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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以好吃的東西為誘餌來逮貓,塞到一條大口袋裡。逮法非常巧妙,肚子餓癟涉世未深的貓很容易上他的圈套。就連警惕性高的這一帶的野貓迄今也有幾隻給那人逮了去。慘無人道。對貓來說,再沒有比裝到袋子裡更難受的了。”

“那是。”說著,中田又用手心摸了摸花白頭發,“把貓君逮去準備用來乾什麼呢?”

“那我也不知道。過去有逮貓做三弦的。如今三弦本身已不是什麼流行樂器,何況近來聽說用的是塑料。另外,據說世界一部分地方有人吃貓,所幸日本沒有食貓習慣。因此這兩種可能性我想可以排除。往下所能設想的,對了,也有人用很多貓來做科學試驗。世上存在各種各樣用貓做的科學試驗。我的朋友之中也有曾在東京大學被用於心理學試驗的。那東西可不是開玩笑,不過說起來要說很久,就免了吧。還有,也有變態之人——數量固然不很多——存心虐待貓,比如逮住貓用剪刀把尾巴剪掉。”

“這——”中田說,“剪掉尾巴又要怎麼樣呢?”

“怎麼樣也不怎麼樣,隻是想折騰貓欺負貓罷了,這樣可以使心情陶陶然欣欣然。這種心態扭曲之人世界上居然真有。”

中田就此思考片刻。用剪刀剪斷貓的尾巴何以樂在其中呢?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

“那麼說,或者心態扭曲之人把胡麻領走了也未可知——是這樣的吧?”中田試著問。

咪咪把長長的白胡須弄得彎而又彎,皺起眉頭:“是的。我是不想那麼認為,也不願那麼想象,但不能保證可能性就沒有。中田君,我誠然活的年頭不算很多,可還是不止一次目睹了超乎想象的淒慘場景。人們大多以為貓這東西隻是在朝陽地方躺躺歪歪,也不正經勞作,光知道優哉遊哉。其實貓的人生並不那麼充滿田園牧歌情調。貓是身心俱弱易受傷害不足為道的動物,沒有龜那樣的硬殼,沒有鳥那樣的翅膀,不能像鼴鼠那樣鑽入土中,不能像變色蜥蜴那樣改變顏色。不知有多少貓每日受儘摧殘白白丟掉性命。這點人世諸位並不曉得。我算碰巧被收養在一戶姓田邊的善良友好人家,在孩子們的嗬護之下過得太太平平無憂無慮。儘管如此,一點點辛勞也還是免不了的。因此我想,荒郊野外那些同類為了求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您咪咪君腦袋真是絕了!”中田對短毛貓的能言善辯大為欽佩。

第10章 尋找三毛貓(下)

“哪裡哪裡。”咪咪眯細眼睛麵帶羞澀地說,“在家裡邊東躺西歪一個勁兒看電視的時間裡,就成了這個樣子。增加的全是垃圾知識,百無一用。中田君看電視嗎?”

“不,中田我不看電視。電視中說的話速度快,中田我死活跟不上。腦袋不好使,認不得字,而認不得字,電視也看不大明白。收音機倒是偶爾聽的,說話速度同樣快得讓人吃力。還是這麼出門在藍天下同諸位貓君說說話讓中田我快活得多。”

“謝謝謝謝!”

