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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望月明白了。”望月說完,又歸於黑暗之中。

百裡雲鷲這才微微垂眸,看向散落在他腳邊破碎不堪的竹蜻蜓,忽然抬手掀掉了臉上的鬼臉麵具,以左手用力壓著自己的左臉,深深彎下了腰,雙肩突地一下又一下地發顫,好像在承受莫大的折磨一般。

望月去而複返,表情依舊冷冰冰,聲音卻是有些緊張道:“爺,是否需要人來扶您回房?”

“不用,你接著去準備聘禮吧。”百裡雲鷲將腰躬得更彎,聲音有些黯啞,望月雖是不放心,卻還是恭敬地應了聲是,退下了。

良久良久,百裡雲鷲才伸手在腳邊摸索著拿起被他扔到地上的鬼臉麵具,在臉上重新戴好後才直起腰,若是此刻他未有戴麵具,定能清楚地看到他蒼白如紙的麵色和滿臉細密的汗珠。

他不是不記得那年在百花穀,白致帶著他中毒不淺的女兒闖過白霧迷障闖進百花穀裡,然後他將白致時而清醒的迷路女兒帶出那片隻有他才可進入的竹林,完全與好感與同情無關,不過是覺得她會臟了他的地方而已。

記得似曾有過這麼一天,有一個人將他抱在懷裡,手裡拿著一根長長的青綠竹條一邊編著什麼,一邊溫柔地對他說,鷲兒,娘給你編隻竹蜻蜓好不好?

那一日,百花齊放,陽光和煦,蝶旋鳥鳴,他手裡拿著那隻青綠的竹蜻蜓在萬花叢中嬉笑奔跑,那個人便坐在屋廊下溫柔地笑看著他,那隻竹蜻蜓成了他所存無幾的幼時記憶裡最溫暖最美好的夢,其餘的,隻有撕心裂肺的折磨與痛苦。

他並不知道如何編織一隻竹蜻蜓,可他卻又時常將竹條拿在手,不知不覺地編就一隻竹蜻蜓,卻又很快扔掉,像想要扔掉不快的記憶一般將它丟棄,可偏偏,他由總是不由自主地讓它出現在他的眼前。

就像那個人一樣,給了他最美好的回憶,卻也給了他最痛苦的記憶,讓他變成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時常要忍受著她強加在他身上的折磨與痛苦。

正因如此,他不知他對她究竟是愛,還是怨。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學會了控製自己的心緒,已不知多少年,他的雙手不再不由自主地編織出那隻帶著他記憶的竹蜻蜓,卻不想,今夜他卻又見到了,那些經過年月衝刷已經慢慢沉入河床的心緒之沙又倏地泛了上來,令他不得不彎下腰承受這份翻湧。

百裡雲鷲抬手蓋在自己的左臉麵具上,自那一年開始,他沒有再踏入百花穀一次。

不知繁花是否依舊爛漫,不知那個人睡得是否還好?

他就要娶妻了,若那個人仍在世,她是會笑,還是會怒?

隻是,這個世上從沒有倘若。

060、下聘禮,十裡紅妝夜

短短半月內,溯城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炸開了鍋,愛談論各種事情的百姓不再僅僅隻是茶餘飯後坐下閒談,而是從早早打開店鋪擺上攤子走進市集的那一刻開始就在不停地與旁人談論自己的所見所聞,外帶發表自己的見解。

“大惡女配鬼王爺,不愧是絕配啊,絕配。”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乞丐坐在鬨市的某個牆角一邊啃著路人施舍給的冷饅頭,一邊搖頭晃腦道,“這自古以來還從沒聽說過有誰個女子自個兒開口討要聘禮的,如此也就算了,這討要的聘禮還不是金銀珠寶,而是對方的血肉?嘖嘖,這大惡女果然是大惡女!當之無愧,當之無愧!”

