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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四合 尤四姐 4218 字 3個月前

竊竊私語,臉上有驚恐也有惋惜。夏至從後頭木愣愣出來,探頭一看,“死人了吧!”

果不其然,奚大奶奶被大姑子欺負得沒活路,自己想不開,在大姑子房裡抹了脖子,血趟得滿炕儘是。

一個弱質女流,拿菜刀把自己割成那樣,那得多大的勇氣和決心呐!大夥兒都戳大姑子脊梁骨,“眼中釘拔了,這回可消停了吧,也不怕人半夜找來!”女人性不善,可恨起來千刀萬剮都夠夠的。

定宜靠在牆上,覺得心裡發空。一個家營造起來不容易,敗起來卻那麼便當,也就一頓飯的工夫,說散就散了。

但是這種尋短見啊,很難一下子定性。衙門得派仵作來看,得走訪鄰裡,還得問相關疑犯的行蹤。眾人雖恨大姑奶奶和那沒用的奚大爺,畢竟人命關天不好瞎胡說。當時燈市口金家做功德舍粥,大姑子帶著孩子打粥去了,弟媳婦就是瞧準了這當口尋死的,要往她身上扯也挨不上。最後師爺斷了案,不是他人行凶,事兒不歸衙門管。喪家趕緊收拾收拾入殮吧,天熱彆放壞嘍。

家務事誰能說得清呢,反正晦氣到底,眼下最要緊的就是讓人入土為安。辦喪事得有個辦喪事的樣兒,買棺材、搭喪棚、找吹鼓手,吹拉彈唱不是給死人受用的,是做給活人瞧的。奚大奶奶有娘家人,得了信兒都得來,到時候又是一場亂仗。

嘎七馬八的雜事多,奚大爺打小就是個鷹嘴鴨子爪①,慌起來半點頭緒摸不著。這個院兒裡隻有烏長庚師徒和死人打交道多,奚大爺以前瞧不上他們,這回不恥下問求教來了,因為大奶奶脖子上那道口子太長,自己處理不了,讓媳婦耷拉著腦袋下葬又不好,得想辦法縫合起來。

“我找誰呀?外頭乾這個的我一概不知,也一概不認識。”奚大爺%e8%85%bf都矮半截了,哭喪著臉說,“她活著沒跟我過上幾天好日子,下輩子不能讓她咽不下去東西。烏大爺您給我指條道兒,我對不住她,總得讓她全須全尾[yǐ兒]的去。”

烏長庚吸完一鍋煙,敲敲煙杆兒,“鶴年堂那兒,倒是有家皮匠鋪子願意接這活兒。”

奚大爺猶豫著問,“什麼價碼兒,您知道嗎?”

夏至接口說:“上回我問過,縫一圈二兩銀子。像你們家這情況,估摸一兩差不多了。”

奚大爺啊了聲,“乾脆把我宰了得了……有便宜點兒的嗎?”

這種活兒誰願意乾呐,可不是鈉鞋底子,那是縫腦袋!夏至搖搖頭,“怕花錢自己來呀,您家大姑奶奶反正閒著,讓她受受累,三針兩線的,齊活啦。”

這不是揭人傷疤嗎,讓大姑奶奶縫,還不如讓她償命。定宜要笑,趕緊忍住了,還沒緩過勁兒來呢,奚大爺兩眼怔怔盯住了她,“樹啊,上回我看見你給你師父補衣裳來著,你膽兒大,要不……你幫個忙?”

☆、第 13 章

“我?”她愕然,“您太抬舉我了,我哪兒會那個呀!我給您跑跑%e8%85%bf什麼的還成,您說的這差事……我還真乾不了。”

奚大爺咂了咂嘴,“怕什麼的,你們出紅差,天天的給人撿腦袋,瞧多了跟摘西瓜似的。”

這話也說得太輕鬆了,什麼叫天天給人撿腦袋呀。夏至聽不下去了反駁:“犯人服了法有家裡人收屍,沒家沒業的槐樹居來人接走,用不著咱們乾這個。”

這麼一說奚大爺又犯了難,“那怎麼辦呐?”

