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酒和一大塊“哈西”巧克力,又拿了兩個蘋果。
看準表到9點,把掛鐘3根砣管擰了上去,時針對在9點。又移開沉重的鐘,把鐘後現出來的4條軟線接好。綠線……接綠線,紅線接紅線。
軟線是從鐘後板4個錐孔裡拉出來的。上邊一對,下邊一對。軟線是用和吉普車裡的同樣的鐵絲牢牢固定在鐘內的。我把掛鐘放回原來位置,站在鏡前向我自身做最後的寒暄:
“祝你順利!”我說。
“祝你順利!”對方說。
我和來時一樣從草場正中穿過。雪在腳下“沙沙”作響。草場上一個腳印也沒有,儼然銀色的火山口湖,回頭一望,我的一行腳印一直連到那座房子。腳印意外彎曲。徑直走路並非易事。
離遠看去,房子簡直像個活物。它身子局促地一抖,雪便從複折式房頂落下。雪塊出聲地滑下房頂斜坡,掉在地上摔碎了。
我繼續前行,穿過草場,穿過長長的白樺林,過橋,沿圓錐山轉了一圈,來到那個討厭的彎角。
好在彎角積的雪沒有結冰。但無論怎麼用力踩雪,我都無法從仿佛被拽進十八層地獄那種討厭的感覺中掙%e8%84%b1出來。我幾乎撲在嘩啦嘩啦崩落的崖體走過那個彎角。腋下滿是汗水,一如兒時噩夢醒來。
平野從右邊閃出。平野同樣被雪覆蓋。從中流淌的十二瀑河閃著耀眼的光。似有汽笛聲遠遠傳來。一個漂亮的晴天。
我歇口氣,背起背囊,走下徐緩的坡路。拐過下一個彎角時發現一輛眼熟的吉普車停在那裡,車前站著那個黑西服秘書。
15.12虎的茶話會
“等你呢,”黑西服說,“不過也就等20來分鐘吧。”
“何以曉得?”
“地點?還是時間?”
“時間。”我放下背囊。
“你以為我究竟憑什麼當上先生秘書的?努力?IQ?反應快?何至於!原因是我有能力。直感!用你們的話來說。”他身穿駝色羽絨服和滑雪褲,架一副Ray Ban遮光鏡。“我和先生之間有過很
··多共同部分,比如在超越理性、邏輯以及倫理那類東西方麵。”
“有過?”
“先生一周前去世了。葬禮十分氣派。現在東京圍繞挑選接班人吵得熱火朝天。平庸之輩正在東奔西忙上躥下跳——倒也夠辛苦的。”
我歎口氣。對方從上衣袋掏出銀色的香煙盒,抽出無過濾嘴煙點燃。
“不吸?”
“不吸。”我說。
“你的確乾得漂亮,超過我的期待,坦率他說,我很吃驚。當然,如果你走投無路,也打算提供一點暗示來著。居然能碰上羊博士,令人叫絕!可以的話,真希望你在我手下出力。”
“一開始就曉得這裡?”
“還用說!你以為我到底是乾什麼吃的!”
“問個問題好麼?”
“好好,”對方顯得興致勃勃,“簡短些。”
“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在這裡呢?”
“因為希望你以自己的意誌自動自覺地來這裡,並且把他從地窖裡拉出。”
“地窖?”
“精神地窖。人一旦給羊附體,精神就一時處於失控狀態,也就是類似所謂shell shock①。而你的任務就是把他從中拉出。但為了使他信任你,你就必須是白紙一張。就是這麼回事。如何,簡單吧?”
① 爆炸性精神打擊。由戰爭遭遇引起的一種喪失自控力和記憶力的精神障礙。
“是啊。”
“亮出底牌來什麼都簡單,而編製程序卻非同小可。因為電腦不肯連人的感情波動都計算進去。如果辛辛苦苦編製出來的程序能夠如願以償,當然再沒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了。”
我聳聳肩。
“好了,”對方繼續道,“尋羊冒險記正走向尾聲,由於我的計算和你的純真。我已把他搞到手,是吧?”
“好像。”我說,“他在那裡等著,說12點整有個茶話會。”
我和他同時看表:10時40分。
“我該走了。”對方說,“不好叫他久等。你嘛,叫司機用吉普車送到山下。噢,這是你的報酬。”
對方從%e8%83%b8袋裡掏出一張支票遞過來。我沒看金額就揣進衣袋。
“不確認一眼?”
“沒那個必要吧。”對方開心地笑了:“能跟你一起做事,真是愉快。對了,你的同伴把公司解散了,可惜啊!本來前途無限。廣告業以後還要發展。你自己來好了。”
“你是瘋了!”我說。
“再見吧!”說罷,他沿彎角朝台地走去。
“沙丁魚精神著哩!”司機開著吉普車說,“胖得圓滾滾的。”
我坐司機旁邊。看上去他同乘坐那輛怪物車時判若兩人。他這個那個講起先生的葬禮和如何照料貓,我幾乎沒聽。
吉普開到車站時是11點半。鎮子死一般靜。一個老人用鐵鍬鏟交通島的雪,1隻瘦狗在他身旁搖晃尾巴。
“謝謝你了!”我對司機說。
“不用謝。”他說,“對了,上帝的電話號碼可試過了?”
“沒有,沒時間。”
“先生去世以後,打不通了。到底怎麼回事呢?”
“肯定太忙。”我說。
“也許。”司機說,“那麼,保重!”
