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色淺,漠然而剔透,此時卻若有若無含著一縷笑意。映入這雙眼中的昏黑的宮殿,如潛伏在其中的凶獸怪物,眸中被宮燈照入星點光芒閃爍,讓她想起光打在刀劍那般的鋒銳逼視,帶著極為張揚不羈的侵略意味。
晚晚長睫如蝶翼輕震,眨動兩下,目不轉睛看了他一會兒,又姿態自然地側頭去看了看旁邊的宮門,一舉一動,渾然天成。
折霜殿。
那麼快就到了她的寢殿。
她低下頭,錯開他的目光,還想繼續把字寫完,容厭忽然捏住她的手腕。
他冰涼的手指觸上她%e8%a3%b8露在外的手腕肌膚。
她手指被冰得縮了縮。
容厭低眸看了看她的手腕,纖細而柔軟,他指腹和她腕上紅痕重合。
隻需輕輕一捏,彆說紅痕,捏斷都可以。
手指轉了一圈手指上的黑色戒環,上麵鐫刻的卍字紋路緩緩烙進指腹。
晚晚視線追隨著他的目光,也去看了看她的手腕。
他手指很冷,可這次,她沒覺地疼,甚至這種冰涼的溫度還舒緩了些之前留下的腫痛感。
她眨了一下眼睛,抬起眼眸,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容厭神色不明。
他垂在身後的另一隻手又摩挲了一下戒環的刻畫,指腹下,一百零八個卍字密密麻麻。
若在他掌心寫字還能用她無奈又大膽來解釋,可這接連著的不清不楚……總不能說她還是無意。
是又要自作聰明,和他玩若有似無的調情戲碼啊。
容厭懶散鬆開手。
早些時候,他還有些興致瞧一眼,可惜,如今沒幾分興趣了。
他抬眼看了看上方折霜殿的名字,對她笑了起來,道:“進去吧。”
看到容厭的笑,晚晚愣住。
陛下神姿高徹,殊色清舉,他笑起來似琳琅珠玉,燦若披錦,可這一刻,她卻覺得這笑意有些邪性的惡意。
方才那般還好好的……她應當沒讓他覺得冒犯。
都到了她門邊,他今晚,不留在她這兒?
門邊朱纓已經在等候,聽到容厭的命令,便走上前來,想要攙扶住晚晚。
晚晚立刻上前追上容厭兩步,扯住他衣袖。
容厭回眸看她一眼。
晚晚抿緊唇,小心將他往折霜殿拉了拉,又指了指後麵紫蘇捧著的聖旨。
容厭看懂了她的意思,似笑非笑:“封妃的榮寵不夠?接連兩夜召你,孤還沒那麼無所事事。”
晚晚一懵。
說完,也不管她什麼神情,容厭轉過身,身後追隨大批侍者,一同拐入另一條宮道。
晚晚站在門邊,一直等到容厭走遠。
紫蘇快步走過來。
方才離得遠,她看不清也聽不見,遠遠看著隻覺得陛下對晚晚頗有幾分憐惜。
可一走近,便看到晚晚腕間淤痕。
紫蘇張了張口,訥訥說不出話。
晚晚也低眸看了一眼。
手腕是痛的,但不是因為陛下方才捏住她手腕捏出的疼。
她摸了摸手腕。
他方才,是控製了力道的,沒有弄疼她,可他卻沒有留下。
她已經試著去引誘,她的表現應當算不上無聊。
有哪裡不對?