烏長庚拍著膝頭道:“劊子手管砍不管接,我們小樹不是不願意幫這個忙,是祖師爺有訓,不敢違抗。我看您呀,還得去找馬皮匠,錢不夠,院兒裡大夥兒湊個份子,您自己再掏點兒,縫合完了換衣裳趕緊裝棺,回頭大奶奶娘家人來一看,糟踐成這樣……”

奚大爺兩手拱起來,“那烏大爺,我這兒先謝謝您了,等我把我那死鬼老婆發送了,再來好好酬答您。哎喲您看我沒遇上過這種事兒,我這會兒寧願撂在那兒的人是我。”一個大老爺們兒,卷著袖管哭起來,哭得是真傷心,哭自個兒落了單,往後連個倒洗腳水的人都沒了。

烏長庚壓手說彆介,“街裡街坊的,不興說這個。這麼著,小樹往菜市口跑一趟,我這兒招大夥兒過來商議商議,七拚八湊的,算咱們出的賻儀,您看成不成?”

奚大爺垂頭喪氣噯了聲,“都聽您的。我得回去讓我們家大姑奶奶先避避,這要是落在人家手裡……”

還不該受教訓嗎?夏至覺得那大姑子給打死都是活該,插話道:“您可不能讓她走啊,走了大奶奶娘家人找不著禍首,還不活埋了您呐!眼下這麼大的事兒,躲著能躲開嗎?該認錯認錯,該磕頭磕頭,總得給人個說法。”

奚大爺像霜打的茄子,吃吃艾艾道:“她娘家哥哥大小不論是個副參領,我就是怕啊。”

這會兒知道怕了,怕也來不及啦。定宜很訝異,“您太太是參領的妹子?”

所謂的參領就是甲喇額真,正的三品,副的四品,在京城高官滿地的地方雖不顯眼,可對於平頭百姓來說腰杆子也夠粗的了。先前不知道,挺替奚大奶奶的死難過,現在知道了,更替她不值了。娘家不是沒人,跟著窩囊男人吃苦受累,臨了還不得好死,何必呢!定宜一隻腳邁出門檻,還不忘埋汰人家一句,“不是我說,嫁了人的姑子回來主事,您家這門風真少見。”奚大爺打肺底子裡長歎出一口氣,再說什麼她也沒聽,打簾下了台階。

同福夾道到菜市口路挺遠的,走著來回要廢半天腳程。她站在院子裡看,時候已經到了傍晚,西北邊大片烏雲堆疊起來,怕是要變天。夏至扒在窗沿招呼,“把車卸了,騎馬去。見了馬皮匠彆和他講價兒,先把他誆來再說。”

定宜答應一聲,到後邊棚子裡牽馬,這些年摸爬滾打,女孩兒那種嬌滴滴的脾性早磨礪完了,趕車、騎馬、拉煤,世上沒有她不能乾的活兒。這要換了以前,不敢想。漢家子和旗下人養姑娘不一樣,祁人天足,女的野性,能乾。漢女子不是的,漢人一雙小腳擰啊擰的,一段路走半天,沒事兒就養在閨閣裡,俯看流泉仰聽風啊,就那麼等嫁人。

她爹媽現在要是還在,看見她撩袍跨馬準得再嚇死一回。沒辦法啊,環境使然,誰願意這麼泥裡水裡的呢,不是為了活下去嗎。市井間的老百姓,喘口氣都不易,像她這樣跟著師父能混碗飯吃,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

大雨將至,頭頂上悶雷陣陣,倒不是立刻就下,嚇唬人似的趕著你走。關於北京的路,有個說法叫無風三尺土,有雨一街泥。辦事得趁著地上乾爽,要是一掉點兒啊,泥濘不堪,就不好走了。

快馬加鞭吧,這一通狠抽。到了皮匠鋪子說明來意,馬皮匠顯得有點為難,“這事兒我聽說了,你看朝廷正經發落的我敢下手,這種死得不明不白的,隨意動不得。你也彆說我窮講究,誰對鬼神沒有點兒敬畏之心呐,要不也沒那麼多人過年上東嶽廟燒香去了。”說著嗓門兒壓下來,“那些個冤氣大的,誰碰它它就和誰較真。錢賺不了幾個,惹得一身晦氣,何苦來呢!”

