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當時風明玉死的時候,他哭得稀裡嘩啦的,罪子也沒有哭,隻是血紅著雙眼,撫著他的肩頭道:“我去找你父親,找到了他,我就帶他回來,我們一家人離開神界,遠走高飛。”
他那時雖然年紀小,但因為天生神體,靈感異於常人,也敏銳地覺察到罪子說的話其實不儘為真。
罪子這一去,恐怕就很難回來了。
他害怕,他求罪子不要走。
但罪子還是走了,臨走之前用神闕架在朱襄氏族長的脖子上,逼朱襄氏立下血誓保他不死,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任由他在後麵哭得撕心裂肺,都沒有回頭。
狠毒冷漠的男人。
神胎每每想到前世那一幕,都覺得心裡發酸。
蘇雲卿這時靜靜沉默了一會,又語意含蓄地輕聲問:“那後來,你為何又會投胎?”
蘇雲卿說到這,就感覺神胎的情緒驟然爆發了一下,然後就猛地沉寂了下去。
過了許久許久,就在蘇雲卿都以為神胎出了什麼事的時候,神胎淡淡說:“我說了,因為我爹是個傻子,把我托付給了不該托付的人。”
蘇雲卿:“朱襄氏對你做了什麼?”
神胎沉默了一會,恨恨道:“他把我托付給雷澤氏都比托付給朱襄氏好!朱襄氏族長,就是個小人。當時我那個死大伯風明熙,為了逼他們把我交出去,好用我威脅我爹,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朱襄氏族長害怕了,就跟他的一眾族人跪著求我,讓我去風族。還保證風明熙肯定不會殺我。”
“但我怎麼可能答應?就算風明熙不殺我,我去了也將是無窮無儘的折磨。”
“可是朱襄氏族長逼我,他不光讓族人跪下求我,還殺我朋友和夥伴給我看。”
蘇雲卿修長的眉頭靜靜皺了起來。
“後來,我就答應了。”
蘇雲卿沒有說話。
神胎說到這,嗓音異常平靜,過了好一會,他才忽然語氣詭異地笑了一聲道:“不過,我才不會讓他們得逞。”
“所以,在風明熙來接我的時候,我當著他的麵,從朱襄氏的城樓上跳下去了。”
說到這,神胎嗓音又驟然變得有點異樣,茫然。
“可是跳下去,真的有點疼。”
“風明熙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點,他就騎在獅鷲獸身上高高看著我,看著我血流乾了,他才冷冷說:‘一個也沒留住,真是廢物’”
“那一瞬間,我知道了,我出生就是因為他。”
“我就是個工具人。”
“我好恨啊,所以我在最後一刻詛咒他了,拿我所有的天賦詛咒他修為儘失。”
“可是現在看來,我的詛咒好像失效了。他現在還是這麼能作妖,真是令人惡心……”
說到這,神胎的嗓音忽然微微有點發顫。
帶著一種無儘懊喪和痛恨的顫唞。
蘇雲卿感受到神胎的情緒,在心裡長長歎了口氣,便伸出手,動作溫柔地一點點去撫摸自己的小腹。
並將靈力一點點傳給神胎,去安撫神胎的情緒。
雖然蘇雲卿從種種跡象已經基本判斷出他和蕭霽就是風明玉和罪子的轉世,但前世的一切他都沒有記憶,也沒有實感。
所以很難感同身受。
倒是現在,神胎傳來給他的情緒讓他深深感受到了當年罪子等人被風明熙等人操控的絕望。
而等著感受到神胎憤懣的情緒逐漸平息,蘇雲卿卻忽然道:“其實你不必自責,你當年的詛咒明顯已經成功了。”
神胎震了震:“什麼?”
蘇雲卿目光微動,歎了口氣道:“我其實一開始也懷疑以風明熙能夠如此布局的智商,他天賦應該也不會太差,不至於連下個界都困難重重。但呈現出來的結果也確實是如此,我便沒有多想,畢竟風明熙能力不足對於我們是好事。卻沒想到是因為你的詛咒——”
神胎:“可他種神紋的能力不還是在麼?”
蘇雲卿靜靜道:“你好好想想,風明熙當年能力撼三族,怎麼可能連兩抹下界的殘魂都解決不了?”
“隻有一種可能,你的詛咒確實讓他的修為儘失。”
“至於種神紋的能力還在,是因為神族的神魂力強,他的修為儘失,但他的神魂力還在,他可以奪舍彆人的身體,利用彆的身份去辦事。”
“可神族哪有那麼多好身體讓他一個純血風氏奪舍?而且奪舍次數多了,神魂力也會消減。”
“想來想去,竟是蕭霽這個罪子最為適合,因為蕭霽是劍修,體魄強悍,必然能承受風明熙強大的神魂力。而蕭霽又本就是雷澤氏罪子,朱襄氏又跟他結仇,即便奪舍了,也沒人會上門追究,比奪舍其他純血神族弊端要小得多。”
“再者,奪舍蕭霽後,還能擁有巨劍神闕,到時他的修為不但不會弱,反而會更強。”
說到這,蘇雲卿終於扶著太陽%e7%a9%b4,深深吐出一口氣,感慨道:“難怪,難怪我總覺得他組織謀劃這麼多,不太像是簡單的為了什麼神闕或是情仇家恨。”
“原來還是為了他自己啊。”
“他的神魂隻怕支撐不了太久了,又怕蕭霽不聽指揮,所以才把我也放出來。”
“他知道,蕭霽一定會喜歡上我,隻要控製了我,蕭霽也間接算是入了他的囊中。”
“竟是跟當年一模一樣的路數。”
神胎目瞪口呆。
他隻是從他自己的角度講述了當年發生的一些事,卻沒想到蘇雲卿卻這麼快就把這些事給拚湊出一個嚴絲合縫的大計謀來。
竟然是這樣……
一時間,神胎都不知道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本來他還在為自己當年枉死的事有點自怨自艾,但現在隻覺得背心發涼,想拉著蘇雲卿趕快跑路。
偏巧在這時,蘇雲卿長睫顫了顫,忽然又低聲對神胎道:“你也彆太怪你爹,當年的事,他在那種情形下也隻能做出那樣的選擇。”
神胎一聽蘇雲卿替蕭霽辯解,整個人頓時不對勁了,當即皺著臉,不理會蘇雲卿。
蘇雲卿感受到神胎排斥的情緒,頓了頓,又道:“你爹和你父親,都是高估了人性。”“你爹信風明熙不會手足相殘,所以明知道可能有陷阱還是私下去見了風明熙。你爹也知道朱襄氏未必靠譜,但他想,你父親已經去世了,風明熙不至於再落井下石,而顧及朱襄氏應該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不料風明熙會借你倒逼朱襄氏。”
神胎:“是他自己蠢!”
