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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四合 尤四姐 4119 字 3個月前

進去傳話的人很快回來了,招手說:“王爺讓傳,跟著進去吧。”

定宜道過謝,快步跟了上去。

王 府很大,花園屬於王府的另半邊,這回王爺在二進,穿過兩扇月洞門就到了。因為這王府沒有福晉,一大家子都圍著主子一個人的喜好轉。大英和前朝一樣,崇尚藏 傳佛教,因此務政的地方也設轉經樓。定宜經過那樓的時候仰頭看,黃銅雕鑄的經筒上刻著古怪的文字,四麵開門,門裡坐著一尊白度母,法相寂靜、殊妙莊嚴。

“白度母救度八難,是觀世音的化身。”她看得出神的時候,身後一個嗓音娓娓道,“潛心修為,入她法門,還可使智慧生長。”

定宜想起來,她爹媽在世時也供奉過這麼一尊菩薩,隻不過顏色不同,他們家那位是綠色的。度母有五種顏色,源於觀音,但各司其職。她回首笑道:“我師父說我缺心眼兒,往後我也要往家請一尊,拜了這位菩薩,我就能變得機靈點兒了。”

王 爺站在晨曦中,穿一身柳葉青便袍,玉帶束腰,愈發顯得朗朗若朝霞舉。他倒是常帶著笑,笑起來也好看,不顯得過分張揚,讓人覺得暖心。定宜稍怔了下,掃袖打 個千兒,仰脖兒道:“您看您還出來迎我,多不好意思呀。”她嘿嘿打趣兩聲,提起籃子讓他瞧,“我昨兒傍晚摘的桑果兒,拿井水湃了一晚上,洗得可乾淨了。回 頭您嘗嘗,不用澆桂花蜜糖,一點兒都不酸,和您小時候吃的一準兒不同。”

弘策沒想到他真把這事放在心上了,他也就是隨口一說罷了,童年的事,更多的是懷念,並不當真為了吃。可既然拿來了,不能不領他的情。院裡太監往來,忙著歸置他要帶上的文房和卷宗,他是鬨心了才出來的,便朝北一指說:“上涼亭裡去吧,那兒清靜些。”

定宜應個嗻,他在前麵走,自己在後麵跟著。太陽剛升起來不久,勁頭不足,淡淡的一輪掛在蟹殼青的天幕上,連光都是柔軟的。十二爺的影子斜照過來,堪堪落在她袍角上,她低頭看,浮動的輪廓和被風揚起的發梢,有種現世安穩的況味。

王 府的花園,曲徑通幽。沿著青石鋪就的甬道往前,稠密的竹葉間隱隱露出簷角,再往前些就看明白了,那裡有座玲瓏的亭子,簷下落著“涼風有信”的匾額。竹林深 處彆有洞天,這裡的景致和她穿街過巷瞧見的不一樣,大夏天的,外頭是黃土道兒,蟬聲鳴得人口乾%e8%88%8c燥。一到這兒呢,頓時清涼四起,一個伏天在這裡待著,連痱 子都不長了。

想到痱子,背過手去蹭了蹭脊梁。王爺在石桌前落座,她趕緊把籃子裡的碗端了出來。窮家子沒有精美的瓷器裝吃食,厚足圈兒藍邊碗,沒有蓋子怎麼辦呢?大碗扣小碗。

她笑著說:“您彆嫌棄,咱們供不起玉石荷葉盤兒,湊合拿吃飯的碗裝來的。”她站在一邊,往前敬獻,“要覺得好就多吃兩個,要是覺得不合脾胃,扔了也不可惜,橫豎是自己摘的。”

這孩子倒有股莊戶人的實誠。弘策打眼看碗裡,那桑果真是熟透了,個頭那麼大,粒粒籽兒飽滿。他想起開蒙那會子從哥哥手底下撿剩的,那些又小又紅,和眼前這個沒法比。

王 爺人長得斯文,吃東西的樣子也很雅致,不慌不忙的,不像夏至,一碗飯擺在他麵前,他能把腦袋埋進碗口裡。定宜眼巴巴看著他,那蘭花尖兒白得玉一樣,在紫紅 的果子間遊走,單是觀摩就覺得賞心悅目。他嘴一抿呀,她就緊張起來,仔細看他神色,繃著弦兒問:“王爺,您覺得吃口怎麼樣?”

