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頁(1 / 1)

紅塵四合 尤四姐 4101 字 3個月前

這封信出自弘策之手,是寫給車 臣汗部左翼首領劄薩克的。劄薩克手下專管文書的把信偷出來交給了我,這就是弘策謀逆的證據。”他背著手慢慢在厚氈上來回踱,悵然道,“我也不願意這樣,我 知道十二哥自小苦,我們兄弟中隻有他被外放了十多年,所以有些風吹草動,我真不忍心追究。可是嫂子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的意思是,遵著老例 兒,對外宣稱得了暴病,這麼著罪不及子孫,我那侄兒還能享他阿瑪的蔭澤。”

她聽得潸然淚下,拿手絹擦,怎麼都擦不乾那眼淚,隻是哽咽著點頭,“我都知道。我想問十三爺一句,賜死沒有兩回,有沒有這一說?”

弘巽遲疑著應了個是,“到哪兒都是這樣的規矩。”

“那麼,究竟是什麼時候?”

他的語氣甚至有點不太確定,“……就今晚。”

“所 以我還得求十三爺,酒就讓我送吧!您不是不願意讓外人知道嗎,我送,再合適也沒有了。”定宜到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能夠從容麵對了。這事要想辦成,還得靠 他幫忙,她說,“如果那杯金屑酒一定要賜出去,那就我代他喝。我死不足惜,隻求能留他一命,就算是被圈禁,活著總還有希望。”

弘巽訝然看她,她眉間凜然,當真是無所畏懼了,反倒讓人覺得那麵目有些不可%e4%ba%b2近起來。

☆、第92章

天一點一點暗下來,營地四周架起了篝火,鬆蠟燃燒,嗶啵作響。

關兆京托著換洗衣裳從帳子裡出來,見外麵空地上蹲著個人,背影像他們福晉。也不知道忙些什麼,光看見捏著樹枝在地上勾畫。

他湊過去看,“您這是排兵布陣呢?”仔細瞅瞅不太像,似乎是在畫小人兒。

她仰臉笑道:“我在畫弦兒呢,離京快四個月了。”她兩手比了比,“我走的時候他才這麼點兒長,孩子長得快,現在應該能坐了。”

關兆京哦了聲,“那這是小主子坐著的樣子?”

她點點頭,耐心指給他看,“這是%e8%85%bf,這是胳膊。”

關兆京心說這畫工真不怎麼樣。彎腰細打量,“那是什麼呀,銅錢似的。”

“這個?這是眼睛,他們宇文家的人瞳仁裡都有個金環,真好看。”

快彆畫了吧,好看也不能是這樣,全糟踐了。關兆京悻悻一笑,“我知道您想小主子了,沒事兒,這仗打不長,前鋒營已經和賽音諾顏部接上頭了,估摸著再過一個月吧,就能凱旋回京了。入夜涼,您進去吧!主子這會兒忙完了,您陪他說說話兒。”

還有什麼可說的呢,越說越留戀,隻怕上不得路了。她搖搖頭,“外麵風景好,我蹲會兒,醒醒神。

關兆京砸吧了一下嘴,”那成吧,您留神彆凍著。這兒的大夫可都是蒙古大夫,我瞧醫術玄乎,落到他們手裡當牲口治。“

她笑著噯了聲,“你忙去吧,彆管我。”

關兆京應個是,捧著衣裳走了。隔了一段距離回頭看,十三爺帶著個戈什哈過來,他們福晉撂下她那畫兒,起身迎了上去。

她打簾讓他們進,王帳有內外兩層,裡間議事,外間候命。她接過戈什哈手裡的托盤,對十三爺笑了笑,“謝謝十三爺成全我,我到了陰曹也記著您的好。”

十 三爺點了點頭,“原該我跟著進去的,怕十二哥起疑,還是在外頭候著吧!十二嫂,您這麼大仁大義,做弟弟的敬佩您。可畢竟事關生死,您要好好考慮。金屑酒隻 此一杯,賜出去就得死一個人,潑了灑了都不算數。再有一個,十二哥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難逃,您還有兒子,真要以命抵命麼?”

