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1 / 1)

紅塵四合 尤四姐 4302 字 3個月前

那些平頭百姓雲泥之彆。她自小家敗,沒讀過多少書,但是閒著也愛從書攤兒上淘換詩集。想起來有句話形容他很合適,叫腹有詩書氣自華——他一定是個有學問的人,有學問,自然就熏陶出那份從容優雅來了。撇開舊恨不說,定宜這刻還是很感激他的,不管怎麼樣,能替她說句話,可見這人至少比七王善性。

至於七王爺弘韜,衙門裡嘮家常時偶爾提及過,聽說脾氣不好,乾什麼都愛較真,白瞎了賢%e4%ba%b2王的名號了。

“你不知道裡頭緣故。”七王爺有點不耐煩,“和你說不上。”

“我問過底下人,照我看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安靈巴武既然已經伏法,前頭的種種不提也罷。”那位好心王爺看了她一眼,“依著我,不該殺,倒該賞。”

七王爺聽得立起眉頭來,“你的意思我明白,可他拂了我的意。”

“滿朝文武都躲著,事情也平平順順過去了,臨了你倒沾一身腥,叫人說你和安靈巴武有牽扯,這話傳到皇上耳朵裡,好聽麼?”他踅過身抬了抬下巴,“把人放了。”

戈什哈都是旗下包衣,主子的兄弟授了意,不敢不聽,也不敢全聽,手上鬆了鬆,猶豫著看弘韜臉色。弘韜剛才火氣大,%e8%84%b1口一說,再倒過頭來想想,的確有不當之處。其實一隻螻蟻,碾死就碾死了,沒什麼大不了,要緊的是消息傳出去,對他自己沒好處。利害關係一計較,那股子熱氣也冒完了,打算順杆往下滑。

“沒聽見十二爺的話?”他胡亂擺了兩下手示意放人,但是就這麼饒了他又太便宜他了,因橫眉冷眼道,“今兒算你運勢高,沒有十二爺替你求情,不要你命也打你個%e8%85%bf折胳膊爛。下回長點兒心,再犯在我手裡,仔細你這一身皮!”

定宜先前嚇出一身冷汗來,那些侍衛一鬆手,簡直像閻王殿前轉了一圈,%e8%85%bf裡都帶著酥。待緩和下來,嗬腰說是,“小的記下了,下回見了王爺一定好好伺候著。”那頭要上轎,她緊走兩步上去打簾,“天兒熱,王爺受累了……您好走。”

就這麼,七王爺手指頭漏道縫,夠她超生的了。回過頭來再看十二王爺,太陽光照在他肩頭的行龍上,龍首四爪,立在那裡,偉岸如山。

他似乎並不指著聽她的客套話,事兒辦完了,邁過抬杆進轎門,定宜雖遲疑,還是蹭過去喚聲王爺,就地打了個千兒,“今天多虧了王爺,小的才保住一條命。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沒齒難忘,以後王爺有吩咐,小的肝腦塗地,報答王爺救命之恩。”

她說了一堆,奇怪醇%e4%ba%b2王像沒聽見似的,坐定了,表情也沒什麼大變化。竹篾編成的圍子透風,夏天代步清涼,窗口的小簾子被風吹得飄起來,有零星的光落在他臉上身上,寶相莊嚴,叫人挪不開眼。

王爺就是王爺,派頭大是天生的,救了你不表示願意搭理你。她討了個沒趣,轎子上肩了,隻好訕訕退到一旁,倒是邊上一位近身長隨應了她一句,“王爺知道了,往後辦事留神,救得了你一回,救不了第二回。”

她一迭聲道是,把腰弓得蝦子似的,“恭送王爺。”

%e4%ba%b2兵在黃土道上走出一片揚塵,腳步隆隆去遠了,她這才直起身來。視線追隨,唯見轎頂天青的燕飛翩翩,這樣充滿血腥的地界兒憑空冒出一股清流,難得,但也格格不入。

她劫後餘生,把衙門裡其他人嚇傻了,一個個遠觀不敢靠近。等那些%e4%ba%b2王和侍衛們拐了彎才圍上來,縮脖兒吐%e8%88%8c頭說:“你小子命真夠大的,回去告訴你師父一聲兒,今晚上下碗麵吃,撿了條命,多活幾十年。”

她長出一口氣,突然覺得天旋地轉,抹著臉上汗嘀咕:“可把我給嚇懵了……”說著人就癱下來了。

大夥兒“喲”地一聲,敢情天熱又受了驚,兩下裡夾攻中暑了。七手八腳把人抬進鶴年堂,擱在藤榻上,絞涼帕子擦臉、給她扇風,夥計兌好了醋茶灌她,折騰半天才緩過勁兒來。她還惦記刑場上,掙紮著朝外頭指,“我活兒還沒乾完呐!”