“不謝。”

“但願小胡麻平安無事。”咪咪說。

“咪咪君,中田我想把那塊空地監視一段時間。”

“據那孩子說,那男的是高個子,戴一頂不倫不類的高筒帽,腳登長筒皮靴,步伐很快。總之形象十分古怪,一看便知。空地裡三五成群的貓們一瞧見他來,馬上一溜煙跑沒影了。可是,新來的貓不知內情……”

中田把這些情報好好裝入腦中,萬無一失地藏在不得忘記事項的抽屜中。那男的是高個子,戴一頂不倫不類的高筒帽,腳登長筒皮靴。

“但願對你有用。”咪咪說。

“非常感激。如果咪咪君不%e4%ba%b2切地打招呼,中田我想必還停留在青花那裡前進不得。實在感謝。”

“我是這麼想的,”咪咪仰臉望著中田,略略蹙起眉毛說道,“那個男的危險,極其危險。恐怕是超出您想象的危險人物。若是我,決不靠近那塊空地。不過您是人類,又是工作,自是沒有辦法。那也要多加小心才好。”

“謝謝。儘量小心行事。”

“中田君,這裡是暴力世界,非常殘暴的暴力。任何人都無可回避。這點您千萬彆忘記。再加小心也不至於小心過份,無論對貓還是對人。”

“好的,一定牢記在心。”中田說。

可是中田不能完全理解這個世界究竟何處充滿何種暴力,因為這個世界上中田無法理解的事數不勝數,而與暴力有關的幾乎全部包括在裡麵。

中田告彆咪咪,走到咪咪說的空地。麵積有小操場那麼大,用高高的膠合板圍著,一塊牌子上寫道“建築用地,請勿擅自入內”(當然中田認不得),入口掛一把大鎖。但是往後麵一拐,即可從牆縫進去,輕而易舉。看樣子是誰使勁撬開了一塊板。

原本排列的倉庫已被全部拆毀,尚未清理的地麵長滿綠草。泡沫草足可與小孩子比高。幾隻蝴蝶在上麵翩然飛舞。堆起的土已被雨打硬,點點處處小山丘一般高。的確像是貓們中意的場所。人基本不來,又有各種各樣的小動物,藏身之處也所在皆是。

空地上不見川村的身影。倒是見到兩三隻毛色不好的瘦貓,中田和藹可%e4%ba%b2地道聲“您好”,對方也隻是一瞥報以冷眼,一聲不響地鑽入草叢沒了蹤影。這也難怪,哪個都不願意被神經有故障的人逮住用剪刀把尾巴剪掉,即便中田——雖然沒有尾巴——也怕落此下場。有戒心自是情有可原。

中田站在稍高的地方,轉身環顧四周。誰也沒有。惟獨白蝴蝶像在尋找什麼似的在草叢上方飛來飛去。中田找適當位置弓身坐下,從肩上挎的帆布包中掏出兩個夾餡麵包,一如往常地當午飯吃起來,又眯縫起眼睛靜靜喝了一口便攜式小保溫瓶裡裝的熱茶。安謐的午後光景,一切都憩息在諧調與平穩之中。中田很難想通這樣的地方會有蓄意摧殘貓們的人埋伏著不動。

他一邊在口中慢慢咀嚼夾餡麵包,一邊用掌心撫摸花白的短平頭。倘有人站在眼前,難免要以此證明說“中田腦袋不好使”。可惜一個人也沒有,所以他隻向自己輕輕點幾下頭,繼續悶頭吃夾餡麵包。吃罷麵包,他把透明包裝紙疊成一小塊放進包裡,再把保溫瓶蓋擰緊,一並收入包內。天空整個給雲層擋住了。不過從透出的光線程度看,知道太陽基本正當頭頂。

那個男的是高個子,戴一頂不倫不類的高筒帽,腳登長筒皮靴。

中田力圖在腦海中描繪那男子的形象,可是想象不出不倫不類的高筒帽是怎樣一個物件,長筒皮靴又是怎樣一個勞什子。那玩意兒迄今見所未見。實際一看便知,咪咪說川村這樣說道。既然這樣——中田心想——實際看見之前便隻有等待。不管怎麼說,這是最為穩妥的。中田從地上站起,站在草叢中小便,小便時間十分之長十分有條不紊,之後在空地邊角那裡找個儘可能不引人注目的草叢陰處坐下,決定在等待那奇特男子的過程中把下午時間打發掉。

