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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讓人思考。”

大島點頭:“是的。極審慎地說來,貝多芬的人生是相當艱難的人生。”

“嗯,活得十分辛苦。”星野說,“不過我是這麼想的,從根本上得怪他本人。貝多芬這個人幾乎天生沒有協調性,隻想他自己,腦袋裡隻有他自己的事、自己的音樂,為此犧牲什麼都在所不惜。這樣的人身邊真有一個,那怕是很麻煩的,我都想說一句‘喂喂,路德維希①,請原諒’。外甥精神上出問題也沒什麼奇怪,可是音樂厲害,打動人心。不可思議啊!”

“完全如此。”大島同意。

“可他何苦過那麼難受的日子呢?再正常一點兒、像一般人那樣活著不也可以的麼,我

————

①貝多芬的名字。

覺得。“

大島來回轉著手中的鉛筆。“是啊。不過在貝多芬那個時代,大概自我的表露被視為一件很重要的事。這樣的行為在那以前的時代也就是絕對王政時代被作為不當和有違社會常規的行為受到嚴厲壓製,這種壓製在進入十九世紀之後隨著資產階級掌握社會實權而被全部解除,大部分自我赤摞%e8%a3%b8地暴露出來,同自由、個性解放同屬一義,藝術、尤其是音樂首當其衝。柏遼茲、瓦格納、李斯特、舒曼等緊隨貝多芬出現的音樂家無不度過了離經叛道波瀾萬丈的人生,而這種離經叛道在當時恰恰被認為是理想的人生模式之一,想法非常單純。那一時代被稱為浪漫派時代。的確,對於他們本人來說,那樣的生活方式有時是相當難以忍受的。”大島說,“喜歡貝多芬的音樂?”

“沒有詳細聽,還談不上喜歡不喜歡,”星野直言相告,“或者不如說幾乎沒聽過。我隻喜歡《大公三重奏》那支曲子。”

“那個我也喜歡。”

“百萬美元三重奏倒是很合心意。”

大島說:“我個人偏愛捷克的蘇克①三重奏。達到了優美的平衡,散發著一種清風拂過綠草那樣的清香。但百萬美元也聽過。魯賓斯坦、海菲茨、弗裡曼,那也是足以留在人心底的演奏。”

“呃——,大島,”星野看著借閱台上的姓名牌說,“你很熟悉音樂?”

大島微微一笑:“算不上熟悉,但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常聽。”

“那麼有一點想問問:你認為音樂有改變一個人的力量嗎?比如說自己身上的什麼會因為某時聽到的音樂而一下子發生變化?”

大島點頭。“當然,”他說,“體悟什麼,我們身上的什麼因之發生變化,類似一種化學作用。之後我們檢查自己本身,得知其中所有刻度都上了一個台階,自己的境界擴大了一輪。我也有這樣的感受。倒是偶爾才有一次,偶一有之。同戀愛一樣。”

星野不曾鬨過刻骨銘心的戀愛,但姑且點頭讚同。“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吧,”他說,“對於我們的人生?”

“是的,我那樣認為。”大島回答,“假設完全沒有這樣的情況出現,我們的人生恐怕將變得枯燥無味。貝多芬說過:‘倘若你沒讀《哈姆雷特》便終了此生,那麼你等於在煤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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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捷克小提琴演奏家(1929- )。

深處度過一生。‘“

“煤礦深處……”

“啊,十九世紀式的極端之論。”

“謝謝你的咖啡。”星野說,“能和你交談真好。”

大島極得體地微微一笑。

兩點到來之前星野和中田各自看書。中田仍然比比劃劃地看家具圖集看得入神。除了兩位女士,下午閱覽室又來了三人,但希望參觀的隻星野和中田。

“僅兩人參加,能行麼?隻為我們兩個麻煩一場,挺不好意思的。”

“不必介意。即使一個人館長也樂於當向導。”

兩點,一位相貌端莊的中年女性從樓梯下來,背挺得筆直,走路姿勢優雅。身穿棱角分明的藏青色西裝裙,腳上是黑色高跟鞋。頭發束在腦後,坦露的脖頸上戴一條纖細的銀項鏈。非常洗煉,彆無贅物,儘顯品位。

“你們好!我叫佐伯,是這座圖書館的館長。”說著,她嫻靜地一笑。“說是館長,其實這裡隻有我和大島兩人。”

“我叫星野。”

“中田我來自中野區。”中田雙手攥著登山帽說。

“歡迎遠道而來。”佐伯說。

星野心裡一驚,但佐伯似乎毫不介意,中田當然也無動於衷。

第40章 在甲村圖書館(四)

“那是,中田我跨過一座很大很大的橋。”

“好氣派的建築物啊!”星野從旁邊插嘴道,因為提起橋來中田又會絮叨個沒完。

“啊,這座建築物原本是明治初期作為甲村家書庫兼客房建造的,眾多文人墨客來這裡訪問留宿。現在是高鬆市寶貴的文化遺產。”

“文人墨客?”中田問。

佐伯微微一笑:“從事文藝活動的人——鑽研書法、%e5%90%9f詩作賦、創作小說的那些人。各地資產家往日都向這些藝術家提供資助。和現在不同,那時藝術是不應用來謀生。甲村家在當地也是長年致力於文化保護的資產家之一,這座圖書館就是為了將那段曆史留給後世而開設和運營的。”

“資產家的事中田我了解。”中田開口了,“當資產家需要時間。”

佐伯仍麵帶微笑點頭道:“是啊,當資產家是需要時間,錢攢得再多也不能買來時間。那麼,請先上二樓參觀。”

他們依序轉了二樓的房間。佐伯一如往常介紹房間裡住過的文人,指點著他們留下的書法和詩文作品。佐伯現在作為辦公室使用的書房寫字台上依舊放著佐伯的自來水筆。參觀過程中,中田興味盎然地一一細看那裡的一切,解說似乎未能傳入他的耳朵。對佐伯的解說做出反應是星野的任務,他一邊隨聲附和一邊心驚膽戰地用眼角瞄著中田,生怕他弄出什麼莫名其妙的名堂。好在中田隻是細看那裡各種各樣的東西,佐伯也好像幾乎沒介意中田乾什麼,有條不紊地麵帶微笑地領著參觀。星野感歎:好一個指揮若定的人!