幾個人忙按住她,“早辦利索了,躺著彆動,剛還陽還不容人喘口氣?那麼點子活兒,三兩下就收拾完了,拖到這會兒招蟲,鶴年堂甭做買賣了。”

她鬆懈下來,重又躺回去,兩眼直勾勾盯著房頂。剛才那通好折騰,以前的事兒像灶房發大水,什麼甜的酸的都湧了出來。因為經曆過,覺得活著真不容易,這是遇見了好心人,要是那位十二王爺站乾岸,她這會兒應該下去找她爹媽了。其實她也看得開,死的當口難受,過去了就鬆快了。認真說,死了倒好了,強似現在不男不女的活著。要不是那些常混在一起的人知道她不愛刮痧,在她迷糊的時候給她把衣裳剝了,那這口飯就吃到頭了。

大夥兒嘖嘖為她慶幸,說十二爺是個好人呐,是她命裡的福星。衙門裡當雜差的,大官能見著幾個,離真佛隔了十八重天,王爺殺人聽過,王爺救人稀罕。張得全抓耳撓腮嘟囔,“醇%e4%ba%b2王不常見,聽說剛從喀爾喀回來?”

鶴年堂街麵上做生意,迎八方客,消息也比他們靈通,夥計撣著櫃麵應:“你們不知道啊?醇%e4%ba%b2王他媽是喀爾喀貴妃,位分雖高,擱著就是個擺設。老皇爺和太後的嬌兒子十三爺,兩朝正統,那是眼珠子。旁的兒子嘛,眼眶子不敢說,總差了一截兒。醇%e4%ba%b2王十三歲封貝勒,派到喀爾喀做土地爺去了,一待就是十來年。這期間喀爾喀左翼偷摸著想造反,還沒起事呢,走漏了風聲,十二爺鐮刀割麥子,唰唰全給他收拾了。立了功也不流放啦,回京,封了和碩%e4%ba%b2王,可給他媽長臉了。”

大夥兒都讚歎,越受擠兌越有能耐,真好樣的!

夥計歪脖兒咂了兩下嘴,“可惜了的,那麼好的爺……”

大夥兒又追問怎麼了,他光搖頭不吱聲,大夥兒罵他,“話說半截不是人,趕明兒你姐姐生孩子,生一半留一半。”

“你們這幫人……”夥計急赤白臉拿手指頭指點,“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告訴你們,你們也沒機會驗證……醇%e4%ba%b2王啊,耳朵不好使!月有陰晴圓缺,人有瞎啞聾瘸嘛!不過聽雖聽不真周,架不住人家聰明。隻要你正對著他說話,照樣一句一句回得明明白白的。”

定宜原還躺著,聽見這個坐了起來。難怪剛才道謝他沒反應,原來是這麼回事。看人口型,腦子裡還得琢磨,真夠費勁的。好人坎坷,壞人倒逍遙。就說那位七王爺,聾的怎麼不是他呢!

大夥兒悵惘著:“好好的,怎麼得了這毛病?能說話,那是後來聾的?”

“九成是。”夥計點頭說,“打小兒聽不見,怎麼學說話呀?”

大家聊得正起勁,鶴年堂掌櫃的進來了,瘦高個兒老頭,顴骨上長雀斑,臉往下一拉,活像個褡褳火燒,衝夥計高喝:“說什麼呢,活膩味了是怎麼的?那是王爺,你當是你們家街坊呐,亂嚼%e8%88%8c頭給鋪子招禍,我活撕了你!還嫌我不夠煩呐,我這兒一腦門子官司呢!”