她深深吸了口氣,頷首說是,“我的來曆您也知道,能拿我這條賤命換他,太值了。您放心,一定讓您好交差。往後我們爺少不得要您多關照,皇上那兒幫著美言幾句,我這兒先謝過您了。”

她蹲身行禮,他虛扶一把道:“十二嫂放心,有我老十三在,他日一定替十二哥洗清冤屈。”

這樣就夠了,能夠安心上路了。她欣然一笑,不再多言,轉身進了內帳裡。

弘策正咬著%e5%94%87摘那沙盤裡的小旗子,從這個山頭挪到那個山頭,還在研究他的戰略。她把托盤遠遠擱在案上,端了杯子過來,拿肩碰碰他,“喝杯酒,暖暖身子。”

他有些納罕,“行軍不許喝酒,這是軍令。”

她白他一眼,“你同我談軍令麼?軍令還不許帶女人呢,我現在不是在你跟前?”

他想了想,自己笑起來,“還真是說不響嘴。”

一左一右兩杯酒,左手滿盛金屑,右手是燒刀子。他同她麵對麵站著,伸出手來接,原該是左手那杯,她卻把右手遞了上去。

“我 來喀爾喀好幾天了,咱們倆還沒有好好喝過一杯。你總是忙,再忙也要當心自己的身子。”她攜他坐下,燈下瑩瑩看他,眸子掩在一層水霧之後,愈發顯得晶亮。儘 量和緩了語氣,切切叮囑他,“夜裡不要太晚睡,總管說勝利在望,你也可以鬆口氣了。回京後把弦兒接到身邊吧,沒的時候長了和咱們不%e4%ba%b2。”

他嗯了聲,“都聽你的。這事兒過後,我不打算再過問政務了,也學學七哥,當個閒散王爺。”

她笑道:“七爺眼下可不輕鬆,福晉治家嚴,他進軍機處當差了。”

他倒也不覺得驚訝,倚著引枕說也好,“是該長進些,免得皇父跟前老挨罵。”

她低頭淺笑,輕聲說:“咱們兒子都落地了,還沒拜堂成%e4%ba%b2,其他俗儀都免了吧,今兒喝個交杯酒,算我已經嫁給你了。”

他眼底漫起一層浮光,極專注地看她,“是我對不住你,等這次回去一定好好操辦,把我欠你的都補償給你。”

她點頭說好,酒杯掩在袖底,穿過他的臂彎,細細%e5%90%9f唱起來:“喜花兒掐來戴滿頭,喜酒斟上幾甌,喜鵲鳥兒落在這房沿兒上頭……”

她閉上眼,把杯中酒一飲而儘。之前種種的彷徨傷感都不見了,重壓都放下來,心裡奇異地鬆快。等死不過如此。她從他手裡接過杯子,起身放回托盤上。兩隻並排擺好,細一思量,怕死得難看惹他傷心,還是不在他麵前的好。

“我把杯子送出去,回頭叫人抬水來給你洗漱。”她回頭笑了笑,一步一步朝門前走去。

十三爺卻在這個當口進來了,往杯裡看了一眼,寥寥勾起%e5%94%87角,“十二嫂這會子不能亂跑。”

是要確認咽氣才算完吧!她站定了腳,無可奈何,隻得重新折了回來。

“十二哥,皇上賜金酒的事,嫂子同你說了麼?”十三爺在圈椅裡坐下,十指交叉起來蹭了蹭鼻梁,“今天是最後的日子,弟弟要交差,不得已而為之。”

弘策蹙眉看他,“你這是什麼意思?”※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十 二哥彆慌。”他朝定宜看了眼,“我終歸念在兄弟一場,怎麼忍心看著手足去死?今天十二嫂來找我,求我一件事。金屑不賞第二杯你是知道的,換言之總要有個人 死在上頭。十二嫂是個好女人,她寧願代替你,回京後我也好有說辭。皇上不能再賜死你,至多圈禁,令宗人府徹查。宗人府在我手上,這點十二哥不必憂心……”

弘策簡直如同被重拳擊中,幾乎要嘔出血來。他萬沒料到她會想出這樣的好計策,這算什麼?舍身救夫麼?

