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記得,他?最愛的人,為他?手刃過曾經的愛人,為他?甘願放棄自由?,為他?放棄堅持了十?幾年的信念。
他?得到的也?不少。
他?嘗過的甜不多,可這些,差不多足夠他?的餘生回味。
“容厭。”
他?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晚晚的聲?音。
晚晚掀開車簾,起身追到了車轅處,容厭剛一回頭,就看?到晚晚從車上跳下來,飛撲入他?懷中。
容厭張開手臂擁她入懷。
烈陽融化在?她衣角發梢,她好像一束光,強烈地奔湧到他?身上。
珠翠碰撞,發出的聲?響清脆悅耳,更加明晰響亮如同擂鼓的,是他?心動的心跳聲?音。
就像一年前的嘉縣城門處,馬背上紅衣的女郎仿佛攜著漫天?的霞光,冥冥注定,落入他?懷。
思及過往,容厭眼眶忽地發熱。
晚晚抱緊他?,她用儘全身的力?氣去?擁抱他?,臉頰埋在?他?頸側,深深的擁抱,就好像要將對方死死黏在?自己身上,融為一體一般。
晚晚感受著他?攬著她腰身的手越收越緊。
準備了那麼久的分彆,就這麼到了?
她就要離開了?
晚晚拚命地抱緊他?,湊在?他?耳邊,她想再強調。
她會?回來的,她不是要舍棄他?,她愛他?,她可以接受分彆,但不接受真?的與他?斷開。
這些時日,%e5%90%bb他?,抱他?,她無時無刻不在?意識到容厭對她的吸引。
前世不設心防輕而易舉就喜歡上他?,這一世再深的忌憚和抵觸,也?還是沒壓過源自靈魂深處的吸引。
晚晚扯起唇角,隻輕輕道:“我好喜歡你啊。”
她狠心地不說讓他?等她,也?不再強調她會?回來。
痛吧。
腐肉總要用最乾脆利落的刀去?挖乾淨。
他?信她會?回來也?好,他?不信也?罷。
他?不想讓她忍受他?無緣無故的不安和情緒,他?想留下最後?的驕傲。
都可以。
晚晚從他?頸側抬起頭,看?著他?,眼眸中是濃重的占有欲望。
她會?在?合適的時候回來的。
車隊、宮人分立在?官道與城門兩邊,靜靜等候這漆木馬車下緊緊擁抱的兩人分開。
出宮來的人都身著常服,來往行人看?多了離彆,在?城門處看?到這樣濃情蜜意的年輕夫妻,也?隻是因為他?們過於出眾的外貌和華貴的衣衫而多看?了幾眼。
行人越發多了起來,馬車先駛遠了些。
日頭也?漸漸升高。
無人催促,可不管多麼緊密的擁抱,兩人心底都清楚。
離彆就是離彆,今日就是今日。
緩緩鬆開手,晚晚從容厭身上跳下來,紫蘇走上前,為晚晚帶上遮陽的冪籬,她正要再退開,留給?兩人難舍難分的空間,晚晚忽地握住她的手臂,微微笑著道:“時候也?不早了,走吧。”
容厭沉默地看?著她。
晚晚折身再次麵對著容厭,隔著半透明的薄紗,容厭看?不真?切晚晚的麵容,晚晚模糊能看?清容厭的眼睛。
他?好平靜。
晚晚鼻子有些酸,她揚起笑容,輕輕朝著容厭點頭示意。
“我走了。”
好一會?兒沒聽到容厭回答。
容厭才反應過來,他?剛剛想要“嗯”一聲?回應,喉間卻哽澀到沒能出聲?。
他?再次應道:“好。”
嗓音已經微啞。
晚晚轉過身,背對著他?,眼前人來人往,高大的楊樹下,車隊就在?前方等著她。
容厭站在?上陵的城門之下,平靜地看?著她走遠,他?是用儘了此生最大的自製,才在?這一刻沒有上前抓住她、阻攔她,牢牢鎖她在?身邊。
直到看?到她一步步背離他?走遠的背影,分彆的真?切痛楚才在?心口彌漫開。
鋪天?蓋地。
何其殘忍。
她往前走了幾步,忽地如有所覺,她轉過身。
容厭仍舊站在?原地,像是在?等著什麼。
她回眸的那一刻,晚晚真?真?切切地看?到,他?蒼白的麵容分明平靜到冷淡,一滴淚卻從他?那隻完好的眼睛中,倏地滾落,眼眶暈紅。
琥珀浸沒水底,晶瑩剔透的淚水砸落在?黃土地麵,晚晚看?得那麼清晰。
他?那麼平靜地哭了。
容厭幾乎不曾落過淚。
痛到極致也?不曾哭過。
她隻見過一次,這是第二次。
痛楚一刹那似乎從他?蔓延到她身上。
晚晚眼眶發熱,心口一抽,刺痛如錐,她下意識抬起手捂住跳亂了一拍的%e8%83%b8口。
即便如此,她也?沒再朝他?靠近一步。
容厭想,往常,總是他?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再等著她回來。他?總是不舍得她離開。
這次是真?的不挽留了。
這次,他?先轉過了身。
晚晚腳步一僵。
她看?著容厭轉過身,而後?慢慢走入上陵皇城。
巍峨的城門高聳,戰火的痕跡早已被嶄新的紅漆掩蓋,城牆的磚瓦一塊一塊磊起皇權的孤絕至高。
他?依舊身著玄色的衣袍,厚重又?尋常的顏色在?他?身上卻與所有人都不同,是格外的料峭矜貴,軒然霞舉。
她的容厭世無其二。
