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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想說的簡單概括起來就是:佐伯二十歲時絕望地離開高鬆,在哪裡悄然度日,偶然認識你父%e4%ba%b2田村浩一結了婚,幸運地生了你,而四年後因為某種緣故扔下你離家,其後有一段神秘的空白,再往後重新返回四國老家。是這樣的吧?”

“是的。”

“可能性不能說沒有,或者說至少在現階段沒有足以否定你這個假設的根據。她的人生很長時間都包籠在迷霧之中。有傳言說在東京生活過。而她同你父%e4%ba%b2大體同齡。隻是,返回高鬆時是一個人。當然,即使有女兒,女兒也可能獨立了在彆處生活。呃——,你姐姐多大來著?”

“二十一歲。”

“和我同歲。”大島說,“但我不像是你姐姐。我有父母有哥哥,都是骨肉至%e4%ba%b2,對我來說,他們多得過分了。”

大島抱著雙臂往我臉上看了一會兒。

第25章 佐伯是我母%e4%ba%b2嗎?(三)

“對了,我有一點想問你。”大島說,“你可查看過自己的戶籍?那一來,母%e4%ba%b2的名字年齡不就一目瞭然了?”

“查看過,當然。”

“母%e4%ba%b2的名字寫什麼?”

“沒有名字。”我說。

大島聽了似乎吃了一驚:“沒有名字?那種事是不會有的呀……”

“是沒有,真的。為什麼我也不知道。反正從戶籍上看我沒有母%e4%ba%b2。也沒有姐姐。戶籍簿上隻記有父%e4%ba%b2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就是說,在法律上我是庶出,總之是私生子。”

“可事實上你有母%e4%ba%b2和姐姐。”

我點頭:“四歲之前我實際有過母%e4%ba%b2和姐姐,我們四人作為家庭在一座房子裡生活。這點我清楚記得,不是什麼想象,不是的。可一到我四歲,那兩人就馬上離家走掉了。”

我從錢夾裡拈出我和姐姐兩人在海邊玩耍的相片,大島看了一會兒,微笑著還給我。

“《海邊的卡夫卡》。”大島說。

我點下頭,把舊相片放回錢夾。風盤旋著吹來,雨時而出聲地打在窗玻璃上。天花板的燈光把我和大島的身影投在地上,兩個身影看上去仿佛是在另一側的世界裡進行著圖謀不軌的密談。

“你不記得母%e4%ba%b2的長相?”大島問,“四歲之前同母%e4%ba%b2一塊兒生活,什麼樣的長相多少該記得的吧?”

我搖頭道:“橫豎記不起來。為什麼不曉得,在我的記憶中,單單母%e4%ba%b2長相的部分黑乎乎的,被塗抹成了黑影。”

大島就此思考片刻。

“喂,你能不能把佐伯可能是你母%e4%ba%b2的推測說得再詳細點兒?”

“可以了,大島,”我說,“不說這個了吧。肯定是我想過頭了。”

“沒關係的,把腦袋裡有的都說出來看看。”大島說,“你是不是想過頭了,最後兩人判斷就是。”

地板上大島的身影隨著他些微的動作動了動,動得好像比他本人動的誇張。

我說:“我和佐伯之間,有很多驚人一致的東西,哪一個都像拚圖缺的那塊一樣正相%e5%90%bb合。《海邊的卡夫卡》聽得我恍然大悟。首先,我簡直像被什麼命運吸引著似的來到這座圖書館。從中野區到高鬆,幾乎一條直線——思考起來非常奇異。”

“的確像是希臘悲劇的劇情簡介。”

我說:“而且我戀著她。”

“佐伯?”

“是的,我想大概是的。”

“大概?”大島皺起眉頭,“你是說大概戀著佐伯?還是說對佐伯大概戀著?”

我臉又紅了。“表達不好,”我說,“錯綜複雜,很多很多事我也還不大明白。”

“可是你大概對佐伯大概戀著?”

“是的,”我說,“非常強烈。”

“雖然大概,但非常強烈。”

我點頭。

“同時又保留她或許是你母%e4%ba%b2的可能性。”

我再次點頭。

“你作為一個還沒長胡子的十五歲少年,一個人背負的東西委實太多了。”大島很小心地啜了口咖啡,把杯放回托碟,“不是說這不可以,但所有事物都有個臨界點。”

我沉默。

大島手指按在太陽%e7%a9%b4上,思索良久,之後將十支纖細的手指在%e8%83%b8`前合攏。

“儘快把《海邊的卡夫卡》的樂譜給你搞到手。下麵的工作我來做,你最好先回自己房間。”

午飯時間我替大島坐在借閱台裡。由於一個勁兒下雨,來圖書館的人比平時少。大島休息完回來,遞給我一個裝有樂譜複印件的大號信封。樂譜是他從電腦上打印下來的。

“方便的世道。”大島說。

“謝謝。”

“可以的話,能把咖啡拿去二樓?你做的咖啡十分夠味。”

我又做了杯咖啡,放在盤子裡端去二樓佐伯那裡,沒有糖沒有牛奶。門像平時那樣開著,她在伏案寫東西。我把咖啡放在桌上,她隨即揚臉一笑,把自來水筆套上筆帽放在紙上。

“怎麼樣,多少習慣這裡了?”

“一點點。”我說。

“現在有時間?”

“有時間。”

“那麼坐在那裡,”佐伯指著桌旁的木椅,“說一會兒話吧。”

又開始打雷了,雖然離得還遠,但似乎在一點點移近。我順從地坐在椅子上。

“對了,你多大來著,十六歲?”

