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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俠也認栽 樓雨晴 4364 字 3個月前

什麼人都有的年代。

一個什麼事都會發生的年代。

第一章

正月十五日上元夜,本該是合家歡慶團圓的日子。

走出亂茶坊,滿街燈海、煙火,映照得紅光如晝。陸君遙一路走來,不是攜家帶眷賞燈會,就是小情人相偕幽會,他孤家寡人,漫無目的,在這滿街歡喜、節慶味兒的街巿中,倒顯得有那麼些許格格不入。

長安城啊……他該熟悉的,卻又帶了那麼點陌生。

是啊,怎能不熟悉?他在這兒出生,在這兒成長。

又怎麼不陌生?那麼多年不曾踏上這塊土地。

可憐天下遊子心,近家,情怯。

陸君遙悄悄歎了口氣。

亂茶坊那一鬨,讓他想喝點酒,拖延些時刻都不成。

酒沒喝成,膽沒壯成,想思索點什麼有意義的言語也沒能達成,腦子一片空白地站在一座華麗卻又不失莊嚴的豪門宅邸前。

不及細想,手已伸出,敲動門環。

不一會兒,家仆急急忙忙前來應門,見著門外的他,臉帶三分困惑,心想:這俊公子好生麵熟啊……

「公子,您哪兒找?」

他淺笑。「福伯,好久不見了。」

不等對方響應,徑自繞過他,進門去了。

咦?他怎麼叫我福伯?

腦袋敲著大問號,直覺叫道:「公子您彆亂闖,要找誰我通報一聲、聲、聲──」聲音卡在喉間,堵住的思緒突然暢通起來,結結巴巴地瞪著突然冒出的男子半晌,這才驚喊:「少、少爺,您是少爺!」隻有少爺才會衝著他這麼笑,不是他自誇,隻有他家絕世無雙、俊俏非凡的少爺笑起來才能如此賞心悅目、隻此一家彆無分號的好看……

「我的老天,少爺回來啦──」

陸君遙不過才眨個眼,那句「少爺回來了」便如雷貫耳,一傳十、十傳百,由各個角落傳出來,驚動整座宅子。

「等等,福伯……」他有些哭笑不得。

「快快快,我帶您去見少奶奶,她見到您一定會很開心的!」完全聽不見他任何微弱的掙紮,抓了他疾奔。

「你一點都沒老,福伯。」他苦笑。還是這麼行動力驚人啊,看來有一陣子他是白操心了,福伯熬到想看陸家小小少爺成%e4%ba%b2生子都不成問題。

穿過前庭、長廊、假山拱橋直達後苑,在跨進偏廳時還被門坎絆了一下,幸而他及時伸手扶住。

「當心點,福伯。」

「是啊、是啊,該當心!」一把老骨頭了,可不禁摔。

陸君遙一笑置之,抽回手抬頭的瞬間,撞進了一雙驚詫的水眸。

是她!他知道是她!

這許多年來,對她的麵貌已有些許模糊──畢竟他們不曾知己交心、不曾海誓山盟,然而,深刻印在他心版,從不曾淡忘些許的,卻是那雙眸子。

明亮,水燦,奪人心魂。

他沒有太多的機會去記憶她,包括她的容貌、性情、思想,也沒有更多時候去相處,培養他們之間應當要有、並且獨一無二的感情。每當憶起,湧上心頭對她最多的,不是相思,而是愧疚──那個措手不及與他拜了天地祖宗,結了發的,妻。

咚!

手中的碗滑落,在桌麵敲擊出聲響,再滾落地麵。

「你──幾時回來的?」

「沒一會兒。」

「娘?」這廂,小人兒臉龐由碗中抬起,仰起圓圓的眼兒,來回在母%e4%ba%b2與這名陌生人之間打量。

細細的叫喚成功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這是……他愣住。小丫頭看起來,最多不超過五歲,他一時竟不知該怎麼響應這突然冒出的小小人兒,以及她的……身分。

「娘,我還要。」那廂,男孩遞出碗,胃口著實好得過分,完全不理會旁人。

對了,還有兒子,一個九歲的兒子,與拜堂成%e4%ba%b2一般,同樣來得措手不及,在他做好準備之前。

此舉總算將她思緒抓回。

彎身撿拾掉落的碗,命婢女再去取副碗筷來,接著,為兒子再添一碗,所有動作沈穩流暢,口氣溫淺而鎮定。「祈兒,盼兒,喊爹。」

「咦?原來我們真的有爹耶,哥哥。」還以為娘誆她的呢!

一掌不客氣地往妹妹後腦勺呼去。「廢話,不然妳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嗎?」真是笨妹妹。

居然當他不存在,旁若無人地討論起來了。

陸君遙很懷疑,妻子是怎麼滿足他們好奇心的?無論如何聰明早熟,身為製造者,他認為九歲稚齡接觸這等話題,實在是太早了!