蘇雲卿莞爾,過了片刻,他神色有點悵然地輕聲道:“也是,他要是真的聰明,當初也不會在事成之後留在朱襄氏,更不會娶你父親,也不會最終舍不得殺你。”
神胎炸了:“那怪我咯!”
蘇雲卿無奈:“沒有怪你,隻是想說你爹沒你想的那麼壞,他不帶著你一方麵是那個時候確實沒辦法在穿梭世界的時候帶你,一方麵也是怕你出事沒辦法對你父親交待。”
“至於不把你留在雷澤氏——當年他自己在雷澤氏的待遇如何你該有所耳聞,他怎麼願意把你放過去?”
“而且,你若是留在朱襄氏,能跟朱襄氏族人通婚,或許能生出純血神族,這對朱襄氏有好處。但你若留在雷澤氏,必然就要跟其他純血雷澤搶資源,遲早會被其他世家弄死的。”
神胎噎住了。
半晌,他哼了一聲:“我不信他腦子有那麼好使,蠢就是蠢,心軟就是心軟。彆給他找借口了。”#思#兔#在#線#閱#讀#
蘇雲卿:“好,我不給他找借口了。他壞,都是他不對,行了麼?”
神胎:“你真敷衍。”
蘇雲卿靜靜笑了一笑,過了一會,道:“看來你也知道我剛才說的是真話。”
神胎:……
不理蘇雲卿了。
蘇雲卿也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一邊喝,他一邊垂著眼在桌子上用指尖沾了水,寫寫畫畫,似乎在思索什麼。
神胎本來還等著蘇雲卿哄他,結果等了半天,蘇雲卿都沒動靜,他徹底不高興了。
糾結了一會,他很是抱怨且帶著一點失落地道:“你對我沒有前世那麼好了,你現在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我不喜歡你了。”
蘇雲卿本來正在桌麵上寫寫畫畫的指尖微微一頓,過了一會,他抬起眼,神色難得嚴肅平靜地道:“若你還是想著前世那個父親,我想我無能為力,因為我不是他,也不會是他。”
“可你明明——”
“即便神魂是一個人,可神魂被洗掉一切之後,隻會是一張白紙,而且,若是我真像你前世父親那樣,你覺得,你現在還能存在?”
蘇雲卿這一番話,把神胎問得啞口無言。
但……他也知道,蘇雲卿說的是對的。
確實,如果蘇雲卿還是他前世父親的那種性格,他隻怕都沒機會出生,也正是蘇雲卿變成了現在這樣,他們才有機會和實力同風明熙的布局拉扯到現在。
可是,神胎一方麵又確實很難受。
他的情緒開始拉扯糾結。
蘇雲卿感受到了這一點之後,沉默良久,忽然就微微歎了口氣,低聲道:“你說你在死前詛咒風明熙修為儘失。我想,如果是前世的風明玉,他在死前大概不會舍得對風明熙下這麼狠的詛咒,但他應該會許願,許願自己下輩子變得聰明一點,冷血一點,不要再那麼善良且優柔寡斷了。因為,正是他的這些特質,讓他最在乎的兩個人最終也死無葬身之地。”
“他怎麼願意再讓自己變成那個樣子?”
蘇雲卿這句話輕輕說完,神胎猛然一震,這時他心頭顫動,久久在震驚中不能回過神來。
一時間心頭五味雜陳,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而蘇雲卿靜靜凝視了前方片刻,卻不再說話了,而是繼續蘸了茶水,開始塗畫之前塗畫的那些內容。
神胎過了許久回過神來,看著蘇雲卿塗畫的那些內容,認出是一些神紋的組合。
而蘇雲卿顯然,是想把這些神紋組成一些陣法。
但他此刻前世的記憶已經喪失了大半,隻能模糊摸到一些頭緒,很難成型。
神胎看到這一幕,再想到蘇雲卿方才說的那些話,他暗自在心中糾結了片刻,終於忍不住道:“神紋陣法我也會,我在朱襄氏看到過一些,雷澤氏的傳承記憶裡也有。”
聽到神胎這話,蘇雲卿心頭一動,終於停下自己塗畫的手勢,沉默片刻,難得溫和地笑了一笑:“想通了?”
神胎哼了一聲道:“我從來就很深明大義好不好?我超聰明的。我隻是覺得你確實對我不夠好啊,這也不能說嗎?”
蘇雲卿心頭微微有些好笑,覺得神胎這嘴硬心軟的樣子像極了最初同他認識時候的蕭霽,但他也不拆穿,就輕聲道:“不過你現在這樣,我要怎麼對你好一點呢?摸不到也看不到的。”