衣袂隨著他?邁開的腳步散開,一步一步,晚晚站在?城門之外,看?著容厭慢慢走進城門,隱沒入人海,再尋不見。
又?駐足好一會?兒,晚晚狠下心,轉身決然地往車隊走去?。
她獨自踩著腳踏上了馬車,車隊早已整裝待發,待她坐穩之後?,離開上陵的車隊便上了路。
城門處日日都會?上演各種各樣的分彆,再如何難舍難分也?不會?過多引人注目。
晚晚就這樣離開了上陵。
容厭登上城門最高處的瞭望台,玄衣被高處的狂風吹得獵獵作響,他?垂眸望著官道上的車隊漸行漸遠。
烈陽高照之時,車隊在?視野中隻剩下幾個小點。
日影偏西之時,窮儘目力?,一無所獲。
容厭在?烈日之下看?了太久的右眼生疼,他?唇色慘白,身體細細發抖,抬手按在?闌乾上,身子微微前傾,勉強才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他?長睫顫顫閉上,幾乎呼吸不上。
心痛原來真?的會?讓人身處在?烈日之下,也?隻能感覺到無儘的寒冷。
他?與晚晚之間的聯係,今日起,便真?的斷了。
容厭沒有晚晚了。
第106章 春纏(上)
那一年, 是建安四年。^思^兔^在^線^閱^讀^
金帳王庭納入大鄴版圖,劃遼東、遼西?二省,秋後開恩科, 廣納賢才, 朝廷猶如時刻也停歇不下的陀螺, 飛速運轉。
容厭一開始總是病倒, 發起高燒昏迷後,半夜驚醒,總是重複地叫著一個人的名字。平日裡, 即便?隻是聽到誰不經意說到一個“晚”字,都?會惹來他片刻的怔忡。
漸漸地, 宮中眾人?默認了, 誰也不會在他麵前提起任何與皇後相關的事?, “晚”字約定俗成地成為了皇宮之中的避諱。
太醫令已經年逾七十,早就請了想要告老還鄉的旨,眼下他遲遲沒再有下文,一次容厭問起時, 太醫令改了主?意,決意再鞠躬儘瘁幾年。
容厭淡聲應了。
他料得到,晚晚臨走前,應當是與太醫令商討了許多, 隻是他與太醫令會麵時, 誰都?未曾提起過晚晚半個字。
從炎夏步入深秋,梨花也次第凋謝, 時間久了, 容厭總算不再常常纏綿病榻,精神漸漸也有了好轉。
朝政上, 紛至遝來的政務忙得眾臣暈頭轉向?,容厭的精力也全都?撲在了國事?之上。
隻偶爾,他會獨自登上城樓,望著遠方迢迢的官道,沉默地從天亮等到天黑。
這一年的桂榜公?布後,上陵迎來難得熱鬨的一段時間。
舉子要趕來皇城準備明?年的春闈,年底那些需要述職的各地官員奔赴而來,天下英才齊聚,將雪白的梨城變為了金黃的寶地。
曹如?意成了容厭身邊的大太監,伴君如?伴虎,他極為機敏地練就了察言觀色的好本事?。
一年多之前,宮中人?人?都?怕禦前伺候,生怕一不留神惹了陛下,得個屍首分離的下場,而如?今,陛下變得格外勤政,也格外沉默,待宮人?也疏懶遷就,不願分神多搭理半分。曹如?意日日隨侍在側,熟悉了陛下的習慣,便?輕輕鬆鬆也能過得如?意,整個人?漸漸發了福。
皇後還在時,後宮中就沒了人?,如?今皇後也離了上陵,有些膽子大的,不知道是為了身後的主?子還是自個兒,塞了足足的金玉到他袖子裡,詢問陛下對?枕邊人?的口風。
曹如?意能收的收,不能收的一動也不敢動,但不管是誰,問就是搖頭。
他心裡門清,他眼見著皇後娘娘從葉貴人?坐到皇後的位置,從上陵到嘉縣,從折霜殿到椒房宮,如?今皇後娘娘雖然出?了宮離了上陵,陛下平日也什麼都?不說,但他心裡也琢磨著,其實陛下還是一直在等著。
朝會不是日日都?有,容厭也不是日日都?得不了閒,他沒有多少享樂的興致,做完了每日要做的政務與武藝,除了會上城樓遠眺,便?是去琴室調弦撫琴。
琴聲斷斷續續,時有時無,不成曲調。
曹如?意偶爾也會看著地上的秋霜歎氣。
這居然就是大鄴最尊貴的人?,日複一日孤寂無聊的行程。
一日重複一日,冷得很啊。
這一年的中秋節,晚晚未歸。
到了年底,宮宴結束後,晚晚依舊未歸。容厭等了許久,寂寂深夜之中,他獨自將一杯杯酒液灌下,喝到爛醉,一地空瓶之中,他又?紅著眼眶,推開空蕩無人?的椒房宮大門,獨自宿在了空無一人?的後宮。
時間一日日過去,年底過後,又?是一年陽春。
梨花接上雪化後的雪白,漫天的銀裝之間,點綴上了柳綠與花紅。
花朝節,容厭獨自去了江南景。他在堂中撫了幾首曲子,編織了新一年的花冠,等不到人?,而後將這花冠放入了流水之中。
春日未歸。
到了槐香陣陣,夏日忽至,距離晚晚離開已經有了整整一年。
容厭立在城樓上,從拂曉等到明?月高懸。
依舊未歸。
夏至之後,是又?一年的霜秋、中秋節、年底。
桃花開了又?謝,梨花漸漸凋零,紅楓遍野之後銀裝素裹。
等了又?等。
這一年,容厭在除夕夜撫斷了三根琴弦,琴聲嗚咽到天明?。
四季輪轉,陰陽交替。期間,容厭無端端又?病倒過幾回,閉眼夢裡是她?,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