定宜知道小買賣人的手段,眼下拿喬是為了好坐地起價,為難為難苦主,能為難出銀子來。她賠笑說:“東城西城,誰不知道您的能耐呀。這是積德做好事,死鬼謝您還來不及呢,您怕什麼。”

“你見過講理的鬼嗎?”馬皮匠耷拉著眼皮敲打馬鞍上的銅釘,漠然道,“死了心智都滅了,它可分不清好賴。”

她掩嘴囫圇道:“喪家說了,虧待不了您。奚大奶奶是和大姑子吵嘴自儘的,她大姑子這會兒心虛著呢,您找她要,她不敢不給。”△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馬皮匠一看有緩,態度鬆動了,立刻改口顯得市儈,所以得接著兜圈子,嘬牙花兒嘀咕:“還是不成,鬨天兒啦,我兒子下值沒傘,我得給他送過去。”

就矯情吧!定宜咬著槽牙問他,“那您兒子在哪兒當值呀,我給他送去成不成?您看火燒眉毛的事兒,您趕緊帶上針線走吧,那兒一屋子人都等著您呢!”

馬皮匠眼瞅著火候到了,點頭說:“得,你也是替人辦事,我再推%e8%84%b1顯得我這人不仗義。”從牆上摘了把油紙傘交給她,“我兒子叫馬連營,在後海北沿醇%e4%ba%b2王府做廚子。那小子炒得一手好菜,王爺說給誰誰送一桌席,就把我兒子打發去。像那個八碗八碟,還有點心果子什麼的,他不用人搭手,一人全能張羅齊。”

定宜一聽是醇%e4%ba%b2王府,心想倒巧得很,順嘴誇讚:“您兒子真有出息,世道再壞,餓不著廚子,是個好營生。”給他把包袱卷好了往外推人,“您快走吧,回頭下雨,走騾崴了蹄子就完了。”

馬皮匠歪歪斜斜往燈市口去了,她夾上傘直奔醇%e4%ba%b2王府。王府莊嚴,還和上回一樣,看著有些敬畏。到了阿斯門上找門房,門房沒換人,也算臉熟,手一指,“又來了你!”

定宜笑說:“您受累,我找馬連營,他爹托我給他送把傘。”

門房哦了聲,“馬廚子吃席去了,沒在。”

她不大明白,“他不就是廚子嗎,怎麼還吃席呀?他都下館子了,府裡活兒誰乾呐?”

“彙賓樓上了新菜色,你當白吃啊?偷師呢!吃完了把手藝帶回來,揣在肚子裡,哪天主子點了,現做了呈上去,那是他們廚子的差事。”門房和她廢話半天,站在門檻裡勾了勾手,“把傘擱這兒,他回來了我交給他。王府門前不許閒雜人等逗留,回去吧,走。”

這就是宅門的規矩,侯門深似海,那麼大片園子,幾重的過廳,幾進的院落,你要想見個人,比登天還難。

定宜有些失望,她乾什麼一向很明白,可到了醇王府,總有種撞大運的感覺。想見一見王爺啊,能趕上是運氣,趕不上是命,傷嗟一下就完了。至於見了王爺說什麼呢,沒想好,無非拍個馬再奉承兩句。王爺性子好,點個頭,把她往哪個犄角旮旯一填塞,她就能隨行上長白山了。倒不是說非得蹭著,自己不能去,主要還是怕。這幾年北方不太平,有響馬,逮住了過客就搜身搶銀子。她一個姑娘家,沒依沒傍的,萬一遇上事兒,哭都找不著墳頭。

怏怏轉過身,此處不是久留的地兒,剛想邁出屋簷,大雨點子就掉下來了,劈裡啪啦往下砸,本來揚灰的路麵,立刻泛起一股泥味兒來。真糟糕,她這才想起來,給人送傘,自己連個鬥笠都沒帶,這下子扔在這兒了,門房上又攆人,真弄得進退不得。

王府門前,哪有讓人避雨的道理。馬還在海子邊的柳樹底下牽著呢,她橫了條心打算衝出去,上馬一通狂奔,家總能回的的。

夏季的雷雨,發作起來瘮人,天轉眼黑得鍋底似的,簡直伸手不見五指。這下子可完了,往哪兒走啊?她急得團團轉,不敢邁出去,怕一道焦雷把她劈成炭,身後門房又催促,“趕緊的吧,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