等待是百無聊賴的活計。甚至那人下次什麼時候來都無從估計。也許明天,也許一星期過後,或者不再出現在這裡亦未可知——這種可能性也是可以設想的。但中田已經習慣於不懷期望地等待什麼,習慣於獨自無所事事地消磨時間了,對此他全然不感到難受。

時間對於他不是主要問題。手表他都沒戴。中田自有適合於中田的時間流程。早晨來了即變亮,太陽落了即黑天。黑天了就去左近澡堂,從澡堂回來就想睡覺。星期天澡堂有時不開,那時扭頭回家即可。吃飯時間到了自然饑腸轆轆,領補貼那天來了(總有人告訴他那天快了),即知一個月已過。領來補貼的第二天去附近理發店理發。夏天到了,區裡的人讓他吃鰻魚;正月來了,區裡人為他送年糕。

中田放鬆身體,關掉腦袋開關,讓存在處於一種“通電狀態”。對於他這是極為自然的行為,從小他就不怎麼思考什麼得過且過。不大工夫,他開始像蝴蝶一般在意識的邊緣輕飄飄地往來飛舞。邊緣的對麵橫陳著黑幽幽的深淵。他不時%e8%84%b1離邊緣,在令他頭暈目眩的深淵上方盤旋。但中田不害怕那裡的幽暗和水深。為什麼不害怕了呢?那深不見底的無明世界,那滯重的沉默和混沌,乃是往日情真意切的朋友,如今則是他自身的一部分。這點中田清清楚楚。那個世界沒有字,沒有星期,沒有裝腔作勢的知事,沒有歌劇,沒有寶馬,沒有剪刀,沒有高帽。同時也沒有鰻魚,沒有夾餡麵包。那裡有一切,但沒有部分。沒有部分,也就沒必要將什麼和什麼換來換去。無須卸掉或安上什麼。不必冥思苦索,委身於一切即可。對中田來說,那是比什麼都值得慶幸的。

他時而沉入昏睡之中。即使睡著了,他忠誠的五感也對那塊空地保持高度的警覺。一旦那裡發生什麼,那裡有誰出現,他就會馬上醒來采取行動。天空遮滿了褥墊一般平平展展的灰雲,但看樣子雨暫時下不起來。貓們知道這點,中田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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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向奇特方向發展的命運(上)

我說完時,時間已經很晚了。櫻花在廚房餐桌上手托臉腮,專心致誌地聽我說話:我才十五歲,初中生,偷了父%e4%ba%b2的錢從中野區家中跑出,住在高鬆市內一家賓館,白天去圖書館看書。意識到時,渾身血汙躺在神社樹林裡,如此這般。當然沒說的事也很多。真正重要的事不能輕易出口。

“就是說你母%e4%ba%b2隻領你姐姐離開家的了?留下父%e4%ba%b2和剛四歲的你。”

我從錢夾裡取出海邊的相片給她看:“這就是姐姐。”

櫻花注視了一會兒相片,一言不發地還給我。

“那以後再沒見過姐姐,”我說,“母%e4%ba%b2也沒見過。音訊全無,在哪兒也不知道,連長相都想不起來了。相片隻有這一張。可以想起那裡的氣味兒,可以想起某種感觸,但長相無論如何也浮現不出。”

“哦。”她依然支頤坐著,眯細眼睛看我的臉,“那相當不是滋味吧?”

“像是。”

她繼續默然看著我。

“所以,和父%e4%ba%b2怎麼也合不來嘍?”稍頃,她問我。

合不來?到底該如何回答呢?我一聲不吭,隻是搖頭。

“倒也是啊!合得來就不至於離什麼家出什麼走了。”櫻花說,“總之你是離家出走,今天突然失去了知覺或者說記憶。”

“嗯。”

“這樣的事以前有過?”

“時不時的。”我實話實說,“一下子火躥頭頂,腦袋就好像保險絲跳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