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著嘴,震愕地望著他靜靜滑下眼角的──兩行清淚。
他,在哭?
「君遙,你彆這樣,我不會有事的,當初生祈兒,不也好好的嗎?所以、所以──」
「妳還敢提!生祈兒已經幾乎要去妳半條命了!如果知道妳會受那麼大的苦,我寧可連祈兒都不生!」
孟心芽瞪大眼,不敢相信他說了什麼。不要祈兒,不願納妾,那──他寧要陸家絕後?!
她受不受苦,對他有那麼重要?
從認識他時,就覺得他風雅出塵,氣蘊如詩,他懂好多事情,而她,不懂琴棋書畫,野丫頭一個,配不上的,雲與泥,永遠無法相提並論,如果不是以祈兒為由,她要怎麼待在他身邊?可他卻說,寧可不要祈兒,也要她平平安安陪在他身邊……
「我──不懂,娶我,不就是為了傳宗接代嗎?否則,以你的條件,將來可以娶更好的名門閨秀。」
「條件再好的名門閨秀,不會有我的丫頭那樣癡心一片,再美的姑娘,不會像我的丫頭,一徑兒傻氣地為我付出,笨丫頭,妳還要瞞我多久?」
「……啊?」他知道了!幾時的事?
孟心芽措手不及,承認也不是、否認也不是,啞口無言,呆愣愣望著他。
「我一直以為,妳是因為環境,迫於無奈才下嫁於我。妳讓我欠妳好多,如果還要再讓妳冒險為我生孩子,我還算是人嗎?」
他愧疚?自覺虧欠了她,是嗎?
「不,不是,君遙,你不懂……我、我──」深吸了口氣,她下定決心,毅然道:「其實,在你大病一場,與我失去聯係的那些日子,發生了一些事。我娘身子骨不好,為了醫她,要花好多好多的錢,我們的家境,無法像你們那樣一擲千金,可爹愛極了娘,怎樣也不願放棄,所以、所以──」
她羞愧得難以啟齒,陸君遙領悟了什麼,低喝:「芽兒,不要說了!」
「不,我要說。爹確實做了對不起陸家的事,可娘的病情依然沒有好轉。那一年,娘去世了,公公也發現了那些事,在同一天晚上,無所執戀的爹,隨娘而去。是公公不計前嫌,還將我留在鋪子裡幫忙,教我好多事。也是因為這樣,我、我不敢找你,我怕,抬不起頭來麵對你……」
「所以當爹提起時,妳為了報恩,連考慮也沒有就嫁了!即使那人不是我?」
「不,不是……」公公之所以刻意栽培她,並不是什麼寬大%e8%83%b8襟,而是為了愛子,他知道陸君遙與她投緣。
那句──我長大要學做生意,幫你做這些工作,這樣你就不用心煩,身體才會好起來──在當時傳遍了陸家商鋪,人人見了她總調笑喊聲「陸家公子的小賢內助」,也因為這句話,改變了她的一生。
老爺知道她永遠不會背叛君遙,於是有遠見地先為病體孱弱的愛子鋪路,將來要收房,或者當個左右手輔佐他,就看他意思如何。
那些年,她每回送帳簿過來給老爺,雙腳總是不受控製地在他房前打轉,暗地裡偷偷瞧他幾眼,也能知足。
一年又一年,他的形影在她心版刻得太深,所以當老爺提起時,她沒有第二句話,當下便應允了。能光明正大待在他身邊,縱使隻有一天,她都願意。
她其實好自私的,為自己找了千百個理由,說服自己有價值,理直氣壯留在他身邊。她心裡一直都很清楚,是她在高攀,將他強留,如果不讓她做點什麼,她於心何安?
她將臉埋進掌中,再也沒勇氣多看他一眼。
靜默半晌──
「就算是這樣,那又如何?」
「啊?」她愕然抬眸。
「知道真相的人,全都不在了,妳若不說,我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不是嗎?」
「可是、可是……我不能不說啊……你覺得虧欠,不願納妾,不願讓我多受苦,可是……可是那些都是我該做的,是我想留在你身邊的代價……」
所以說她笨!笨得沒藥醫!彆人巴不得瞞上一輩子,她卻怕他愧疚,自個兒忙不迭招認,真是笨到家了。
「為什麼妳從來不懂?妳的存在價值,不是由其它事物陪襯,妳就是妳,我寵妳憐妳,是因為我看到一顆最真、最純淨的心,而這顆心用著最真、最純淨的方式在對我,我沒有辦法不受吸引,隻是這樣而已!即使妳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單單憑著妳為我付出的那麼多年真心,就足夠妳理直氣壯擁有我的疼惜了,妳還要愧疚什麼?不安什麼?我愛我的妻子、我憐惜我的妻子,又何需理由?不能生,我就不可以愛嗎?妳不珍惜自己,就沒想過珍惜的人會有多心痛?我那麼用心地嗬護,妳竟一點都感受不到,妳實在──笨得讓人生氣!」
他退開一步,說完該說的,已經不指望她究竟理解了多少,她真想不透,他也無能為力了。
「妳有妳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堅持,那些藥,妳愛怎麼喝就怎麼喝,我不會再碰妳。」
房門在他身後關上,孟心芽跌坐地麵,淚水無聲泛流。
她惹他傷心了,他那麼生氣、那麼懊惱,又那麼……心疼。
原來在他心目中,她如此重要,重要到足以抵過一切,為什麼她從來沒發現?她好想追上去,向他道歉,道歉傷了他的心……
可是,他現在正在氣頭上,還會理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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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一夜,無眠到天明,還是想不出該對他說些什麼好。
沒有他的床,大得好空洞,怎麼也睡不暖,擁著冷寂的鴛鴦被,翻來覆去一整夜,想著他,掉著淚。
天明之際,她匆匆梳洗,走出房門時,隔壁門也同時推開,與她對上一眼──而後,撇開頭,麵無表情地走在前頭。
他果然──還在氣頭上。
用早膳時,飯桌上氣氛怪異到連兩個小鬼都感受到了,頻頻打量父母,眼神來回傳遞訊息。
哥哥,你看到沒有?爹好怪哦!
