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前世,這場瘟疫最後是怎麼解決的?”
影子淡淡道:“我不知道。”
前世,她被送回了宮中。
她被送回來時,那是六月初。她在宮中,和徽妃等人爭鬥,吃了虧,也害了人。她滿心以為,是容厭自己走不了,卻在意她的安危,到了嘉縣邊上?,也還是讓人將她送回了宮中。
這一等,就?是兩三個月,從季夏一直到秋意轉濃。
容厭平安回宮,京中倒了一大片世家,這幾個月君主?不臨朝,朝堂也居然維持著岌岌可?危的平穩。
那一日?,霜重楓紅,她等在宮門?出,從早到晚,終於看到帝王的儀仗出現在眼前。
她哭到顫唞,拚了命地?奔向他,卻被禁衛攔下。
容厭看到她,抬了下手,才被放行。
她撲到他身前,他側了側身子,單手攔住她,沒讓她撞到他懷中。
他低眸看了她一眼,淡淡說了句,“先回去,明日?再去看你。”
京中堆積的要事太?多,她這些時日?也知道,更明白身為帝王的容厭,其實一日?沒有多少能空出來的時間,更遑論?今日?。
她忙不迭點頭,隻記得,他回宮後,隻見了她。
那時看不清,此時再看。
今生的她,奔向他的那一刻,是他將她擁抱進懷中,用力將她抱緊,還當?著那麼多的人,抱著她走進營帳。
他可?能都不覺得他會在意這些。
可?是,他是在意的。
晚晚打?斷回憶,“我要知道藥方,你知不知道有哪些藥?”
影子慢慢講完,淡淡道:“這場瘟疫後來是染病的全死了,才結束的,你說呢?”
晚晚又一次問:“後來不可?能沒有人鑽研過。”
影子笑了:“你學醫,會一心埋於醫術,可?我不曾學過,我學的是容厭教?我的心機權術,就?算後來有,你覺得我會知道?”
晚晚不想再多說,就?想要從夢中醒來,影子忽然道:“我隻知道,後來那藥方與容厭有關。”
晚晚愣了下。
怎麼可?能?
容厭又不會醫術。
影子慢悠悠道:“我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可?是這瘟疫的方子,最後是在宮裡,在容厭身邊製出來的,許是他找了彆的醫者來罷。”
晚晚醒過來,外?麵晨光熹微,桌上?煮好的茶微微冒著熱氣,容厭已?經出了門?。
接連幾日?的光景在醫書與方劑之間匆匆而過。
這幾日?,她和容厭幾乎沒有碰過麵。
他回來時,她已?經入睡,她醒過來時,他早已?出門?,隻偶爾給她煮一壺茶水。
晚晚想了想,他這些天,每日?最多也就?隻能睡兩個多時辰。
她的方子在經過她又幾次去醫館診脈之後,也已?經有了眉目。
她用藥險,可?想了這幾日?,最終也隻能確定下來這張藥方。
看著上?麵的用藥,她默不作聲?,又將這藥壓在底下,並不打?算拿出來。
若用了她的藥,染病的人死了,她都會覺得是死於她的方劑配伍。
但是用前世的法子,那便必得兩三個月。
容厭前世是怎麼找人製出來的藥方?
晚晚眉心緊鎖著入睡,朦朧之間,她忽然察覺,身側還有一個人。
燈火被燈罩籠著,光芒柔潤,她睜開眼睛,便看到容厭靠坐在床邊,對著朦朧的光線看著手中的密函,發現她醒過來,容厭放下手中的書信,手探過來摸了摸她的臉頰。
微微溫熱,並不燙。
方才回來,發現她臉頰不正常的燙,他一靠近,她便抱過來,用他的手去給她解熱。
摸出她額頭不燙,才發現是帳中冰鑒都化了,她也沒去說讓人補上?。
容厭問道:“近日?如何?”
晚晚拿他的手冰了會兒臉頰,並不起?身,“不好。”
“孤去同太?醫令說一聲??”
晚晚不太?想說話,“不要,我寫不出來。”
容厭被逗笑了,將她抱起?來,笑著道:“每日?不都寫著方子了嗎?”
晚晚也無處可?說,此時初醒,月光些微,天然形成的舒適曖昧氛圍之下,她輕聲?道:“吃了我的藥,可?能會先被毒死。”
容厭頓了一下,看著她的眼眸微微深了些,問:“你是製出了能解瘟疫的藥。隻是用的藥藥性卻可?能會過於猛烈讓人身體受不住?”
晚晚悶悶應了一聲?。
容厭笑了出來。
“你是神?醫嗎,這才幾日?。”
她是江南戲稱的小醫聖,神?醫駱良是當?代醫聖。
晚晚沒有說話。
容厭垂眸拿起?她一隻手,微微抬高了些,放在燈燭之下看了看。
她十指纖細,手臂也細,卻不是全然柔弱的細弱,即便沒有用力,能看到肌骨的線條飽滿流暢,不是完全柔弱的人可?以擁有的。
掌心許多處,還有著微微的繭。
許是為了瞞過他,這一年多不曾碰過醫藥,薄繭在肌膚上?也並不明顯。
他指尖劃過她掌心。
晚晚困倦著,卻還是被癢的笑出來,將手抽回來:“陛下,我癢。”
容厭問道:“若你可?以試藥。”
晚晚想了想,“兔子。”
容厭看了她一眼,“你也要兔子?”
晚晚沒注意到他口中的“也”,低聲?答道:“一隻就?夠了。”
再多也試不出結果,兔子和人畢竟不同。
容厭應了一聲?,“何時給你?”