“再見。”
上行列車12點整發車。月台空無人影,車上乘客加我共4個人,但人們久違了的形象還是使我舒了口氣。不管怎樣,我返回到了生的世界。儘管這世界平庸而百無聊賴,但畢竟是我的世界。
我邊嚼巧克力邊聽開車鈴聲。當鈴聲響罷歹、車發出“咣啷”聲時,遠處傳來爆炸聲。我猛地推開窗戶,脖子探到外麵。爆炸聲問隔10秒又響一次。列車開動了。約3分鐘後,隻見圓錐山那裡升起一道黑煙。
我凝望那道煙,望了30分鐘之久,直到列車向右拐彎。
村上春樹-->尋羊冒險記-->尾聲
尾聲
“一切休矣。”羊博士說,“一切都結束了。”
“結束了。”我說。
“必須感謝你才是。”
“我失去了很多。”
“不,”羊博士搖頭道,“你不是剛剛活過來嘛!”
“那也是啊。”
走出房間時,羊博士趴在寫字台上失聲慟哭。我剝奪了他失卻的時間。至於正確與否,我最後也未明白。
“她不知去哪裡了。”海豚賓館老板淒然說道,“沒說去哪裡,身體像是不大舒服。”
“不怕的。”我說。
我接過行李,仍住上次那個房間。從房間窗口仍可看見上次那個莫名其妙的公司。[rǔ]房肥碩的女孩不見了。兩個年輕男職員吸著煙伏案工作。一個念數字,一個用尺子在很大一張紙上畫折線圖表。由於沒了巨%e4%b9%b3女孩,公司看上去完全成了彆的公司。唯獨根本弄不清是什麼公司這點依舊。6點,全員撤離,樓字一片漆黑。
我打開電視看新聞。沒有報道山上爆炸事故。是的,爆炸事故是發生在昨天。昨天一天我究竟在那裡乾什麼了呢?剛一回想,頭又開始作痛。
總之過去了一天。
我就是這樣一天天遠離了“記憶”,直到某一天漆黑中再次傳來遠處的聲響。
我關掉電視,穿鞋倒在床上,孤零零地望著滿是汙痕的天花板。天花板的汙痕使我想起很久以前死去且被所有人遺忘的人們。
不知是什麼顏色的霓虹燈改變了房間色調。耳畔響著手表走針聲。我解下表扔在地板上。汽車喇叭聲柔和地重合在一起。我想睡,但睡不著。根本不可能帶著無法訴諸語言的心情入睡。
我穿上毛衣,上街走進最先看到的迪斯科舞廳,聽著不停頓的黑人音樂喝了3杯每杯60毫升的加冰威士忌。於是我多少變得正常起來。也必須變得正常。大家都要求我趨於正常。
返回海豚賓館,3隻手指的老板坐在長沙發上看電視裡最晚的新聞。
“明天9點動身。”我說。
“回東京吧?”
“不,”我說,“那之前要順便去個地方。8點請叫醒我。”
“好的好的。”他說。
“添了好多麻煩,謝謝了!”
“哪裡。”老板隨即歎口氣,“父%e4%ba%b2還不吃飯,再不吃,要沒命的。”
“有傷心事。”
“知道。”老板悲戚他說,“可父%e4%ba%b2什麼也不告訴我。”
“一切很快會變得順利的。”我說,“隻要時間過去。”
翌日午飯是在飛機上吃的。飛機先降落在羽田機場,又重新起飛。左側始終有大海閃閃生輝。↑思↑兔↑在↑線↑閱↑讀↑
傑還在剝土豆皮。一個打短工的女孩一會兒給花瓶換水,一會兒擦桌子。從北海道返回故城,秋雨尚未逝去。從爵士酒吧望去,山上紅葉紅得正豔。我坐在準備營業前的櫃台前喝啤酒。我用一隻手剝花生,那破裂聲很叫人愜意。
“好不容易才弄到剝起來這麼好聽的花生。”傑說。
“噢。”我嚼著花生應道。
“怎麼,還在休假?”
“不乾了。”
“不乾了?”
“說來話長。”
傑把上豆全部剝完,用大濃籬洗了晾乾。“往下怎麼辦?”
“不清楚。有退職金和出讓共同經營權的收入進來,錢倒是不少。還有這個。”我從衣袋掏出支票,沒看金額就遞給傑。
傑看著搖搖頭:“好厲害的數目,不過總好像來路不明。”
“實際上也是。”
“說來話長吧?”
我笑了笑:“放在你這裡,放到店裡的保險櫃裡去。”
“哪有什麼保險櫃!”
“現金出納機不就行了。”
“放進銀行出租的保險櫃。”傑擔心他說,“可怎麼處理呢?”
“我說傑,遷這店時花錢了吧?”
“花了。”
“借款呢?”
“還有不少。”
“這支票可能還清?”
“還有剩。不過……”
“怎麼樣,以這筆錢把我和鼠算作共同經營者可好?不要分紅不要利息,光添上名字就行。”
“那可不妥。”
沒關係。隻是,我和鼠有什麼難處時希望能收留我們。”
“以前不也一直這樣的嗎?”
我端著啤酒杯盯住傑的臉:“知道,但還是想這樣做。”
傑笑著把支票揣進圍裙袋:“你第一次喝醉時我還記得。過去多少年了?”
“13年。”
“那麼久了!”傑少見地談了30分鐘往事。等客人三三兩兩進來時,我站起身。
“不是剛來嗎?”傑說。
“有教養的孩子不久坐。”我說。
“見鼠了吧?”
我把雙手放在櫃台上做個深呼吸:“見了。”
“那也說來話長?”
“你役聽說過的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