楚驚瀾救下的其他世家的人,出於情麵也得送禮,但好東西都讓楚家扣下了,隻意思意思給他的院子勻了一些藥材。
蕭墨從商城換的藥又給楚驚瀾續了兩天,二品的靈藥也起不了什麼效果後才停下,他這一身傷還需得養。
積分被楚驚瀾花掉大頭,係統都在歎氣,勤儉持家的宿主結果用積分便宜了彆人,蕭墨隻說:“積分本也是從他身上掙來的,花給他,用就用了吧。”
蕭墨看到侍從們也敢私扣藥材時,便出手拿了些藥放進包裹裡,本來就該是楚驚瀾的東西,蕭墨的行為都不能算偷,不過是從他們手裡搶回來罷了。
又三天後,楚驚瀾勉強能坐起,但無法走動,他急著想恢複行動能力,好安排娘親的事,他打坐調息,可丹田如今就是個沙漏,即便從周圍彙聚來靈力,也根本留不住,反而因為經脈滯澀惹得渾身巨疼。
比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