「不是這樣嗎?猴行者就可以!」

「笨蛋,妳好好人不當,想當猴子?」

「不然呢?」小妹妹好生困惑。

「呃?」小哥哥被問倒了,支支吾吾半晌,惱羞成怒道:「娘,妳看妳生的笨女兒啦,帶回去教好!」

「祈兒,不準欺負妹妹。」低斥一聲,接過婢女送來的新碗筷。「吃過沒?要不,吃碗麵蠶。」今兒個上元,總要應景吃碗麵蠶的。

陸君遙不置可否地點頭,在她張羅好的位置落坐。

「對對對!一家人總算團圓,一定有很多話要說,老奴先下去了。」福伯笑咧了一張嘴,忙不迭地退出來,把空間留給聚少離多的小兩口。

接過瓷碗時,不經意碰觸妻子指尖,是冰涼的。

陸君遙仰眸,卻無法在她平靜的神情中,找出任何異樣。

她究竟在想什麼呢?對於他的歸來,又是抱持著什麼樣的情緒?

他自是不會如福伯一般,天真以為她會很高興地歡迎他。畢竟這麼多年了,他在這個家中,一直都是缺席的,既不曾付出什麼,是否有他,對母子三人而言,也就不會是太重要的了。

於她而言,他幾乎隻是個名為「丈夫」的陌生人,給了初夜的痛,以及往後懷胎十月的苦,除此之外,就再沒彆的了。

新婚至今,她一直、一直都在守空閨,忍寂寥,與寡婦無異。

他甚至不認為,她會有一絲一毫期待。

她若不怨恨他,他就該心滿意足了,怎還能指望她歡天喜地迎接他?

若有所思的眸子,移向一雙粉雕玉琢的兒女──

他們,終究不曾開口喊上一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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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妻子指示底下仆人打點一切,有條不紊,沉著而無一絲遺漏,真的……有當家主母的架勢了。

直到現在,他們都沒能好好坐下來,說上幾句話。

猶記得,她剛嫁進來時,什麼都不懂,突然被丟進家大業大、深宅大院的陸家,慌亂的大眼睛裡寫滿無助,什麼都做不好,隻能挫敗地在夜深人靜時,對著沈睡的他哭泣……

那時,她才十五歲,純真而花樣年華的歲月,多愛對著他說心事,傻氣地以為他聽不見,於是放心地抒發心事。於是往後分離的歲月裡,深烙在他腦海的,總是那雙無助帶淚的水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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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她成長了。沒丈夫在身邊計量的女子,總要自己學著成長、茁壯的,否則,在這豪門深院中,人吃人的貪婪人性,會先將她啃得骨頭也不剩。

他知道她不會再是那個在夜裡對著他掉淚說心事的女孩,隻是,她還保留了記憶中的純善性靈嗎?隻怕,她的城府、她的計量,要比誰都多了……

撫著輕暖舒適的枕被,他幽幽歎息。

敲門聲輕輕響起,他以為又是她差仆人送什麼進來了,也沒回頭。

她很細心,所有他想得到、用得到的,無一遺漏。

「擱著吧,我想先休息了。」眼尾餘光瞥見還冒著熱煙的水盆,他淡淡說道。

點了下頭,擱上鐵架。「那,我不打擾了。」

這聲音……他迅速回頭,沒料到妻子會%e4%ba%b2自為他送來梳洗用的熱水。

「芽……芽兒!」他有些生疏地,張口喊住她。

背身的纖影,微微顫動了下。

「這九年,究竟發生了多少事?我以為,我們隻有祈兒一個兒子。」那盼兒──怎麼來的?

「你介意?」

他微澀地輕扯%e5%94%87角。

離家九年,回來之後發現妻子多了個五歲的女兒,哪個男人會不介意呢?但是介意之外,他更想知道,這些日子,她究竟經曆了什麼。

「……你累了,改天再談。」

她在回避問題!

從見麵到現在,他實在讀不出她臉上有一絲一毫的歡欣之意。

「妳,不樂意我回來嗎?」這麼問是很失禮的,但他必須知道。夫妻間,沒什麼不能談的,是吧?

如果她還將他當成她的夫的話。

「……」她沉默了好一陣子。

這問題,果然太勉強了。他苦笑。

「……沒的事。」好一會兒,輕輕淺淺的嗓音飄出,很淡,真的很淡。

「原諒我這麼說,我隻是無法不這麼想。」從踏入家門到現在,除了初見時摔落了碗,稍稍顯示出驚愕之外,其餘的,她情緒幾乎是無波無瀾,他看不透,也無法理解她究竟是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

也許,他的歸來,已經造成她的困擾了。

她偏著頭,似是很困擾地在思索什麼,又似斟酌著詞彙,有些生硬地擠出話來:「──這是你的家,不是嗎?」

他的家?

她指的,是這座他生長的屋宅,還是他們母子身邊?

「你,早點休息,不要想太多。」開門,離去,步履依舊沈穩,實在聽不出話中是否純屬安撫,抑或有那麼幾分真心。

「芽兒──」房門關上前,他及時送出話:「這些年,辛苦妳了。還有──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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