王爺慢慢笑起來,桑葚紅紅的汁子暈染了他的嘴%e5%94%87,像姑娘點了口脂似的。他說好,“真和我小時候吃的不一樣,難怪他們為搶一棵樹大打出手呢。我那會兒就想,味道也不怎麼樣,犯得著這麼拚命嗎,原來是沒見識到它的好。”

“那您多吃。”定宜找了個最飽滿的,捏著小把兒放在碗邊上,“您吃這個,這個更好。”

他 們是帝王家出身,吃什麼都有規矩,嘴上得節製,宮裡時如此,建了自己的府邸也是如此。外麵的人是不知道的,對小樹來說愛吃就吃、愛睡就睡,可以順其自然, 他卻不同。猶記得兒時宮裡過節,他貪嘴多吃了一塊棗泥糕,他母%e4%ba%b2就派精奇來訓斥,從酉時到戌時,整整一個時辰的教誨,足夠記上一輩子了。

他搖搖頭,把碗推開了。

定 宜看著那碗果子覺得悵然,王爺胃口小,換了她,一炷香就見底了。不吃就不吃了吧!一頭收拾一頭道:“我今兒來要和王爺回個事兒,昨天我在風雅居替七爺挑了 隻鳥兒,七爺一高興,答應讓我進侍衛班了。早前讓我搬花盆我沒乾,絕不是因為怕苦,我有我的念想。我也和您說起過,打算回去伺候師父的,可七爺既然給了這 機會,就不想白錯過。我和師父回稟了,師父也讚同我,過會兒我就上賢王府報到去了。”

弘策有點意外,“賢王府的戈什哈可不好當,以你的身手,能在那兒立足?”

這個說出來不太光彩,定宜靦腆道:“也不是當戈什哈,就是在侍衛處掛個虛職。七爺上北邊要帶兩隻鳥兒,我專門負責伺候那鳥兒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這種荒唐主意也隻有弘韜想得出來。那麼冷的天帶著鳥,回頭鳥凍死了算誰的?

他的手指蜷曲起來鬆鬆攏著,緩聲道:“越往北,越是滴水成冰的氣候。你能保證七爺的寶貝毫發無損?萬一有個閃失,七爺要問罪,你在他手底下,我連求情的餘地都沒有。”

定宜覺得既到了這一步,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長白山近在眼前,一勾手就能夠著,這會兒刀山火海都阻擋不了她。她這一路走來,儘是且走且看,能活多久命裡有定數,橫豎是這樣了,沒準死了倒超生了。

她笑道:“我就是想跟您一塊兒出門看看,沒琢磨那許多。”

他略蹙了蹙眉,“既然橫了心要去,同我直說就是了,何苦這樣?”

定 宜悶頭嘀咕:“我不是不好意思死皮賴臉嘛,和您提幾回您都不答應,我隻有自己想辦法了。”她騰挪到王爺身邊,他似乎不太高興,眼裡的金圈兒隱隱綽綽,看不 真切。她撓撓頭皮說,“您彆擔心,我自有辦法。實在冷就捂著,不讓它們露頭就行了。那麼點兒小的玩意兒,我暖著它們,凍不死的。”

罷了,法子靠人想,現在懊惱也遲了。可是……似乎哪裡不大對勁,自己救了他兩回,看見他就覺得麻煩事來了,弄得現在養成了習慣,習慣準備替他善後,這是什麼毛病?再瞧他一眼,他滿臉諂媚的表情,眨著兩隻大眼睛,那瞳仁兒烏黑明亮,像他獸園裡圈養的鹿。

弘策長出一口氣,調開了視線,“你瞧我這地方景致怎麼樣?”

“好啊,城裡見不著這麼大片竹林,您養竹子養得真好。”她抬手往遠處一指,“要在那兒建個屋子更好,不要山牆,就蓋個八角攢尖頂,大紅抱柱綠琉璃瓦,八麵放金絲垂簾。晚上您住在裡頭,能聽見蟲在您身邊叫,那才逍遙呢!”