他回身看她,她在燈下伶仃站著,眼裡有淚,臉上卻不顯得哀淒。想來是無怨無悔了吧!可是他呢?叫他怎麼接受這樣的現實?他蹣跚過去抱住她,“定宜……你死了我也沒法獨活。你把我當成什麼,到最後還在騙我!”

她 捧住他的臉,替他拭淚,喃喃說對不起,“我腦子笨,想不出彆的好辦法來救你。你不要怪我,我這輩子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驕傲,我終於有用了一回,就是死 也死得其所了。隻是弦兒,你要儘心看顧他。我什麼都沒留下,隻有這個兒子。你替他再找個媽,不要告訴他%e4%ba%b2媽是誰,彆讓他從小就知道愁滋味。”

他卻不能再聽下去了,顫唞著扳她手腕把脈,心頭亂得沒了主張。

這種毒的厲害他知道,無法化解,隻有死路一條。脈象瞧不出所以然,到如今還能怎麼樣?他為朝廷出死入生,最後就換來這樣的下場。二十多年恍如一夢,到現在走出迷霧都看透了,叫罵不出,哀嚎不出,隻有無止境的嗚咽。

“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最錯大約是生在帝王家。”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你彆怕,即便下黃泉我也陪著你。咱們分開得太久了,才剛團聚又是這樣,我也厭煩了,想歇歇了。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裡痛?”

她搖頭說沒有,拉他坐下,替他撥開垂落的發,“你彆讓我白白犧牲,黃泉路上我也不要你做伴。咱們兩個,總得留下一個照顧弦兒,都死了,他就真成孤兒了。”

他們娓娓說話,沒有抱頭痛哭,卻叫人看得分外傷情。弘巽捶了把桌子,終於忍無可忍,“我瞧不下去了,這種事兒為什麼叫我乾,缺了大德了!”

他 突然出聲,他們倆都茫然看過來,他抹了把臉訕訕發笑,指指空杯道:“那是古法炮製的牛黃,時候長了麵上會凝結出一層光來,看著像金屑。”以為會是石破天驚 的效果,誰知他們臉上神情都沒有變化,他有點著急,“不明白?十二嫂喝的不是金屑酒,是牛黃酒……雖說那酒是治驚癇的,不過常人喝一杯沒什麼妨礙。”

弘 策到底朝他走了過去,他嚇得往後退一大步,抻著兩手說:“十二哥,你彆動怒,彆錯殺忠良……主謀不是我,我不過是從犯。你要算賬找皇上,是他出的主意,他 們指使我這麼乾的……”他覺得有性命之虞,踮起腳尖叫定宜,“十二嫂,不是我存心捉弄你,你快救救我,彆叫十二哥動粗。”

定宜一時傻了,倏忽之間峰回路轉,怎麼會變成這樣?她站起來,仔細感覺是沒什麼異常,可是開這種玩笑,是不是有點兒過了?

“你說朝中有人彈劾十二爺。”她怔怔看著弘巽。

“沒錯兒,是有。”弘巽咽了口唾沫,“還不止一個,個個言之鑿鑿。”

“那你給我看的通敵文書呢?不是十二爺寫的嗎?”

他被逼到的牛皮圍子邊上,躲在圈椅後說:“是十二哥寫的,那是他寫給喀爾喀首領,命其協同作戰的信,你看不懂,正好拿來一用……彆、彆……%e4%ba%b2哥,你彆發火,聽我說。”

弘策哪兒還聽得進去,都快被他氣死了。剛才的事是兒戲麼?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