“儘快,那便明日?吧。”
容厭笑了出來,“那麼急?”
晚晚點頭,“急。”
找一隻兔子,隻給一點點藥性,若死了,她便不用再試了。
容厭歎一口氣,掀開燈罩,光芒透出來,他披衣起?身,到書案前鋪紙寫信,晚晚等了一會兒。
容厭一連寫了數十封,最後才一一封好,出門?送出去。
第二日?,容厭同樣一早出門?去。
晚晚又竭神?調整了一味藥的劑量,午後去了一趟醫館,死去的屍體生出瘀斑,被人蒙著臉抬出。
她疲憊地?隻看了一眼,照例頂著周圍冷漠的目光,找到幾人診脈後問了近日?用的藥,腦海中不斷琢磨著如何改變配伍。
晃神?間,她回到營帳前,卻看到周圍圍著許多禁衛。
晚晚愣了愣,看到晁兆在門?邊,立刻跑過去,問道:“這裡出了什麼事?”
晁兆眼中隱隱有悲有憤。
“是陛下他……”
他怒道:“陛下他昨夜怎麼忽然又改了安排,今日?遇刺。”
晚晚靜靜聽著,臉色沒有什麼變化。
容厭若是兵行險招,讓自己受傷,並不會讓她驚奇。
晁兆悲哀絕望到捂臉痛哭出聲?,傳音入她耳:“劍上?沾了染病之人的血。”
晚晚腦中嗡鳴一聲?,她忽然震驚到幾乎顫唞起?來。
他做了什麼?
他要做什麼?
第24章 藥師佛(一)
“冤”字怎麼寫?
囚兔於籠中。
容厭幼時在懸園寺長大, 讀的?是萬千經藏,食的?是山林素味,他第?一次摸到兔子, 是在裴露凝受淩遲之刑那日。◆思◆兔◆在◆線◆閱◆讀◆
懸園寺被禁軍封鎖, 淨明問裴露凝, 她想要?什麼?
裴露凝溫柔的視線望著他, 卻隻微笑著說,她想要?一隻兔。
而後,她左手提著關著兔子的木籠, 右手牽著他,走到小院前的?溪水邊。
裴露凝問他:“琉璃兒, 宮裡……是皇後給你賜的?名?是哪個字?”
他回答:“厭。”
裴露凝怔了?怔, 忽然笑起來?, 笑得卻難看極了?,俯身緊緊抱住他,眼淚滴落如同斷線的?珠串。
“我的?琉璃兒……厭,她便這般不加掩飾了?嗎?”
裴露凝苦笑一聲, “也是,這哪是容家的?江山,分明已是她楚家的?。我、容澄,誰能讓楚家、讓她有半分忌憚?”
他隻看著籠中的?兔子。
裴露凝也看過來?, 漸漸冷靜下來?, 問:“知道冤字怎麼寫嗎?”
不等他回答,她顫聲笑著:“我教你。”
她握著他的?手, 拔下發上木簪, 掐住兔子的?脖頸,將它?生生紮死, 血水染紅了?清溪。
都說兔子不會叫,可這個時候,它?會叫的?。
他睜大了?眼睛,手指止不住地微微顫唞,血液第?一次那樣快速奔湧,心跳狂烈,讓他分不清那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情緒。
他看著裴露凝將兔子狠狠開膛破肚,料理?乾淨,放在架子上烤。
肉被?灼出的?味道散開。
裴露凝逼著他第?一次嘗了?葷腥,他捂著脖頸乾嘔。
自有記憶,從來?都是在寺中,讀經學?佛的?他,不曾沾染業障,不曾造任何殺孽……
裴露凝含著淚光,笑著道:“兔在籠中,冤冤不儘。它?長在林間、生性?善良,從沒做過壞事,可它?身陷樊籠,弱小不堪,跑不了?、動不得,隻能受人欺淩,受儘無妄之?災。”
“琉璃兒,這就是無能的?下場。”
裴露凝隻是裴家不知道旁了?多少係的?獵戶之?女,容澄被?楚家選中,才登臨皇位,兩個沒有野心、沒有邪念的?人,可憐地相愛而依偎取暖,又最是弱小。
這是原罪。
後來?,烤兔子的?火堆還沒熄滅,便有禁衛將兩人帶入一間暗室之?中,僅有一座火爐猙獰舞動。
裴露凝受了?淩遲。
她看著她,仿佛還在重複那句話?。
這就是無能的?下場。
她越來?越疼,慘叫聲越來?越喑啞,看著他的?眼神也開始有了?恨意?。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走近了?刑架。
沒有人在意?一個稚子,命令便是讓他看著就夠了?,他就算走近了?,又能做什麼?
下一刀還沒片下去,卻見裴露凝睜大了?眼睛。
那個無人在意?的?稚子,不知何時從刑架上取下一把匕首,插進了?他娘親的?心口。
裴露凝低眸看著他,她的?臉也被?劃過幾刀,血肉模糊。
她一張口便是血湧出來?,卻是笑了?出來?,“你……確實?不像我,也不像容澄。”
她的?孩子,名字是她從最喜歡的?經書裡挑出來?的?最喜歡的?兩個字,生得那樣漂亮,可從小到大 ,不曾笑,不曾落過淚,不曾違逆過她,安靜地像寺廟裡的?泥胎木塑。
是她的?孩子,也是讓她遭受這一切的?元凶。
她愛也恨。
臨死前,卻讓她分不清,這泥胎木塑裡的?,到底是神佛還是魔鬼。
容厭想,若裴露凝的?原罪是無能弱小,那他生來?便是導致她沉淪地獄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