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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需要實體。”

“那麼現在我就是實體。”

“對了。”卡內爾·山德士說。

沿著黑暗的林中小徑慢慢走了一程,見一棵大橡樹下有座不大的廟。廟很破舊,快要倒塌的樣子,沒有供品沒有飾物,扔在那裡任憑風吹雨打,看來已被所有人遺忘。卡內爾·山德士用手電筒照著廟說:“石頭在這裡麵,打開門。”

“我不乾!”星野搖頭道,“神社這東西是不能隨便打開的,打開肯定遭報應,掉鼻子或掉耳朵。”

“不怕,我說行就行。打開,沒什麼報應。鼻子掉不了耳朵掉不了。你這家夥還真夠守舊的,莫名其妙。”

“那,你自己開不就得了!我可不願意參與這種事。”

“真個不懂事,你小子!剛才應該說過了的,我是沒有實體的。我不過是抽象概念,自己什麼也做不來,所以才特意把你領來這裡嘛。為這個不是以優惠價讓你乾了三家夥!”

“那的確夠開心的……可我還是上不來情緒。從小阿爺就再三再四告訴我千萬不得對神社胡來。”

“你阿爺忘去一邊好了!要做事的時候彆搬出歧阜縣土得掉渣的說法,沒有時間。”

星野嘟嘟囔囔地發著牢騷,但還是戰戰兢兢地打開廟門。卡內爾·山德士用手電筒往裡照去。那裡確實有一塊很舊的圓形石頭。如中田所說,形狀如一張圓餅。唱片一般大小,白白的平平的。

第30章 取石頭記(下)

“這就是那石頭?”小夥子問。

“就是。”卡內爾·山德士說,“搬出來!”

“等等等等,老伯,那豈不成小偷了?”

“彆管它!少這麼一塊石頭誰也不會發覺,也不會介意。”

“問題是,這石頭怕是神的所有物吧?擅自拿走肯定發脾氣的。”

卡內爾·山德士抱臂盯視星野的臉:“神是什麼!”

經他這麼一說,星野沉思起來。

“神長什麼樣乾什麼事?”卡內爾·山德士緊追不舍。

“那個我不大清楚。不過神就是神嘛!神到處都有,看著我們一舉一動,判彆是好是壞。”

“那不和足球裁判員一個樣了?”

“或許可以那麼說。”

“那麼說,神就是穿一條半長褲口叼哨子計算傷停時間的了?”

“你老伯也夠絮叨的。”

“日本的神和外國的神是%e4%ba%b2戚還是敵我?”

“不知道,那種事。”

“好好聽著,星野小子!神隻存在於人的意識之中。特彆是在日本,好壞另當彆論,總之神是圓融無礙的。舉個證據:戰前是神的天皇在接到占領軍司令官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不得再是神’的指示後,就改口說‘是的,我是普通人’,一九四六年以後再也不是神了。日本的神是可以這樣調整的,叼著便宜煙管戴著太陽鏡的美國大兵稍稍指示一下就馬上搖身一變,簡直是超後現代的東西。以為有即有,以為沒有即沒有,用不著一一顧慮那玩意兒。”

“啊。”

“反正把石頭搬出來,一切責任我負。我雖然非神非佛,但門路多少還是有一點兒的,不讓你遭報應就是。”

“真肯負責任?”

“決不食言。”卡內爾·山德士說。

星野伸出手,活像起地雷一樣輕輕抱起石頭。

“夠重的。”

“石頭是重物,不同於豆腐。”

“哎呀,就石頭來說這家夥也太有份量。”星野說,“那,怎麼辦?”

“拿回去放在枕邊即可。往下隨你怎麼辦。”

“你是說……拿回旅館?”

“嫌重也可以搭出租車。”卡內爾·山德士說。

“不過能行麼,擅自搬去那麼遠?”

“跟你說,星野小子,大凡物體都處於移動途中。地球也好時間也好概念也好愛情也好生命也好信息也好正義也好惡也好,所有東西都是液體的、過渡性的,沒有什麼能夠永遠以同一形態滯留於同一場所。宇宙本身就是一個龐大的黑貓宅急便①。”

“噢。”

“石頭眼下隻不過姑且作為石頭存在於此。就算你幫它移動一下位置,它也不至於有所改變。”

“可是老伯,這石頭怎麼就那麼重要呢?看上去也沒什麼出奇的嘛!”

“準確說來,石頭本身沒有意義。形勢需要一個東西,而那碰巧是這石頭。俄國作家契訶夫說得好:‘假如故事中出現手槍,那就必須讓它發射。’什麼意思可明白?”

“不明白。”

“呃,想必你不明白。”卡內爾·山德士說,“估計你不可能明白,隻是出於禮節問一聲。”

“謝謝。”

“契訶夫想表達的意思是:必然性這東西是自立的概念,它存在於邏輯、道德、意義之外,總之集作為職責的功能於一身。作為職責非必然的東西不應存在於那裡,作為職責乃必然的東西則在那裡存在。這便是Dramaturgie②。邏輯、道德、意義不產生於其本身,而產生於關聯性之中。契訶夫是理解Dramaturgie為何物的。”

“我可是壓根兒理解不了。說得太玄乎了。”

“你懷抱的石頭就是契訶夫所說的‘手槍’,必須讓它發射出去。在這個意義上,那是塊重要的石頭、特殊的石頭。但那裡不存在什麼神聖性,所以你不必顧慮什麼報應。”

星野皺起眉頭:“石頭是手槍?”