“而這鬼王爺竟然也敢下聘?嘖嘖,我真要懷疑這鬼王爺的腦子是不是小時候被驢過了。”路人從老乞丐身前走過,在聽到他自言自語的話是連忙加快腳步,光天化日之下這麼大膽子的罵鬼王爺蠢,這老乞丐也不怕被人聽見,真是不想活了,趕緊走,省得沾了晦氣跟著遭罪,隻聽老乞丐還在兀自叨叨,“更沒聽說過這下聘的時辰還選在夜裡子時的,向來子時都是陰間的東西出沒最頻繁的時辰,這是要下聘啊,還是下命啊?”

“哎哎哎!小夥子你彆跑啊,你聽我說啊,今夜子時可不要出門啊,小心撞到不該看見的東西丟了小命啊!”老乞丐搖著腦袋瘋瘋癲癲地說著,吞了嘴裡的最後一口饅頭後忽地抓住了從他麵前走過的一名灰衣男子的褲腳,他那怎麼聽怎麼瘮的慌的話讓男子連忙甩開了他,匆匆跑了。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各位都聽我說了啊!今夜子時絕對不要出門啊!小心給自己招來不乾淨的東西啊!”老乞丐見男子急忙忙跑了,連忙也跑到了街上,吼完幾句後見人就逮就瞪著眼睛神秘兮兮地重複著這幾句話,頓時讓整條街的人都避得他遠遠。

雖然人人都當老乞丐是在瘋言瘋語,可那瘋言瘋語偏偏讓人們心裡瘮的緊,子時的確是那些他們凡人肉眼看不到的魑魅魍魎出沒最頻繁的時辰,這鬼王爺為何偏偏選在這樣的時辰下聘?而他真的拿他的血肉和眼睛下聘!?

難道鬼王爺和那些不乾不淨的東西是同類?選擇子時下聘是想讓他的同類來替他慶賀一番!?可可可,世上會有這麼荒唐的事情嗎?可是鬼王爺的眼睛會殺人是真真的事實,若他沒有和那些不乾不淨的東西沾邊,好端端一個人的眼睛怎麼可能看人一眼就能將人殺死!?

今夜子時還是關門閉戶不管聽到外麵有什麼響動都不要起好奇心,更不要打開門窗去看,以免真的招了不乾淨的東西到家裡來,就算是無稽之談,可這世上的事情誰說得準呢,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更何況是可怕的鬼王爺眼睛會殺人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白府藥閣裡,白琉璃正倚窗而坐,手裡翻著一本紙張泛黃得厲害的書冊,她的身側擺著幾口黑漆大箱子,箱子蓋上都覆滿厚厚的灰塵,其中一口箱子打開著,裡麵滿滿且整齊地擺放著書冊,紙張都如她手中那本書冊一般發黃,並且皺得厲害,均像是被水浸泡過一樣,白琉璃手中的那本書還能明顯地看出泛黃書頁上的水漬印,因著年月的緣故,色澤暗黃。

她的腳邊擺著一張矮凳,矮凳上放著一個木盆,木盆裡盛著小半盆水,白琉璃每翻開一頁書,動作都十分小心,生怕會弄壞那軟趴趴的紙張,並且每翻一頁都用帕子輕輕地掃掃粘在上麵的灰塵,每遇到粘合在一起的書頁時她便微微蹙起眉,而後用帕子蘸了腳邊木盆裡的水,小心翼翼地將粘合在一起的書頁完全打濕,待紙張完全濕透之後她才慢慢且小心地將黏在一起的紙張一點點撕開,動作小心得好像她對待的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個繈褓裡的嬰孩。

沙木蹲在一旁,手裡拿著一根%e9%b8%a1毛撣子,正慢慢地將覆在箱子蓋上的灰塵掃乾淨,隨後用絞了水的擦布將每一口箱子都擦拭乾淨,而後將箱子一一打開,頓時一股濃重的黴味撲鼻而來,令她不禁皺起了眉。