晚晚幾不可見地皺眉。
不遠處。
饒溫跟在容厭身後半步。
他遠遠地還能看到晚晚在折霜殿門口站著。
饒溫沒說話,隻輕輕歎了一口氣。
容厭散漫地走在宮道之間,和往常一樣,無聲無息如同這座皇城中夜行的鬼魅。
覺出饒溫的情緒有了波動,容厭瞥了他一眼。
饒溫和金吾衛大將軍晁兆不同,他一向隻負責皇宮內的控製和私底下的情報,因而他對晚晚的了解比晁兆還是多了些。
雲妃身世頗為可憐,身體也弱,被當作她阿姐的替身,一旦消息傳開,她大概經受不得後宮裡的風雨。
後宮也是另類的世家戰場,雲妃全無靠山。
猶豫了下,饒溫還是將心底些微的疑惑說出了口。
“雲妃娘娘身體羸弱,加上無依無靠,她此番卷入後宮前朝的暗鬥裡,臣認為,她甚至命都極有可能保不住,撐不了多久。”
此時已經走過了一個拐角,再回頭,也看不到折霜殿門口的晚晚等人。
聞言,容厭隻笑了一下。
“你小看她了。”
他慢悠悠道:“能進後宮的,背後都不簡單。”
饒溫愣了一下。
“可是,也有家族推出來想要爭寵、獲得蔭蔽的女郎。”
容厭反問,“雲妃是嗎?”
一進宮就和家中斷了關係,入宮一年抱病不出躲著人,拿什麼去蔭蔽家族?
被翻牌子之前,她或許沒有半點想要爭取他寵幸的打算。
可性命麵前,卻也極有謀算、識時務,這麼快,似乎就做好了決斷,轉變了在他麵前的模樣。
他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饒溫頓了下,“太後一黨即將被徹底拔出,那這回,陛下是借著雲妃做替身為誘餌,看她背後到底是誰要跳出來了?”
容厭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
皇宮之內處處遍植梨花,一枝梨花伸到路邊,容厭抬手撚下一朵,放在眼下瞧了瞧。
他嗓音一如既往平靜溫和,“耐心一些。”
太後一黨被清掃乾淨隻是早晚的事。
葉晚晚。
容厭不急著找出她身後的人,一下就掃除乾淨,那多沒意思。
想到她,他低笑了一下。
終於見到了個有幾分膽色、沒那麼無趣的,雖然總是玩弄些不痛不癢的伎倆、另藏心思,可若再打磨打磨,少幾分無趣的半遮半掩,興許真能打發打發時間。
禪衣、元帕滴血、狐假虎威、試探引誘。
他都知道。
隻是……
容厭笑歎了一聲:“分明從清涼台裡出來了,可有些人還是沒看清……”
“她招惹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會讓她看得再清楚一些。
第6章 贗品
回到折霜殿,一方院落月朗風清,絲毫不察外麵風雨。
晚晚膝蓋已經微微腫脹,步上台階時,膝頭微微刺痛,身子頓了頓。
在紫蘇伸手攙扶之前,身側的朱纓已經順手扶了一把,助她上了石梯。
晚晚愣了一下。
白術和紫蘇,是自幼跟在她身邊照顧的,雖然素日裡相處親近,可對她到底是有那麼一絲距離,攙扶也隻是支著她的手臂。
宮中規矩更加嚴苛,可朱纓方才卻是握了她的肩頭,完全不合乎宮中主人與侍者的規程……更像是許多年前,瑟瑟阿姐攬扶著在上陵病情反複的她,出去曬太陽一樣。
朱纓似乎全然沒有作為宮婢服侍人的習慣,於細微處卻很會照顧人。
晚晚若有所思。
回到房中,終於能躺到床上,晚晚召朱纓來為她疏通雙腿經絡,朱纓看著她腫起的膝蓋,極為輕微地皺了一下眉,手下內勁厚重綿長。
晚晚閉著眼睛,靠在床邊。
白術趴在床邊,小心翼翼去擦晚晚臉上的妝容,念叨道:“娘娘那麼好看,其實也不用上妝啊。”
晚晚沒有回答。
朱纓心裡卻十分清楚。Ψ思Ψ兔Ψ網Ψ文Ψ檔Ψ共Ψ享Ψ與Ψ在Ψ線Ψ閱Ψ讀Ψ
雲妃已經足夠美了。她上妝,不是為了再增添光彩……隻是為了修飾容顏,讓她能夠像陛下的故人。
朱纓餘光看到晚晚側過臉頰。
她將麵容埋在薄被之間,枕上卻有一滴濕痕。
看到這滴淚,朱纓忽地愣了一下。
見晚晚似乎是想睡了,白術湊到朱纓耳邊輕聲問:“好了嗎?咱們出去讓娘娘就寢吧?”