“說到底是在形而上學意義上。並不是真有子彈出來。放心好了!”

卡內爾·山德士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塊大包袱皮遞給星野:“用這個包石頭。還是不給人家看見好。”

“喏喏,到頭來不還是當小偷麼?”

“說的什麼呀,多難聽。不是什麼小偷,隻是為了重要目的暫時借用一下。”

“好了好了,明白了。不過是依照Dramaturgie使物質必然性地移動一下。”

“這就對了。”卡內爾·山德士點了下頭,“你也多少開竅了嘛!”

星野抱起包在深藍色包袱皮裡的石頭返回林中小徑,卡內爾·山德士用手電筒照著星野腳下。石頭比看時的感覺重得多,中途不得不停下幾次喘氣。出得樹林,為避免彆人看見,兩人快步穿過明亮的神社院子,走上大街。卡內爾·山德士揚手了攔一輛出租車,讓抱石頭

①日本一家上門收貨送貨的特快專遞公司,其運輸車身寫有這幾個字樣。②③德語,意為“劇作藝術,戲劇理論,編劇方法”。④的小夥子上去。

“放在枕邊就可以的?”星野問。

“可以,就那樣,彆想得太多。重要的是石頭位於那裡。”卡內爾·山德士說。

“該向老伯你說聲謝謝才是——告訴給我石頭的位置。”

卡內爾·山德士微微一笑:“用不著謝,我不過做我應做之事而已。功能的徹底發揮。對了,女郎不錯吧,星野小子?”

“嗯,好一個寶貝,老伯。”╩思╩兔╩網╩

“那就再好不過。”

“不過那女郎是真的,對吧?不是什麼狐狸啦抽象啦那囉囉嗦嗦的勞什子?”

“不是狐狸,不是什麼抽象。貨真價實的悻愛女郎,不折不扣的做僾機動四輪車,千辛萬苦找來的。放心!”

“那就好!”星野說。

星野把用包袱皮包著的石頭放到中田枕旁,已經是半夜一點多了。他覺得,與其放在自己枕旁,還是放在中田枕旁會避免報應。不出所料,中田如圓木一般酣然大睡。星野解開包袱皮,露出石頭,之後換上睡衣,鑽進旁邊鋪的被窩,轉眼間睡了過去。他做了一個短夢,夢見神身穿半長褲露出長毛小%e8%85%bf在球場裡跑來跑去吹哨子。

第二天早上快五點時中田醒來,看見了放在枕邊的那塊石頭。

第31章 假說和超越假說(上)

一點多我把剛做好的咖啡端去二樓書房。門一如平時開著,佐伯站在窗前望著外麵,一隻手放在窗台,大概在思索什麼,另一隻手多半是下意識地擺弄著襯衫鈕扣。寫字台上沒有自來水筆,沒有稿紙。我把咖啡杯放在台麵上。天空蒙了一層薄雲。亦不聞鳥聲。

佐伯看見我,忽然回過神似的離開窗台,折回寫字台前的轉椅,喝了口咖啡,讓我坐在昨天那把椅子上。我坐在那裡,隔著寫字台看她喝咖啡。佐伯還記得昨天夜裡發生的事情麼?很難說。看上去她既好像無所不知,又似乎一無所知。我想起她的%e8%a3%b8體,想起她身體各個部位的感觸,但我甚至不能斷定那是否真是這個佐伯的身體,儘管當時確有那個感覺。

佐伯穿一件有光澤的淺綠色半袖衫,一條朱黃色緊身裙,領口閃出細細的銀項鏈,樣子甚是優雅,纖纖十指在台麵上如工藝品一般漂亮地合在一起。

“怎樣,喜歡上這個地方了?”她問我。

“您指高鬆?”我反問道。

“是的。”

“不清楚,因為我差不多哪裡也沒看到。我看到僅僅是我偶然路過的東西。這座圖書館、體育館、車站、賓館……就這些。”

“不覺得高鬆無聊?”

我搖頭說:“不太清楚。因為就我來說,坦率地說一來沒有工夫覺得無聊,二來城市這東西看起來大同小異……這裡是無聊的地方嗎?”

她做了一個微微聳肩的動作:“至少年輕時候那麼想來著。想走出去,想離開這裡,到有更特彆的東西、更有趣的人的地方去。”

“更有趣的人?”

佐伯輕輕搖頭。“年輕啊!”她說,“年輕時一般都有那樣的想法。你呢?”

“我沒那麼想過,沒覺得去彆的什麼地方就會有其他更有趣的東西。我隻是想去彆處,隻是不想留在那裡。”

“那裡?”

“中野區野方,我出生成長的場所。”

聽到這地名時,她的眸子裡似乎有什麼掠過,但我無法斷定。

“至於離開那裡去哪裡,不是太大的問題嗎?”佐伯問。

“是的。”我說,“不是什麼大問題,反正我覺得不離開那裡人就要報銷,所以跑了出來。”

她注視著台麵上自己的雙手,以非常客觀的眼神。然後,她靜靜地開口了。“我想的也和你一樣。二十歲離開這裡的時候,”她說,“覺得不離開這裡就根本沒辦法活下去,並且堅信自己再不會看到這片土地,絲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