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剛才那轉瞬即逝的亮度,璀璨如極光,遠遠超出人造美的上限。
那是什麼?
……老師要帶自己去見的,又究竟是什麼人?
或者不是“人”?
老師一路上都沒說什麼,匆匆趕路,很不符合平日裡悠哉的作風。
鬱延見過的他大多數是在下屬麵前不擺威嚴但很有威信的模樣,好像還沒見過上級麵前的。
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喬揀輸入授權碼打開艙門,帶著鬱延走了進去。
駕駛室之外的燈帶也同樣亮著,看來的確有除了老師之外的來客。
最終,他們停在最裡麵的一扇門前。
門是虛掩著的,沒有完全阻隔聲音的傳遞。
一牆之隔,正在進行一段對話。
“不可以吃。”低沉的男聲。
“啾?”稚嫩的鳥……鳴?
“這不是食物,不可以吃。”重複。
“啾啾~啾~!”撒嬌。
“不行。”不為所動。
“啾……”傷心地聽話。
聽見了,但沒完全。
寥寥幾句,差不多展現出了相處模式。
這段雲裡霧裡的一問一答模式很耳熟,他家裡也有一黑一白兩個撒嬌怪,他根本抵擋不住它倆的賣萌攻勢,總是堅持不住原則。
這位郎心似鐵,實在叫人心生欽佩。
喬揀清了清嗓子,欲蓋彌彰地咳嗽兩聲。
裡麵倏然斂了聲息。
鬱延莫名有點兒尷尬,就好像自己打擾到了什麼一樣。
“進。”
那個聲音說。
鬱延跟在老師後麵走進去,眼前一花,什麼亮晶晶的東西糊住了他的眼前。
他猛地往後一退,才看見剛才靠近自己的是隻非常漂亮的……鳥兒?
不對。
鳥類再怎麼精美,也不可能擁有如此繁複的羽冠,更彆提渾身斑斕的羽毛,以及那最叫人心驚的、美得不可思議的長長尾羽。
無須任何光線明暗的襯托,它都在真實地流光溢彩,如夢似幻。
鬱延怎麼看,都覺得它像是傳說中的……鳳凰。
隻不過個頭非常小,跟雪鴞的體型差不多,和記載中立於梧桐、鳴於朝陽的神禽不太匹配。
不過考慮到法拉米的原身與奶龍形態的天差地彆,既然龍可以隨心所欲變大變小,那鳳凰也可以。
總之,鬱延這輩子還沒見過如此漂亮的生物。
它應當是鳳凰,否則怎會叫天地黯然失色。
小鳳凰眨了眨那雙翡翠一樣溫潤玲瓏的碧眸,好奇地發出一聲細嫩的鳴叫:“啾?”
憑借著連月來和絨靈獸的相處經驗,鬱延推測它是在問自己是誰。
“阿爾法象限伴星諾厄星指揮長,帝國軍編號XU2252000-L,上尉,鬱延。”
他回答,從區域再到編號最後是軍銜和姓名,像回答一個真正的長官。
小鳳凰也不知道聽沒聽懂,眼眸中流轉出一絲認可與喜悅,完全不怕生地飛到了鬱延的頭上。
驕傲且響亮:“啾啾啾!”
鬱延:“……”
這種情況,總覺得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他的頭發明明符合帝國軍要求很短,為什麼小生靈們看了總想當成窩?
是他該換個發型嗎?
“紀攸。”那個先前在門外聽見的嗓音開口,“不可以對客人無禮。”
聲音裡沒什麼波瀾,更沒有一絲一號的訓斥與責怪,卻很有威嚴。
名叫紀攸的小鳳凰低下頭,遺憾地看了眼鬱延,然後拍拍翅膀飛走了。
那些比任何工藝都要精細的羽毛上遺落下亮晶晶的齏粉,嗆得鬱延打了個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想,紀攸紀攸,不就是把“啾”拆開讀慢點兒麼?
還真是敷衍的名字。
也不知道誰取的。
好在,那些羽粉在幾秒鐘後都消融進空氣裡。
鬱延抬起頭,看見鳳凰飛到了誰的右臂上,親昵地用小腦袋蹭了蹭對方,軟綿綿地“啾”了一聲。
那個右臂棲著神禽,左手正在翻一本古老的紙質書的人,不是彆人,竟然失蹤了數月的皇帝陛下!
*
鬱延的腦子全亂了。
外麵的士兵們和聞訊趕來的村民還圍在船塢附近,議論紛紛少將竟然蒞臨諾厄星。
殊不知,多少人世代不曾親眼見過、隻活在新聞播報和幻想中的皇帝已然禦臨,甚至正在離他們不遠的飛船上。
之前多方傳言皇帝在視察第二帝國的途中失蹤,距今已經好幾個月,杳無音訊。
有人大膽地猜測,他可能已經死了。
然而現在他歸來,不僅毫發無損,還帶著一隻不存在於記載、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稀世神鳥,並且與它有著貌似極其親密的馴養關係。
鬱延冒出個荒唐的念頭:陛下總不能是隱姓埋名幾個月去抓鳥了吧?
“和你想象中一樣嗎?”