看到了,娘也是。
才剛好默契地丟了眼神訊息出去,就看見娘活似中風,筷子抖啊抖的,挾了菜卻僵在那兒要上不下。「娘,妳手抽筋嗎?」
這句問話,換來陸君遙眼神淡淡地一掃,繼續喝他的粥。
呃……他不理她,孟心芽也沒膽去碰壁,難堪地將食物放進碗中。明明隻有一臂之遙,卻沒勇氣遞出。
「那明明就是爹愛吃的……」祈兒喃喃低噥。
這樣的怪異氣氛,持續蔓延到商鋪子裡。
「是不是吵嘴啦?瞧主子板著一張臉,平日掛在嘴角的溫煦笑意都不見了。」
「八成昨兒夜裡求歡不成,心裡頭不舒坦。」
「我瞧不是,主母不像會拒絕他的樣子,應該是他自己表現不佳。男人嘛,都很要麵子的。」
……
手持單據正欲到前頭來的陸君遙,很識相地退回後院,不讓場麵更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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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啊!」
「嗯哼?」陸君遙挑眉。他要不是男人,今天會有一隻小鬼站在他麵前?
「是男人就彆學女人家彆彆扭扭的。女人嘛,心%e8%83%b8寬大些,彆和她們一般見識就是了,都幾歲人還玩這種把戲,你幼不幼稚?」
「似乎挺有道理的。」陸君遙支著下巴,慢條斯理地回他:「那你怎麼不叫那個女人彆彆彆扭扭的?要道歉就快點,挾個菜都活似抽筋,我看不到她的誠意。」
「是誰說男人不可以讓自己的女人掉淚的?你這樣我怎麼放心把娘交給你?你最近的表現非常不合格!」居然將他說過的話,原原本本砸回他臉上……這小鬼!
「反正你也不大樂意我和你娘在一起,我現在很識相,恭喜你目的達成了。」就他會報仇啊?兒子是他的,他會鎮不住一隻小鬼?
「這……」祈兒啞口無言。那是以前啊,現在他看清楚,娘隻有和爹在一起才能笑得那麼開心,他真的相信爹不會做傷害娘的事了,可是……這要他怎麼說嘛!
祈兒抓抓頭,懊惱、再懊惱,還是擠不出適切的語句。最後他有了結論──爹真是一個小氣的男人。
當真惱她、氣她嗎?不,不是的,他隻是在等。
若她懂了,自會明白他在等什麼,她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他以為還得再等一段時間,然而,某日午後,一名意外的訪客,打亂了他原有的步調──
那人是祈兒武藝上的啟蒙師父,每隔半年前來探視,總會待上個月餘,指導祈兒武藝,同時也驗收功夫精進了多少。
在他還沒回來之前,也曾有過不太好的流言。畢竟,男主人不在,而女主人留單身男子在府內住下,總免不了會招來些蜚短流長的。
而後,他發現,祈兒不再勸他去找芽兒求和了,反倒有意無意在他麵前提起,師父的功夫極好,一定比爹強,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一定可以保護好他的女人,要是娘早些認識他,鐵定是英雄美人的佳配……
「是嗎?那真遺憾。」他僅是回以一挑眉。
又說,師父對娘極有好感,還說他心疼娘獨守空閨,嫁這藥罐子夫君真是委屈了,要是他再晚些回來,娘說不準就帶著他和盼兒改嫁了……
激將嗎?這小鬼功力還太嫩了。
「對不起哦,我回來得太早了,破壞你叫彆人爹的白日夢。」口氣依然涼涼的。
偏轉視線,意態悠閒地托著腮遠眺,欣賞起園子裡的萬紫千紅。
嗯,今年花開得真好。
「瞧,娘在那兒呢,和師父一道賞花談心啊,真好的興致,娘一向不太搭理彆的男人的,和師父倒挺有話聊。爹,你要當心了,一個不小心,娘真會跟彆人跑了。」
任人在他耳邊聒噪了半天,陸君遙終於捧了人場,表情很認真地對上祈兒。「陸祈君,你真的很想叫彆人爹吧?」
「沒有啊。」笑得格外天真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