掌櫃的一罵,大夥兒悻悻然。碰巧夏至得了消息來接人,進門拍大%e8%85%bf就數落:“殺千刀的楊二叫我來收屍,嚇得我肝兒都碎了。蒙事兒蒙到我頭上來了,姥姥!”說著麵門耳朵一通捋,居然眼泛淚光,“雖說咱倆常拌嘴,你要是死了,我還真舍不得。”

邊上人添油加醋描述當時場景,定宜覺得挺沒臉,叫人押著不好看,她到底是個姑娘,實在不願意再回想了。下榻穿了鞋拽夏至,笑道:“這不是沒事兒嗎,彆一驚一乍的。師哥咱回吧,我得給師父報平安。”言罷衝大家拱拱手,“偏勞了,我這兒道個謝,回頭我師哥在小仙居包場子請大夥兒喝酒,大夥兒賞臉。”

夏至噯了聲,“我多早晚答應來著?”

“就這麼定了,回見。”她扯著夏至出門,嘀嘀咕咕抱怨,“我不是你師弟啊?白撿了條命,你得給我壓壓驚。”

夏至思量思量,咬著牙說成,“隻要活著就好,我真怕看見你掉了腦袋的樣子,剛才路過皮匠鋪和老馬頭說定了價格,二兩銀子給你把腦袋縫上。既然沒死,這錢拿出來衝喜,值了。”⑧思⑧兔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

師哥到底是師哥,定宜吸溜兩下鼻子,上了他原先用來準備拉屍首的排子車。

季鳥兒【知了】在枝頭叫得興起,蓬蓬的熱氣迎麵撲過來,她打著黃櫨傘問:“師哥,你知道醇%e4%ba%b2王嗎,今兒是他救了我。”

夏至唔了聲,“這位王爺不怎麼在外走動,我知道的有限。怎麼,你惦記著報答人家?人家是黃帶子,舉手之勞辦件好事兒,沒準兒轉頭就忘了。你要是提溜著京八件上門謝恩,人家王府裡管事的門都不讓你進,你可消停點兒吧!”

她倒沒想什麼謝恩,就是聽說他有耳疾,心裡可惜罷了。和夏至一說,他咳了聲,“人活在世,溝溝坎坎少不了。宗室吃朝廷俸祿,可憐能賽過咱們?拿人頭換大子兒,誰願意一手血呀。要是給我個王爺乾,我情願聾了呢!”

也是的,她自嘲地笑笑。自己到了這份上全拜他們那號人所賜,雖說一碼歸一碼,反正不待見姓宇文的。她現在一門心思攢錢上長白山找哥子們,等找見他們,自己就不是無依無靠的了。今天的事不過是個尋常際遇,過去了也就忘了。

☆、第 5 章

市井多濁氣,同在四九城,換個地方就大不一樣。

臨近傍晚的時候諸王進暢春園,今天是固倫公主壽誕,都來吃她的壽麵。固倫公主和睿%e4%ba%b2王弘巽是同胞,按著兄妹排序來說是墊窩兒【最小的孩子】,父母疼愛,從小養在身邊,比起一般公主要嬌貴許多。祁人沒有及笄的說法,滿十七就算大人,因此十七歲的生日尤為重要。太上皇和太後遠在雲南都回來了,兄弟們自然也要來道賀的。帝王家人情淡薄,這當口裝也要裝得%e4%ba%b2厚。一家子聚攏來圍桌吃飯,聽示下聊家常,這天連皇上都不能例外。

園子裡鬆風習習、綠水環繞,走過丁香堤時腳下微有震動,抬眼看,不遠處大水車汲汲轉動,帶起的水花四散奔襲,在湖麵上籠起薄削的一層霧,朦朧中霞光蕩漾,很有些詩意。

風中送來一陣歌聲,細聽是昆曲,曲調婉轉一唱三歎,弘韜駐足問邊上太監,“這是三爺進送進園子的小戲兒?聲口不錯,回頭帶來見見。”

小太監嗬腰道是,笑得滿臉褶子,在前邊挑燈引路,“三爺說太後愛聽戲,從朝暉戲園尋摸來的人。生旦淨末醜一色都是十幾歲的漂亮姐兒,鮮煥著呐。這些人擅細曲,鼓點兒一打,《桃花扇》唱得人骨頭發酥。七爺既發了話,過會子我回稟花兒總管一聲,您和十二爺找個僻靜地兒,把人撥來給您二位單唱。”

弘韜轉過臉一皺眉,“張嘴就飄三四裡,老爺子知道了還得了?留在園子裡不成,和芍藥花兒說,想法子帶出去,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