晚晚側過身,背對著兩人,脊背瘦削的蝶骨將衣衫微微撐起,衣下的空蕩更顯單薄伶仃。
朱纓觀察敏銳。雲妃一舉一動都清晰落入她眼中,她看了一眼輕快收拾東西的白術。
白術不夠細心,絲毫沒有察覺雲妃的難過。
晚晚隻穿了單薄一層中衣,雪白的裙擺淩亂,柔滑的緞料堆疊在小腿,就仿佛是白玉瓷杯下淌出的兩道純白牛%e4%b9%b3,還帶著幾分少女的閨閣稚氣。
朱纓離開裡間前,伸手將她衣裙理好,她回頭看了一眼。
雲妃是如今整個後宮最得聖眷的人,可此時,她整個人蜷縮在榻上,肩頭微顫,似是抽泣。
她愣了一下,忽然想到,雲妃也才十六七歲,是和她阿妹一般大的年紀,卻更加纖薄脆弱,好像風一吹就能將她吹倒。
對上陛下,雲妃,她也是怕的吧。
猛然間察覺自己居然會有動搖,朱纓立刻低下頭。
等到殿門徹底關上,晚晚才轉過身,擦去方才眼角的一滴淚珠。
她睜開眼睛,手指碰了碰朱纓方才幫她理好的衣袖,放鬆地躺好。
床幃簾勾垂下幾縷散珠流蘇,晚晚順手抬手撥了兩下。
不安晃動的碎珠折出宮燈一粒粒的光彩,投進她漆黑不見底的眼眸裡。
她纖長的眼睫輕眨,仿佛在追逐著碎光而舞。
晚晚卻隻是冷靜在猜想,朱纓這樣容易心軟被人利用的人,卻還能被陛下放在眼前重用,那她在彆處一定有非常厲害的地方。
她也是她和容厭之間,最能夠讓兩人有所交流的那個人。
她手中能握住的不多,既然放在她身邊了,她就不會放棄拿穩這步棋。
-
翌日清晨。
曹如意帶來一大批容厭撥給她的賞賜,各宮的拜帖和賀禮流水一般湧入殿中,晚晚又拿病倒為由,在殿中不出門不見人。
折霜殿這一方宮牆,仗著迄今以來,陛下最盛大的恩寵,硬生生阻攔住了所有探查的視線。不管是想要探究清涼台的,還是探究晚晚憑什麼獨得恩寵的,都被攔在了折霜殿的宮牆之外。
如今似乎和酒池那晚之前沒有變化,沒有人來打擾她。
入夜後,陛下沒有來後宮,晚晚沒有多想,照例找來朱纓,小聲說了一會兒話,便平靜入眠。
第二日,陛下依舊沒有過來。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甚至十幾日過去,晚晚如願看到朱纓在她麵前越來越放鬆,卻也意識到,這不對。
眨眼月餘,折霜殿中一派祥和,可晚晚平靜表麵下,卻愈發如同一張拉緊的弦,越來越煩躁。
她那日主動著,也不見他厭惡。那他為何忽然開始要冷待她?
頂著盛寵之名,卻一連月餘,她都沒有機會見到容厭。
晚晚覺得,她如今像是被推到了懸崖邊上。
聽過幾次晚晚呢喃的愁緒,朱纓例常去容厭身邊彙報。
今日的酒池中,酒氣越發濃烈厚重。
容厭坐在酒池邊,他身前擺著一個深色木盒,裡頭是一些方形片狀的黑色玉牌。
他漫不經心地聽著私臣的彙報,手指撥動玉牌,偶爾挑出一片,隨手便丟入酒池中。
玉石相擊的脆響在空曠的殿堂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