“實際十五歲,最近剛剛十五。”我回答。

“離家出走?”

“是的。”

“有非離家不可的明確的原因?”

我搖頭。到底說什麼好呢?

佐伯拿起杯子,在等我回答的時間裡喝了口咖啡。

“待在那裡,覺得自己好像受到了無可挽回的損毀。”

“損毀?”佐伯眯細眼睛說。

“是的。”我說。

她停頓一下說道:“你這個年齡的男孩子使用受到損毀這樣的字眼,我總覺得不可思議,或者說讓人發生興趣……那麼,具體說來是怎麼一回事呢,你所說的受到損毀?”

我搜腸刮肚。首先尋找叫烏鴉的少年的身影,但哪裡也沒有他。我自己物色語句。這需要時間,而佐伯又在等待。電光閃過,俄頃遠處傳來雷聲。

“就是說自己被改變成自己不應該是那樣的形象。”

佐伯興趣盎然地看著我:“但是,隻要時間存在,恐怕任何人歸根結底都要受到損毀,都要被改變形象,早早晚晚。”

“即使早晚必然受到損毀,也需要能夠挽回的場所。”

“能夠挽回的場所?”╩思╩兔╩在╩線╩閱╩讀╩

“我指的是有挽回價值的場所。”

佐伯從正麵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臉。

我臉紅了,但仍然鼓足勇氣揚起臉。佐伯身穿深藍色半袖連衣裙。她好像有各種色調的藍色連衣裙。一條細細的銀項鏈,一塊黑皮帶小手表——這是身上所有的飾物。我在她身上尋找十五歲少女的麵影,當即找了出來。少女如電子魔術畫一樣潛伏在她心的密林中安睡,但稍一凝目即可發現。我的心臟又響起乾澀的聲音,有人拿鐵錘往我的心壁上釘釘子。

“你才剛剛十五歲,可說話真夠有板有眼的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默不作聲。

“我十五歲的時候,也常想跑得遠遠的,跑去彆的什麼世界。”佐伯微笑著說,“跑去誰也夠不到的地方,沒有時光流動的地方。”

“但世界上沒有那樣的場所。”

“是啊。所以我就這麼活著,活在這個事物不斷受損、心不斷飄移、時間不斷流逝的世界上。”她像暗示時間流逝似的緘口停頓片刻,又繼續下文,“可是十五歲的時候我以為世界的什麼地方肯定存在那樣的場所,以為能夠在哪裡找到那另一世界的入口。”

“您孤獨嗎,十五歲的時候?”

“在某種意義是的,我是孤獨的。儘管不是孤身一人,但就是孤獨得很。若說為什麼,無非是因為明白自己不能變得更為幸福,心裡一清二楚。所以很想很想保持當時的樣子,就那樣遁入沒有時光流動的場所。”

“我想讓年齡儘快大起來。”

佐伯拉開一點距離讀我的表情:“你肯定比我堅強,有獨立心。當時的我隻是一味幻想著逃避現實,可是你在同現實搏鬥,這裡有很大區彆。”

我一不堅強二沒有獨立心,不外乎硬被現實推向前去罷了,但我什麼也沒說。

第25章 佐伯是我母%e4%ba%b2嗎?(四)

“看到你,我就想起很早以前那個男孩兒。”

“那個人像我?”我問。

“你要高一些,身體也更壯實,不過也可能像。他和同年代的孩子談不來,總是一個人悶在房間裡看書聽音樂,談複雜事情的時候和你一樣在眉間聚起皺紋。聽說你也常常看書……”

我點頭。

佐伯看一眼鐘:“謝謝你的咖啡。”

我起身往外走。佐伯拿起黑色自來水筆,慢慢擰開筆帽,又開始寫東西。窗外又閃過一道電光,一瞬間將房間染成奇特的顏色。稍頃雷聲傳來,間隔比上次還短。

“喂,田村君!”佐伯把我叫住。

我在門檻上立定,回過頭。

“忽然想起的——從前我寫過一本關於雷的書。”

我默然。關於雷的書?

“在全國到處走,采訪遭遇雷擊而又活下來的人,用了好幾年的時間。采訪人數相當不少,而且每個人講的都很生動有趣。書是一家小出版社出的,但幾乎賣不動,因為書裡麵沒有結論,而沒有結論的書誰都不願意看。在我看來沒有結論倒是非常自然的……”

有個小錘子在我腦袋裡“嗑嗑”地叩擊某個抽屜,叩擊得異常執著。我試圖回想一件至關重要的事,卻又不知道回想的是什麼。佐伯繼續寫東西,我無奈地返回房間。

劈雷閃電大約持續了一個小時。雷聲很大,真怕圖書館所有玻璃都給震得粉身碎骨。每次電光閃過,樓梯轉角平台的彩色玻璃都把遠古幻境般的光色投在白牆上。但快到二點時雨停了,黃色的太陽光從雲隙間瀉下來,仿佛世間萬象終於握手言歡了。在這溫馨的光照中,惟獨房簷的滴雨聲響個不止。不多久,黃昏來臨,我做閉館的準備。佐伯向我和大島道一聲再見回去了。她那輛“大眾·高爾夫”的引擎聲傳來,我想象她坐在駕駛席上轉動鑰匙的身姿。我對大島說往下我一個人可以拾掇,放心好了。大島吹著歌劇獨唱旋律的口哨在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