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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薄幸 漁燃 4405 字 6個月前

看了容厭一會?兒?,便又退回他自己的位置上。

他和容厭認識時,也不是皇帝與臣子這般身份。

四下無人,張群玉隨意?閒聊了兩句,“當年,嘉縣張家被嫁禍,家破人亡,我逃入上陵申冤又幾多坎坷,險些想要去?匪寨當軍師來著,誰知道,我居然是當著陛下的麵,爛醉後說要反了這破朝廷。後來,陛下指點我應當如何為張家昭雪,條件是我為陛下一人所驅使。就在那時的昨日,我還在絕望之下口口聲聲放話要反,當時眨眼立刻便應下,陛下當年沒問我為什?麼那麼快改了主意?,我那時也說不出?口。”

“陛下,當年你?隻有十幾歲,還是楚太後手底下的傀儡,可心?性、手段、思慮之周全,讓群玉覺得,大鄴不管早晚,都隻能是陛下的。群玉想要為生民立命,為陛下做事,是最佳的選擇。後來也確實如此,我想做的,陛下都允了。而陛下所謀,從未有空,也從未有錯,任何情緒都撼動不了心?神?。讓我覺得……陛下你?真的不像個人。可也就是這份不像個人,才更讓我全無顧忌地為陛下鞠躬儘瘁。”

他笑了下,“如今,陛下終於沒有那麼不像人了。”

他早就發現,容厭會?被影響了,對他這個外臣帶了情緒,處理政務也慢了下來。

而今日,也犯了那麼明顯的疏忽。

即便這隻是一個名字,這樣小、這樣明顯,甚至沒有出?禦書房就已經被發現。

容厭已經寫完了新的一張敕牒。

他沒有答話。

過了一會?兒?,才像是一點不在意?一般,神?色姿態也和往日沒有半分不同?,淡淡道:“孤本來就是人。”

是人就會?犯錯。

聽?到?容厭隻抓著那一句答,張群玉覺得有趣,卻也不再說什?麼。

是人就會?犯錯。

這隻是一件小事。

張群玉走後,容厭卻忽然叫饒溫進來,將?今日所有還能召回的文書全部找回來。

他批複完書案上的密函,而後自己忍著高燒的難受,將?所有文書全部再複核檢查一遍。身體再難受,他也強撐著,一份份親自查閱過去?。

他不能再有錯。

一直到?深夜。

禦書房中隻剩下他自己和等著將?文書密函發出?去?的饒溫。

容厭合上最後份密函,近乎崩裂的精神?緩和了些。

沒有了。

幸好沒有了。

隻有張群玉找出?的這一個錯處。

容厭看著最後一分文書被送出?去?,低頭以手撐著額頭,長睫細細地顫唞。

他……怎麼會?出?錯呢?

政務,朝事,本就是沒有那麼明確對錯之分的地方,立場和結果比對錯重要得多,賞罰對錯,隻是依據達成目的與否判彆。

那麼多年,他自己都習慣自己在權力?上的周全和完善。這也是他從小到?大,抓得最緊的東西,最不可能犯錯的地方。

……他握得那麼緊,還是會?失去?,什?麼都留不住。

-

今晚又到?深夜容厭才回椒房宮。

晚晚已經沐浴過,靠在床頭,皺著眉讀著一本醫術,手中捏著的墨筆懸在半空,墨跡微乾,顯然是困惑於這頁醫書百般不得解。

容厭終於從外麵回來。

他和往常一樣,解下`身上滿是寒意?的氅衣,先在外間?的明火火盆處將?身上的寒意?烤去?,直到?周身不再冰冷,帶上一層暖意?之後,才往裡間?走去?。

晚晚看到?他,也不再看醫書,起身將?書和筆都放回到?書案。

容厭看著她,她這樣,就像是在等他一樣。

可他沒有因此生出?半點欣喜。

他要做那些政務,她醫術那麼好,她本就該有更廣闊的路,天南海北,她應該無拘無束。醫者之道,哪一條都不應該是在區區一間?宮室之內。

為什?麼是要她等他呢?

他好像每一刻都在生出?一些此前從未有過的思慮。

可這些思慮……猶如萬蟻蝕心?。

容厭隨她一起走到?床邊,而後忽然抱住她,帶著她一起倒在床褥間?。

晚晚皺著眉,沒有推開他,到?最後被他抱著壓在他身上。

他因為病著,其實沒多少力?氣,隻是借著這樣她伏在他身上的姿勢,靠著身體的重量,讓擁抱緊密地似乎密不可分。

似乎是因為病著,他的身體還在微微顫唞。

晚晚懶散地將?臉頰埋在他頸間?。

他周身那股淡淡的香息今日似乎也有了些不同?,不再是輕輕冽冽的氣息,而帶上了一絲熱意?。

他身體向來溫度偏低,今日卻滾燙。

晚晚讓他抱了一會?兒?,而後道:“燒還沒退?你?的身體禁不住降溫的猛藥,隻能溫和一些,今晚的藥你?沒讓曹如意?為你?準備嗎?鬆開,我再去?煎藥。”

他已經燒了整整一日了。

高燒那麼久,不是小事。

容厭不鬆。

晚晚有些莫名其妙。

她想撐起身體,從他身上下來,掰開他的手之後,晚晚翻身到?他身側,容厭又抱過來,將?她抱緊在身前。

晚晚深深呼吸了一下。

“容厭。”

晚晚又要推開他起身,容厭聲音啞著,帶著一絲極為不明顯的顫,道:“今晚繼續試藥吧,我還想要你?和昨晚一樣,再狠一點也可以……繩子我也準備好了,快一些……好不好……”

痛也好,她給他的,他都想要,他想立刻就要。

晚晚怔了下,反複確認了兩遍,他都在說些什?麼。

她手中被塞了一團粗糙的東西,晚晚側頭看了一眼,是一團麻繩。

她用力?從他懷中掙開,坐在他身側,隻覺得荒謬,“容厭,你?清醒嗎?”