參觀二十分鐘左右結束了,兩人向佐伯道謝。帶領參觀的時間裡,佐伯臉上一次也沒失去微笑,但看著她的星野覺得很多事情一點點費解起來。此人笑%e5%90%9f%e5%90%9f地看著我們,同時又什麼也沒看。就是說,在看我們的同時又看彆的東西,一邊解說一邊在腦袋裡想其他事情。她彬彬有禮,和靄熱情,無可挑剔,每問必答,答得%e4%ba%b2切而簡潔,然而她的心似乎不在那裡。當然不是說她敷衍了事,在某些部分她是樂於忠實履行這種實際性職責的,隻是心未投入而已。

兩人返回閱覽室,在沙發上個自悶頭翻動書頁。星野邊翻邊半想不想地想佐伯。那位美麗的女性有某種不可思議之處,而那種不可思議又很難準確地置換成語言。於是星野不再想,回到書中。

時值三點,中田突如其來地立起,這作為中田的動作是帶有極少見的力度的。他手裡緊緊攥著登山帽。

“喂,老伯,你去哪裡?”星野低聲問。

然而中田並不回答,他雙?%e5%94%87緊緊閉成一條直線,步履匆匆地朝門口那邊走去,東西扔在腳前的地板上也不管。星野也合上書站起來。情形總好像不對頭。

“老伯,等一下,等等。”得知中田不會等,星野趕緊追去。其他人抬起頭看他們。

中田在門前往左拐,毫不猶豫地登上樓梯。樓梯入口立著一塊寫有“無關人員謝絕入內”的牌子,但中田不予理睬——或者莫如說他本來就不認字。鞋底磨歪的網球鞋踩得樓板吱吱作響。┆┆思┆┆兔┆┆網┆┆

“對不起,”大島從借閱台裡探出身朝中田的後背招呼,“現在不能進那裡。”

但聲音似乎未能傳入中田耳朵。星野尾隨著追上樓梯:“老伯,那邊不成,不能上去!”

大島也離開借閱台,跟在星野身後登上樓梯。

中田毫不躊躇地穿過走廊,走進書房。書房門一如往常地開著,佐伯正背對著窗伏案看書,聽得腳步聲,她抬起臉注視中田。他來到寫字台前站定,從正麵俯看著佐伯的臉。中田一聲不響,佐伯一言不發。星野很快趕來,大島也隨之出現。

“老伯,”星野從後麵把手搭在中田肩上,“這裡不能隨便進,這是規定。回原來地方吧!”

“中田我有事要說。”中田對佐伯說道。

“什麼事呢?”佐伯以溫和的語聲問。

“關於石頭的事,關於入口石。”

佐伯無言地注視了一會兒中田的臉,眼裡浮現出極為中立性的光,之後眨了幾下,靜靜合上正在看的書,雙手整齊地置於台麵,再次抬頭看中田。看上去她難以作出決定,但還是輕輕點了下頭。她看星野,又看大島。

“把我們兩個單獨留下好麼?”她對大島說,“我在這裡跟這位說話,請把門帶上。”

大島猶豫片刻,但歸究還是點頭答應了。他輕輕拉一下星野的臂肘,退到走廊,帶上書房的門。

“不要緊嗎?”星野問。

“佐伯是有判斷力的人。”大島領著星野下樓說,“她說行就行的。對她不必擔心。去下麵喝咖啡好了,星野。”

“說起中田來,光擔心是沒有用的。一塌糊塗!”星野搖頭說。

第41章 踏入森林的核心(上)

這回是作好了準備進森林的。指南針和刀、水壺和應急食品、軍用手套、在工具庫找到的黃色噴漆、小柴刀——我把這些裝進小尼龍袋(這也是在工具庫找到的),帶進森林。%e8%a3%b8露的皮膚噴上了防蟲劑,穿長袖衫,脖子用毛巾圍上,戴上大島給的帽子。天空一片陰暗,溽暑蒸人,看樣子很快就要下雨,於是把防雨鬥篷裝進尼龍袋。鳥們互相招呼著穿過灰雲低垂的天空。

我像往次那樣很快走到圓形開闊地,用指南針確認大致向北之後,進一步踏進了森林深處。這回用噴漆隔三岔五地往路過的樹乾上塗黃色,隻要循此而行,即可返回原地。噴漆不同於《亨塞爾和格蕾特爾》中做記號的麵包,不必擔心被鳥吃掉。

由於做了這一係列準備,我所感覺的恐怖不像上次那麼強烈了。緊張當然緊張,但心跳平穩得多。驅使我的是好奇心,我想知道這小路前麵有什麼。假如什麼也沒有,知道什麼也

沒有也好。我必須知道。我小心翼翼地把四周的景物印入腦海,一步步穩紮穩打。

哪裡不時響起莫名其妙的聲音:“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