“沙木,把這些箱子裡的書都拿出來,擦乾淨後在屋子裡鋪開,小心著些,彆弄壞了。”白琉璃依舊垂眸小心地修著手中的書冊,頭也未抬地對沙木淡淡道。

“是,大小姐。”沙木立刻點頭,而後覺得鼻子發癢,用手背搓了搓之後竟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將安靜的氣氛瞬間打破,令她忙向白琉璃道歉道,“奴婢不是故意的!大小姐……不要生氣。”

白琉璃忽然停了手上的動作,抬眸看向一臉不安的沙木,這一看讓沙木更加緊張了,隻聽她略為好笑地淡淡道:“沙木,我是老虎,還是豺狼?”

她是至於一個噴嚏就會生氣的人麼?看來以前的白琉璃對下人真的夠凶,否則怎會連唯一一個真心待她的沙木都怕她。

“不,不是,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沙木頻頻搖頭,張著嘴想說話似乎又不知怎麼說,最後隻急急說了句,“大小姐是好人!”

白琉璃被沙木這急切而出的話逗笑了,微微彎了彎眼角,淺笑道:“既然是好人,那好人會因為你打了一個噴嚏就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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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白琉璃依舊如昨日一樣以紗巾半遮著臉,令沙木能看到她微彎的眉眼,美麗得讓人看著就覺溫柔,哪裡有一絲凶惡的模樣,沙木立刻又搖了搖頭。

“若是黴味太過難聞,便在臉上蒙上一條帕子。”白琉璃和氣地說完,又低下了頭,“好了,繼續吧。”

沙木立刻聽話地從懷裡抽出帕子蒙住眼睛以下的半邊臉,開始小心翼翼地將箱子裡的書一本本拿出來,用手輕輕拍掉上麵的灰塵後一本本整齊地在地上排開,每一本捧在手上的書冊都帶著一股冰涼的濕意,每本書都軟噠噠的,許是在那陰冷潮濕的地下室放了太久的緣故。

沙木一邊將箱子裡的書在地上一一排開,一邊時不時地看向坐在窗邊的白琉璃,似乎有話想問,卻又不敢問。

“有什麼想說的話?還是有什麼想問的話?”白琉璃未曾抬眸看過沙木,卻像有第三隻眼在看著周圍的一切一般,竟然知道沙木心中在想什麼。

沙木聽到白琉璃話,猛地一愣,而後緊張回答道:“沒,沒什麼,大小姐。”

“是麼?”白琉璃似乎沒有繼續往下問的興趣,將手中濕了水的書冊輕放到身後的窗台上,淡淡掃了沙木一眼後從箱子裡拿起了一本書冊,又垂下了眼瞼。

沙木本已是低下了頭,而後又抬頭,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般看向白琉璃,問道:“請大小姐恕奴婢鬥膽,可奴婢真的想知道大小姐為何要答應嫁給雲王爺,雲王爺的眼睛會殺人,奴婢擔心……”

說到最後,沙木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她說不出口對大小姐這麼不吉利的話!

“擔心我會被他的眼睛殺死麼?”白琉璃淺淺一笑,絲毫沒有責怪沙木的意思,“或許是我這個大惡女先毒殺了他也不一定呢?”

“大小姐不會的!”大小姐是好人,她相信大小姐不會隨隨便便就殺人的!

“沙木啊沙木,也隻有你當我是好人而已。”白琉璃笑看沙木,“既然是絕配,為何不嫁?肯以血肉下聘的男人,這天底下哪裡還找得到第二個?”

百裡雲鷲還真的沒有食言,她開口要的聘禮,他都給,然他行事愈是這麼令人意想不到,她就愈想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可是……”沙木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了。

“我是一個剛剛從棺材裡爬出來的人,是一個剛剛撿回一條命的人,我不至於將我這條命拿去開玩笑。”白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