鬱延忽然聽見另一個問句。
他扭頭,意識到這是老師在問陛下。
皇渝衍帝看向鬱延:“看起來年紀更小一點。二十……”
“二十四了。”鬱延乖巧地答道。
他偷偷在心裡想,您看著也比我想象中要年輕些。
帝國紀元110年,原本執※政得好好的大帝不知什麼原因,忽然宣布退位,年僅十九歲的新帝登基,接過體量空前龐大的、卻因框架還不夠成熟顯得有些搖搖欲墜的帝國。
從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少年,到殺伐果決、創造出盛世、名震幾個象限的帝王,隻用了十年時間和兩次伏龍戰爭。
算算看,陛下如今應該也有三十多歲了,但看起來沒有絲毫中年人的疲憊,仍有二十來歲年輕人的生氣與韌勁。
和本該七十歲、卻看著隻有三十幾歲的老師坐在一塊兒,讓人對年齡和外貌之間的關聯產生了深深的疑問。
換個人來,恐怕要吐槽一句老妖精。
鬱延以前隻在母星大典時,於街道上遠遠見過巡遊的陛下,或者是那些頂多聽一聽、很少用心去看的新聞。
還是頭一回離得這麼近。
親眼看到的陛下,比傳聞中都更加氣度不凡。
目似朗星,麵如冠玉,俊美無儔。
帝王的威儀又為他平添一絲冷峻,如同高山,隻可景仰,不可僭越,不可撼動。
絕對是鬱延見過的所有人中最為英俊的,沒有之一。
相比之下,法拉米不僅不屬於人類範疇,且長長的金發更賦予精致的五官一些雌雄莫辯的柔美;再加上這家夥本身小孩兒心性,和陛下血雨風霜沉澱後的成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
“小鬱,發什麼呆呢?”
喬揀伸出手在他麵前晃了晃。
他剛才喊他兩遍了,小孩兒還是靈魂出竅的神情。ω思ω兔ω文ω檔ω共ω享ω與ω線ω上ω閱ω讀ω
喬揀帶他這麼些年,很少看到自己這個學生如此不在狀態。
鬱延一個激靈,發現不僅老師在看向自己,陛下`身旁的小鳳凰也是同樣。
晶石和翡翠般的兩雙眼睛同時好奇地看著自己。
“我在想……”他咽了口口水,總不能把自己在皇帝麵前膽大包天想著龍類的事情說出來,“您為什麼想見我?”
他趕出雜念,調整了下呼吸:“是因為布魯斯家族的事情嗎?”
謝愷塵暗金色的眼眸深了深:“說說你知道的事情。”
鬱延心中其實有些忐忑。
平日裡他再怎麼淡定,終究隻是個剛離開象牙塔不久的、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在擁有一整個象限的帝國最高掌權者麵前,他仍會擔心自己的措辭、態度、語氣,會不會哪一個不對。
畢竟,皇帝的冷血無情、“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
現在對自己還算客氣,並非自己如何如何,而是因為老師在旁。
簡單來說,老師與陛下關係匪淺,陛下是給他這個麵子。
鬱延看了眼喬揀,後者鼓勵地點點頭:“把你想說的都說出來吧,有事實證據的也好,推測也罷,暢所欲言,不要有顧忌。”
年輕的指揮官做了個小小的深呼吸,脊背挺得很直。
“我懷疑紐曼·布魯斯及布魯斯家族與伽瑪象限的不明勢力私通,想要非法開采諾厄星的特殊礦藏‘黑鑽’。
“這個計劃應當是在很久之前就開始了,現在能找到最早的證據,是十三年前,帝國紀元110年,布魯斯家族將二十二歲剛從第一軍校畢業的前中士、現軍士長黃揚閔安插在諾厄星。
“黃揚閔為人耿直爽快,看似忠誠,且熱愛駐軍的生活。從113年藺如鬆上校上任諾厄星起,無論是長官還是普通士兵,從來沒有人對黃揚閔產生懷疑。
“一直到現在的十三年間,黃揚閔都在不斷地通過各種手段將諾厄星上的地圖、物種分布、基地布局等等透露給布魯斯家族,然後布魯斯家族再用這些情報和買主交易。
“我認為,布魯斯家族雖然已經犯下叛※國※罪,但並非最大的威脅。真正的威脅是他們幕後的買家,也就是來自伽瑪象限的不明勢力。
“這些人,或者類人種族,掏空心思想要得到諾厄星上的‘黑鑽’,而‘黑鑽’,根據少將領導的帝國科學院的研究表明,如果當做原材料製成武器,其殺傷力將遠超過目前已知的任何一種能量。
“可想而知,敵方同樣是想把‘黑鑽’占為己有,發動進攻。如果真的落在這些人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僅僅靠一次追殺、一些懷疑和一段殘缺的通訊,就能推算出如此縝密的前因後果,喬揀在旁讚許地點了點頭。
他又看向謝愷塵,目光裡有幾分得意,好像在說,‘我的學生不錯吧。’
陛下並沒有看喬揀,對鬱延的這番話也沒什麼鮮明的反應,而是問:“那你認為,‘黑鑽’該如何處置?”
鬱延一愣,不敢置信:“……我?”
如此重大、幾乎能改變甚至顛覆帝國與其他政※權勢力之間格局的議題,哪裡輪得到他這麼一個小小的上尉來插話。
喬揀道:“隻是談談看法,不必緊張。”
作為親手挑選和培養出他們的師長,喬揀曾經覺得謝愷塵和鬱延有些相似。
無依無靠的孤兒,風雨飄搖地長大,清俊的外表下裹挾著不屈的脊梁,堅韌的靈魂,赤忱又執著的眼神。
不過隨著兩個孩子不同年限的長大,他也發現了諸多詫異。
比如十四五歲的小謝愷塵已經能夠在大帝麵前毫不怯場侃侃而談對開拓帝國版圖的計劃,而二十四歲的鬱延並不覺得插手政※治是個好主意。
他們終究是不同的。
哪怕同樣是孤兒,謝愷塵記得父母罹難的一切,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從很小的時候就發誓要讓滅門之敵付出代價。
二十多年來,從來沒有放下過仇恨。
鬱延卻是在記事之前就已經在孤兒院,麵對命運坦然到了讓喬揀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