他認真想了想:“蟲鳴我是聽不見的,不過蚊子倒可以喂飽。”

定宜一怔,居然忘了這茬,不小心戳到人家痛肋了吧?她有點慌,“我一時沒過腦子,說禿嚕了……”

他並不介意,很多人經常會忘記,要是樣樣放在心上,日子也沒法過了。他站起身,背手朝她指的那個方向看,喃喃道:“我曾經是有這想法,打算建個樓,接我額涅過府奉養,好讓她在那裡消夏。可惜後來沒成,因為太妃們自有禦賜的地方安享天年,我這兒再張羅也是多餘。”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帝王家也一樣。以前的慣例是老皇上一死,後宮有兒子的嬪妃都隨子移宮了,隻有那些無兒無女的才另辟園子安置。現在礙著太上皇是遜位,他老人家還健在呢,自然不能按照老例兒辦——人活著就樹倒猢猻散了,成什麼體統?┆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定宜安慰他,“那不要緊的,您去請安就見著貴太妃了,不過費些周章,常往那頭跑跑罷了。我跟您沒法比,爹媽都不在了,想他們的時候隻能坐在院子裡看天上星。”

他 的目光靜靜從他臉上流淌過去,他是父母雙亡,自己相較,其實強不了多少。“宮裡講究易子而養,阿哥落地就讓奶媽抱走,送到養母身邊,隻有逢年過節或是母%e4%ba%b2 千秋,才能見上一麵。生母和孩子不%e4%ba%b2厚,很疏遠,比方一塊兒吃飯,看你哪兒做得不好,咳嗽一聲,你就得放下筷子站起來聽數落。”

定宜越聽越覺得他不容易,“那為什麼還想著接來呢?您和您養母%e4%ba%b2不%e4%ba%b2?”

他依舊搖頭,“我養母有自己的格格要照料,待我隔著一層。小時候缺憾,長大了總想著要彌補,隻可惜沒有這樣的機會,也許生來六%e4%ba%b2無緣吧。”

他側過頭去,不打算繼續交談了。和一個才見過幾次麵的人說得太多,不小心成了碎嘴,叫人一眼看穿,有什麼意思。

定宜也曾在宅門裡生活過,記憶中和奶媽%e4%ba%b2,和看媽%e4%ba%b2,管生母不叫媽,隻能叫太太,這種遺憾她有體會。

“王爺信命嗎?”她%e8%88%94著%e5%94%87訕訕一笑,眼睛在他袖口打轉,“我會看手相,和父母緣淺都是過去的事了,無礙的,您往後還有自己的小日子呢!您要信得過我,我給您……看看姻緣?”

☆、第22章

自己的小日子……這話多少勾起他一點向往來。歲數到了,暢春園裡催促,朗潤園裡也來了好幾趟口信,著急讓他成家。媳婦必定是要娶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適的,不說多喜歡,至少誌趣相投,方不至於變成怨偶。

他低頭看他,“你倒是樣樣都能沾點兒邊,還會看相?”

“我 和您不同,您是王爺,落地就貴重。我們呢,外頭跑,遇見的人多,形形色/色的,瞧著有好玩的手藝,我也愛學一學。街邊上擺攤兒的,幡上寫著麻衣神相,有一 整套的活計,相麵相手、測字摸骨。”她引他坐下,笑道,“我最喜歡的還是鳥兒叼牌,那麼一大摞紙碼在那兒,算命的把鳥籠子打開,說‘您給算算,幾時能交大 運呀’,那鳥兒就出來挑揀。挑來挑去,都是寒蟬在柳,晦氣著呢。然後算命的就讓人花大子兒買他的吉利錢,都是上過顏色的承德哥子①,不是一文換一文,最便 宜也得二換一。”

她嘴裡絮叨說著,其實是在給自己鼓勁兒。她也不知道怎麼冒出個想法來要給十二爺看手相的,就是覺得那手老在她眼前晃悠,實在有點撩撥人。

她 抬眼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