容厭睜開眼睛,他眼眶微微紅著。

“我清醒。”

晚晚皺緊眉頭看著他。

看著她澄澈而壓抑著不解煩躁的眼神?,片刻之後,容厭喉結滾動了下,而後側過臉頰,道:“沒什?麼。”

他自我厭棄地抿緊唇,聲音低而嘶啞。

“隻是失控了些,睡吧。”

晚晚眉頭依舊沒有鬆開。

她剛想說些什?麼,門外忽然被拍響。

“急報——”

“陛下,邊關來了急報!”

是曹如意?的聲音。

晚晚將?麻繩丟開,讓到?一邊,低眸將?自己被扯地開了些的領口整好。

她手指觸到?自己衣襟,卻發覺,容厭還是躺在床上,眼睛也不睜開,就好像沒聽?到?外麵曹如意?的急報一般。

晚晚皺眉出?聲道:“不出?去?嗎?”

容厭伸手握住她的衣角,臉頰貼著錦被,靠近過來,幾乎稱得上溫順地依偎在她身邊。

他沒有回應。

他想起了那張他寫錯的文書。

他聽?到?過、看到?過太多人的否定了。

遞到?他麵前的奏折,其實不乏有罵他的,有時候罵他優柔寡斷,有時候罵他冷酷殘忍……

他殺過許多人,多難聽?、多惡毒的罵聲,他都聽?到?過。

他其實一點也不在意?,也不覺得自己有錯。

唯獨……張群玉什?麼難聽?的話都沒有說,隻是那麼簡單地指出?他的錯處。

幸好張群玉指出?來了。

他也……確實錯了。

那麼簡單的文書,他居然也能寫錯名字,寫錯人。

他為什?麼又犯了錯?最擅長的也在犯錯。

容厭不想看到?自己有錯。

他不想再看到?自己是錯的。

心?口彌漫開的厭棄之感,讓他太迫切想要用另一種感受去?彌補。

可是……他又想到?,晚晚為什?麼非要滿足他、陪著他?↑思↑兔↑在↑線↑閱↑讀↑

容厭啞聲道:“我不想去?。”

他一想到?政事就會?想起那張被他撕碎的文書。

晚晚愣了一下。

“陛下?”

容厭將?嗓音放得很軟,像是商量,像是撒嬌。

“我病了,不舒服,很難受。”

晚晚怔忡茫然地看了這樣的他好一會?兒?,才耐心?道:“我去?給你?煎藥,邊關……北境是不是有戰事?你?不去?看一看到?底是什?麼消息?”

容厭手指死死陷在錦被之中,所有力?道都抵銷在雲被的綿軟之中。

他抬眸看了看她。

他是躺著的姿態,這樣抬眸看她,修長的眼眸便睜圓了,眼瞳的色澤像是一顆極為清透的淺茶色琉璃珠,這一刻,他看上去?柔軟地好像完全無害,一陣風吹好像都能傷害到?他。

容厭很快垂下眼眸,低聲道:“說笑的,我這就過去?。”

他強撐著起身,穿好外袍,便往外走。

晚晚在他身後道:“我讓人煎好藥,給你?送過去?。”

容厭轉過身,點了點頭,便出?了寢殿。

晚晚擰著眉。

容厭,他今晚不太正常。

-

當夜,重臣齊至皇宮。

金帳王庭從燕關欲南下,燕關被圍,鎮北將?軍守孤城。

容厭早就準備了方案應對。

如今的局麵,開戰對兩國?都不是什?麼好事,可金帳王庭要戰,大鄴同?樣不會?退縮。

補充的糧草輜重即刻上路,上陵四麵的四大營精銳王師明日一早前去?支援,另北境周圍大營即刻調兵。

都是他早就準備好的,今晚,也隻是按照他的原定的計劃執行而已。

這個時機,楚行月手中地形圖和布防圖的必要性,便再明顯不過了。

他說是見?到?容厭才會?交出?這兩張圖,可是這個關頭,見?或者不見?,楚行月都必須交出?來,還得主動交出?來。

但是,容厭今晚不想見?他。

不想見?任何人。

重臣散後,容厭將?張群玉留在宮中,兩圖之事交給他今晚來處理。

另外……

他強擠出?精力?,布置了接下來幾日,各項事宜應當怎麼去?處理解決的思路。

有饒溫、張群玉、晁兆,還有幾位老臣,就算在他病倒完全不理事的情況下,他們?也能撐上幾天。

做完這些,容厭扔下了手中的筆。

玉質的筆管撞到?被推到?書案邊角上的一個琉璃擺件上,清脆一生撞擊聲響,玉筆和琉璃齊齊墜落,摔在玄青的堅硬地磚上。

地上琉璃碎片粼粼光斑破碎了滿地,玉筆滾落到?牆角,依舊完整而名貴。

他看著地上碎成一片的琉璃,手指微微顫唞。

這尊琉璃極為漂亮,極為難得才燒製出?那般美妙的清透青碧色,即便和碧玉放在一起,看上去?也絲毫不遜色。

可這琉璃和玉一起摔在地上,隻有琉璃粉身碎骨,一片狼藉。

好像不管怎樣,就算琉璃能變得看上去?和玉看上去?一樣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